第七十二章 對峙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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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空明月下,佇立於婁王閣頂端的顧天憐忽而心有所感,轉過頭四麵找尋著什麽。突然他耳朵一顫,皺起眉頭看往一個方向,片刻後顧天憐身上碧綠光芒大盛,從閣樓頂端劃破長空直朝那邊越去。

    這被綠光圍繞著,如大鵬翱翔般劃過半空的人影,頓時讓殊死打鬥的兩寨人馬紛紛矚目。那鷹鉤鼻,方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隨手拍開兩個並肩衝到身旁的咼家寨青壯,抬頭緊盯著這道半空中的身影,久久不肯挪開視線。

    橫躍過一段距離後,顧天憐接連使腳蹬在木樓的瓦頂上,好似蜻蜓點水般穿行在婁王寨的街道間,不一會兒就落入一處窄巷中。低頭一番探尋,顧天憐卻發現了巷子角落中的崔秀梅。

    此時的崔秀梅仰麵躺倒在地,身上月白的衣裳大半被染得血紅,一雙眼睛迷茫地看著天空,雙手顫抖著伸向麵前,仿佛是想抓住什麽。見此情況顧天憐身形一閃出現在崔秀梅身邊,一手摟起崔秀梅的後頸,一手在她身上摸索查看傷勢。

    無力地轉過頭,崔秀梅看到眼前來人居然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眼睛就是一亮,一把握住顧天憐的手掌,軟綿綿地說到:“書呆子,真的是你麽?我不是又眼花了吧?叫了你好久,你怎麽現在才來呢?”

    顧天憐滿臉焦慮,聞言趕忙說到:“是我,不是叫你在家裏好好待著的嗎?跑來婁王寨做什麽?你怎麽受這麽重的傷?先別說話讓我看看,我能救你。”說完就要動手掀開崔秀梅腹部的衣裳。

    崔秀梅卻緊握住顧天憐的手不肯鬆開,咳嗽兩聲吐出一抹血絲,說到:“書呆子,你別哄我了,我清楚得很,老娘這回是不成啦。剛才我都看見娘親在向我招手,我要去陪娘親去了。隻是走之前有些話一定要和你說明白,不然我心不安。”

    “不是,秀梅,我真的能救你,你先別說話……”顧天憐著急地說到。

    伸手撫住了顧天憐的嘴唇打斷了他的話語,崔秀梅溫柔笑道:“本想最後在你麵前文文靜靜的,你這書呆子卻偏偏不讓人家好,也罷,本來我就是個刁蠻姑娘,配不上你這俊俏識理的讀書人。”

    用手輕撫著顧天憐的麵龐,崔秀梅將頭朝他懷裏擠了擠,帶著喘息輕訴到:“書呆子,我就是想讓你知道,自打第一麵見到你,我心裏……就特別的喜歡……”說完崔秀梅麵帶滿足的笑意,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

    顧天憐拉開崔秀梅的衣裳,看了看她身上的傷勢,就見後腰上一個碗口大的窟窿,血都好似都已流盡。顧天憐將崔秀梅平放在地上,站起來退後幾步,麵無表情看著眼前伊人。

    此時此刻,顧天憐心裏泛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這股無力感他並不陌生。在過去三十年的人生曆程中,每每遭遇料想之外的困境,每每心中重視的人離他而去,每每自己的努力辛勞得不到旁人的認同和理解,這種無力感都會在顧天憐的心中油然而生。

    這種無力感是顧天憐半生孤苦的寫照,是束縛在他心中的枷鎖。而今在這伊人逝去的時刻,這種無力感又一次占據了他的心扉,仿佛在提醒著他,在未知的宿命麵前,每個人其實都渺小如螻蟻。

    真的如此嗎?

    不!當然不!這一次,顧天憐不再是那個脆弱無力的少年。這一次,他終於有了抗爭命運的力量!

    就見顧天憐卷起衣袖,從懷中掏出一支鉄杆玉頭的判官筆,揚手在半空中畫出一道道殘影,他手上動作如此之快,以至於筆頭下的數十道紋路仿佛是瞬間呈現在半空般,共同編織成一幅玄奇精細的陣圖。

    陣圖中的道道紋路顏色不一,式樣各異,由明黃、翠綠、青藍三色交織而成,形似山岩、雲朵、水浪。在顧天憐繪製完成後,陣圖懸停在半空細細閃動,接著一個呼吸間,伴隨著好似輕敲編鍾所發出的“嗡嗡”聲響,陣圖中的各式紋路陡然大亮,將顧天憐麵前照耀得如同白晝。

