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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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裏不覺秋已深,餘情豈是為他人。

    何故朝秦暮複楚,一晌貪歡空餘恨。

    一年前。

    清晨日出,黃花梨拔步床上,唐傲蓋著織錦金絲棉被,睡眼惺忪,過了片刻,唐傲揉了揉眼睛,座起身,屋中的銅爐隱約可以看到星火點點。

    “秋桂,冬菱。打水來。”唐傲起身便喊道。

    外間屋子,進來一位約十四五歲的少女,穿著粉紅內衫,套了件白色小褂。發髻盤在腦後,額頭前麵罩著一縷劉海,鵝蛋臉,圓眼神澈,五官標致,臉上微微有點點雀斑。

    唐傲看著少女,問道:“你是誰?”

    少女站在床前,也不動,半低著頭。回答道:“奴婢小蝶,是新來府中的。”

    “秋桂,冬菱兩個丫頭到哪裏去了?”

    小蝶還是站在原地,兩手重疊,放在身前。依舊半低著頭,道:“回二公子,秋桂,東菱兩位姐姐的一母兄弟家中辦喜,兩位姐姐請了個把月假期,回鄉探親去了。”

    唐傲見這丫頭被自己看的麵色微紅,覺得好笑,嘴角壞笑。調笑道:“小姐姐,我看你麵色潮紅,舉止奇怪,剛才是剛才在外屋偷看我珍藏的春宮三百畫冊吧?”

    小蝶還是站在原地,抬起了頭,麵無表情,一派高冷的模樣,直視唐傲,搖了搖頭。

    唐傲生性頑皮,自小嬌又縱慣了,年紀稍大些身邊來往的同輩朋友也盡是些官宦富家子弟,平日一起在外消遣,耳濡目染,雖然他從不隨意動手輕薄,但在女子麵前也學的油嘴滑舌,平日經常調笑撩撥府中丫鬟,她們麵對這俊逸非凡的少主,有的嬌羞嗔怒,有的則心花怒放,還從未有人如此冷漠。唐傲頓感無趣,“沒有就好,去燒水吧,我要洗漱更衣。”

    小蝶轉身出了內室。片刻,便端著銅盆回來,盆裏剩著熱水。她把銅盆放在小桌上,手腳麻利,把綿帛嵌絲巾浸在熱水裏,輕柔了幾下,拿起擰幹,遞給唐傲。

    唐傲接過麵巾,一麵擦臉,一麵說道:“你這懶丫頭,以往秋桂姐姐服侍我,從不讓我自己動手。”

    小蝶淡然一笑,臉上顯淺淺酒窩,嘟嘴說道:“三歲孩童也會自己洗臉了,洗漱這等事還要丫頭動手,二公子把自己當什麽了?”唐傲本也不習慣秋桂替自己洗臉,隻是剛才他調笑小蝶,見小蝶反映冷淡,立姿拘謹,以為她有些不習慣,他語態和藹,言辭故意責怪,此刻見小蝶一笑,眉目好似十裏春風,顧盼生暖,可愛俊俏,心裏頓時舒服極了。小蝶轉身去床邊收拾床鋪,正在彎著腰,疊床上的棉被。唐傲又看看她,小蝶比他矮半個個頭,身材有些瘦弱。麵容不算絕美,身姿也不撫媚,但透著一股清秀純真的感覺。

    唐傲覺得這個丫鬟挺特別的。

    小蝶也確實與眾不同,每日,唐傲洗漱完畢,上午在府內後院的青石台習武,薛萬山和他拆招,小蝶收拾完唐傲的宅院,便喊傭人備著茶水,送到石台旁小亭的石桌上,自己就座在亭裏繡女紅,有時呆呆的看著唐傲。午時,唐傲便會去府院外的小山,上山找個清雅靈毓的環境,打坐吐納,修習內功。小蝶就拿著傘,帶著打包點心,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爬到山上去等唐傲。唐傲以往習武,其他丫鬟從不跟隨,唐傲也不勉強,但小蝶確自覺陪伴左右。

    申時前後,唐傲回到別院,差小廝把書案,靠椅,筆墨,書籍一幹物品,備在院中荷塘邊。唐傲看書,小蝶便在旁陪著他,唐傲看的倦了,趴在桌上小睡,有時坐姿歪倒,便靠在小蝶身上睡,醒來時見書案紙上有詩一首。

    青台風颯俊郎影,彩蝶悠然隨身旁。

    紅蓮綻放誰見了,世事坎坷恨彷徨。

    唐傲初時頗為驚訝,後來看小蝶的詩成了習慣,有時多日未見她寫,心裏就期待異常。

    除了在院中讀書小睡之外,其他時候小蝶都保持著距離。有次,清晨醒來,唐傲外衣也不披,身著內襯就跳下床來,小蝶趕緊展著袍子去給他披上,唐傲便趁機反手扣住小蝶的手,調笑道:“小姐姐,好溫柔啊!”

    小蝶抽出手來,也不動手去打唐傲,隻淡淡道:“二少爺,明明大我兩歲,滿口胡喊什麽?小蝶是奴婢,便可任由你調戲輕賤麽?”每每此況,唐傲也隻能規矩一些。

    唐傲從未真的輕賤小蝶,反而對小蝶很好,每日用膳便喚小蝶同用。府中淩晨點卯,唐傲為了小蝶多睡會,特意交代,小蝶無需去應卯。府中其他別院有活,來喚小蝶兼差,傳話小廝一進唐傲的別院,便被唐傲一通辱罵趕回。院內粗重活特意加顧傭人給小蝶使喚,廚膳,買食材也全都不讓小蝶下力,隻是喊人給她使喚差遣。除了照應自己或洗衣女紅針線活外,其他一應下人差事。小蝶動動嘴,便可差人去做。秋桂,冬菱兩個丫頭回府後,唐傲便去稟了母親,把小蝶留在自己別院。

    小蝶來到唐傲別院後,唐傲戌時後,與狐朋狗友出去胡混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其實,狐朋狗友,多是他爹同僚的子弟,或金陵地界富商公子。小蝶沒來時,唐傲與這些朋友,經常滿城廝混,京城的青樓,這幫少爺有專屬廳閣備著,揮金入土,夜夜風流是常事。賭坊馬場,見了他們便和見了祖宗一樣。酒肆青樓,吃喝玩樂玩的膩了,便各騎自家寶馬,在金陵的街上縱馬狂奔,比誰的馬腳程更好速度快,這幫二世祖隻要興起,也不顧街上民眾,有幾次便撞死平民,惹了官司,府中花錢上下打點,平了事。唐傲隨未惹過這等**,但被父親知道他也參與胡耍,也是一頓責罵。飆馬玩膩了,便又開始飆馬車,但有一次唐傲與朋友六人又去飆車,唐傲跳上馬車,掄起鞭子,猛揮幾鞭,馬車被三匹精壯車馬拉的飛奔,一路絕塵,誰知跑了一半,車繩崩斷,馬車失控,飛火流星一般的撞向城牆。好在唐傲自小隨薛萬山