    璀璨的光輝中,崔秀梅躺在地上的身體如同失去了重量,緩緩漂浮而起,進到這半空中的陣圖中。隨後這陣圖中的道道符紋繞著崔秀梅忽緩忽急地轉動,本身還在不斷變換形態,仿佛一個個活物在舒展著姿態。

    符文環繞間,光彩映射下,崔秀梅發絲飄揚,麵目閃著瑩瑩光澤,眉頭漸漸舒展開,如同在臥床酣睡。與此同時,顧天憐從懷中掏出一支小瓷瓶,從中倒出一顆棗子大小的藥丸塞進崔秀梅嘴裏。

    幾個呼吸後,陣圖中的熾烈光輝緩緩弱了下去,維持在一個不刺眼的亮度,崔秀梅漂浮著的身體也隨之慢慢落地。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陣圖中的光紋越來越淡,直至消散。一聲輕吟從崔秀梅口中傳出,顧天憐向下看去,就見她上下舔著嘴唇,抬手伸了個懶腰,好似剛剛飽睡將醒。

    崔秀梅睜開雙眸,一臉迷蒙,突然察覺一雙大手正在自己腰腹間來回撫摸,將其一把揪住,咬牙切齒正待發作,一抬頭卻見這人是顧天憐,轉而又紅著臉嬌嗔到:“幹什麽呢?”言罷不好意思地將頭擺向一邊。

    見佳人還有勁頭害羞,顧天憐覺得她應該已無甚大礙,放下心來,皺起眉問到:“剛才你是怎麽回事?誰把你給傷了?這婁王寨正打不可開交,你來湊什麽熱鬧?”

    “剛才?”崔秀梅砸吧眨巴嘴巴說到,“剛才你給我吃什麽了?可甜可香了,一口吃下去身子都是暖的,我還要。”

    “啥?”佳人如此大大咧咧,全然不拿剛才的重傷瀕死當回事,倒真是把顧天憐給糊弄呆了。

    “再給我個嘛,書呆子,剛才的糖丸再給個我嘛。”崔秀梅抱著顧天憐的手臂搖晃撒嬌說到。

    “不行,還元丹無事多吃對身體無益,不給。”顧天憐搖著頭斷然拒絕到。

    見討不著糖丸,崔秀梅將顧天憐的手臂往下用力一甩,朝他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不服氣地看向一邊,說到:“小氣鬼。”沒過多久,崔秀梅又轉回頭來對顧天憐說到:“書呆子,我渴了,我要喝水。”

    顧天憐抓著腦袋,頓感哭笑不得。

    咼家寨和崔家寨這兩幫青壯,你來我往之間鏖戰已至深夜,婁王閣周邊的局麵竟打了個勢均力敵,這兩寨人馬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時間一久,奮力拚殺了大半天的眾人陸續感到疲憊,紛紛偃旗息鼓抱團休息。

    婁王閣正門前,兩寨人馬高舉著手中的火把,齊集在的一片寬闊的街市中,以中間的十字街心為界,彼此怒目相視,不住揮舞著手中兵刃叫罵,僵持不下。

    兩夥人對峙的街市裏,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片烏壓壓的人頭。在兩夥人身後的空曠處,橫七豎八躺著好些人,粗粗一看少說也有好幾百,人人身上帶著傷沾著血跡,其中有些人在捂著傷口痛苦哼叫,有些人卻頭垂向一邊沒了動靜。

    崔家寨的人群中,那個鷹鉤鼻,方頭大耳的中年男子走到人前空地上,出言打破了僵持的沉默:“咼興平,打了這麽久,怎麽就看不見你人?可方便出來敘敘舊?”

    “崔雄方,你有屁快放,不過別以為我咼家寨還有人信得過你那張嘴。”滿臉皺紋的咼興平見狀也走到人群前,開口說到。

    “咼興平,不能不說,我倒是小看了你。不過大半年時間,咼家寨就從原來的朝不保夕,搖搖欲墜,一下子變得人丁興旺,裝備精良,兵強馬壯,真是好手腕。”中年男子崔雄方掃視四周人群一眼,說到,“牙人馮坤那個牆頭草,明著在我婁王寨做買賣,暗地裏跟你們通著氣,這事我早就知道,隻是為了婁王寨的大局著想,放著他先不動。可馮坤絕對沒有這個本事,讓你們咼家寨半年間脫胎換骨,你卻是上哪找來的金主?背後又許給了他們什麽好處?”

    “崔雄方,我們都打到你麵前來了,你就別再放這些大話。我咼家寨背後有沒有金主,都惡不過那貪得無厭的鹽糧幫。當年你耍陰謀詭計害我族長,勝之不武。這幾年,你又放任鹽糧幫這群宵小之輩欺壓我婁民百姓,連批宵小都管不住,不為百姓謀福祉,你說自己怎麽配當這婁王?”咼興平義正詞嚴地說到。

    崔雄方手撫胡須,側眼看向咼興平說到:“扁鵲安知鴻鵠之誌,我婁國百姓長久偏安一隅,守著這深山老林自給自足度日。可看如今這天下大勢,這樣的安穩太平日子又能有多久?楚皇劉瑾昭,吳王索寧巴圖魯,梁國天子陶文秋,哪個是省油的燈?哪個不在背後手段頻施,處心積慮想攪起一番風起雲湧?我婁民山民再如此各自為政,遲早為他人吞並,祖宗的基業,婁民千年安守的祖訓,全都為他人權柄做嫁衣。身為婁王,怎能隻糾結於眼前蠅頭小利,不去謀劃惠澤婁民的千秋大計?”

    聽了這話,咼興平嗤笑說到:“崔雄方,我們老族長咼博山在世的時候,就聽你說過不少類似這些的話。你牛皮吹上天,還不就是想自己當一回婁王。你到是說說看,你在位婁王這幾年,什麽惠澤婁民的千秋大計又使了哪些?”

    “咼興平,帝王霸業,與你在這多說無益,還是先看眼下。你咼家寨為爭婁王打到婁王閣前,與我崔家寨相持不下,再打下去,咼家寨和崔家寨的青壯可就得兩敗俱傷。為免兩寨元氣大傷,我們還是早早議和。這樣,我崔雄方對列祖列宗起誓,今天隻要你帶著咼家寨的人馬退去,我崔家寨非但對此事既往不咎,還保證日後還不會在難為你們咼家寨。我們咼崔兩寨就此握手言和,親如一家,你看如何?”崔雄方麵露誠懇地說到。

    咼興平聞言仰天大笑幾聲,眼含淚光說到:“既往不咎?捂手言和?親如一家?當年我們的老族長就是誤信了你這奸險小人的話,斷送了性命,如今這些話居然你還能說得出口,真是好厚的臉皮!”

    “那你待要如何?讓我們兩寨的青壯通通都拚死在這婁王閣前不成?”崔雄方眯著眼睛,瞄向咼興平問到。

    “你……”回頭看了看身後幾乎個個帶傷,人人掛彩的咼家寨青壯,咼興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局麵一下又僵住了,人群前崔雄方和咼興平兩人互不相讓地對視,人群中咼家寨和崔家寨的青壯們則不時交頭接耳。

    “咼家寨和崔家寨的各位,關於眼下的僵局,許某卻有個解決的提議,還請各位容許某說上一說。”一個爽朗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鹽糧幫的許副幫主應聲在百餘人的簇擁下走入兩夥人對峙的街市,和咼崔兩寨人馬成三角之勢站定。

    “哼,誰不知道你們鹽糧幫和崔家寨一個鼻孔出氣,你說的話又管什麽用?”咼興平話把說得很滿,底氣卻略顯不足,眼角不時瞄向許副幫主身後的百餘人手,顯然這個時候憑空出現的生力軍讓咼興平很是忌憚。

    雖說新來的這批貌似是和崔家寨一邊的人,可崔雄方卻抬眼默默看著許副幫主不做表示,臉上也看不到欣喜的表情。

    “這個提議,許某賣個關子,先放在一邊不談。先借著各位的場麵處理一件鹽糧幫的私事,還請各位多多海涵。”許副幫主抱拳向四周人群做禮說到,“鬼麵客顧東家可在,還有請閣下現身一見。”

    許副幫主此言一出,四周人群一片嘩然,可見鬼麵客的威名在這婁王寨地界已是頗為響亮。咼芩苒聽了這話眉頭一皺,卻也沒有多說。一時間街市中的眾人四處張望,就等著正主現身。

    候不多時,一身錦衣玉袍的顧天憐從街市一角的黑暗中緩緩步出,身邊還依偎著一個月白色婁女裝扮,身嬌貌美的女子,卻是剛剛被他從鬼門關救回來的崔秀梅。就見崔秀梅緊緊地貼在顧天憐身側,仿佛當街市中的眾人都是木頭疙瘩一般。

    崔家寨人群前排的崔勇甲看見崔秀梅,心下稍安,轉而眼角瞄到她月白衣裳上的大片血跡,又是一陣焦急,連忙對崔秀梅招手喊道:“秀梅,秀梅!快過來!”

    崔秀梅摟在顧天憐身側,用頭臉不住蹭著他的手臂,玩得正歡,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回頭一看是兄長崔勇甲,縱然不情願,還是乖乖過去了。

    見崔秀梅走近,崔勇甲一把拉過她,上下打量了片刻,發現她身體安好才放下心來,責備到:“你這小妮子,就聽老哥一次話好不好,哪怕就一次。這次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誰求情都不好使!”說著話,崔勇甲眼睛卻瞄向漫步走向鹽糧幫一群人的顧天憐。

    聽了崔勇甲的責備,崔秀梅不停點頭說是,可看這不耐煩的模樣,明顯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那邊顧天憐走到鹽糧幫一行人身前站定,抬手抱拳略一做禮,問到:“許副幫主,叫在下有何事?”

    “嗬嗬嗬嗬。”許副幫主笑容可掬地說到,“顧東家,閣下與我幫青山堂堂下眾人在婁王寨東門之事,許某已經知曉。”

    “你待要如何?”顧天憐淡淡看向對方問到。

    “顧東家千萬不要誤會,許某絕對沒有半分責備閣下的意思。你與青山堂眾人在東門的糾葛實屬憾事,可說句不好聽的,我們行走江湖之人,本來就是提著腦袋混飯吃。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人各處各的事,衝突在所難免。閣下神功蓋世,親身下場與我青木堂眾人一戰,輸贏當然各安天命。青山堂原堂主吳彪使出陰狠招式偷襲閣下,技不如人命喪閣下之手,也是他咎由自取,與閣下沒有幹係。”就見許副幫主當著街市眾人的麵,對顧天憐侃侃而談。

    顧天憐眉頭微皺,見對方好似自己不發言,就要滔滔不絕說個沒完,開口問到:“你這是要講和?”

    “嗬嗬,這點小糾葛,在江湖上也是雞毛蒜皮的事,我鹽糧幫與顧東家又沒結上仇,哪裏需要講和。許某一番話,隻是解釋一下誤會。”許副幫主向身後一人使了個眼色,說到,“嚴康,你上去給顧東家賠個禮。”

    就見許副幫主身後一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中年男子聞聲上前,走到顧天憐跟前抱拳說到:“見過顧東家,鄙人嚴康,是鹽糧幫青山堂新任堂主。在東門,鄙人還受過顧東家幾招指點,在此還謝過顧東家手下留情。顧東家武功冠絕天下,鄙人萬分拜服。鄙人在此保證,隻要鄙人在位青山堂堂主一日,青山堂旗下絕不會找顧東家尋仇,如有違者,當以叛幫論處。這是一點青山堂眾人備下的一點薄禮,以示歉意,還請顧東家笑納。”說完刀疤臉男子嚴康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錦盒,彎腰雙手高舉奉上。

    顧天憐望過許副幫主和堂主嚴康幾眼。對方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顧天憐心裏頗感意外,片刻後就帶過不再多想,抬頭看向鹽糧幫眾人說到:“東西就免了,今後你我互不打攪就行。”

    “一言為定。”見顧天憐表態,許副幫主趕忙應下,隨後對身旁的堂主嚴康吩咐到,“把這些銀票換做各色禮品,改天你親自送上壺口別院,記住放下東西就走,不要多麻煩顧東家。”

    見事已話畢,顧天憐抱拳說了句:“告辭。”隨後轉身就走,不一會兒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顧天憐離去,街市內的眾人竊竊私語,多是在詢問身邊的人婁王寨東門事情的來由。就連身在人群前的咼興平和崔雄方,也在豎起耳朵聽旁人講述,企圖了解經過。崔雄方邊聽邊看向顧天憐消失的街角,看表情若有所思。

    一盞茶時分過後,街市內的嗡嗡人聲逐漸消退。崔雄方見此幹咳一聲,對鹽糧幫許副幫主抱拳說到:“許副幫主,久違了。”許副幫主聞言似笑非笑地對崔雄方一點頭。

    “許副幫主剛才說有解決眼下僵局的提議,不知具體是何內容呢?”崔雄方問到。

    聽了這問,街市中眾人不約而同將視線集中在許副幫主身上。

    許副幫主笑了笑說到:“其實許某一直不太明白你們婁寨的規矩。我們江湖中人,講究的就是:江湖事,江湖了。既然和談不了,那就隻有打。不過說到這打,卻不用非得像你們兩寨人這樣,擺開場麵亂打一氣,也可以劃下大家都心服的道來,照著規矩來打,大家事先說好輸贏都要認賬。如此既能解決糾紛,也不必大動幹戈,兩全其美。”

    “你是說……”聽了許副幫主這番話,崔雄方摸著胡須思索了片刻。

    隨後就見眾人前的崔雄方和咼興平二人異口同聲的說到:“打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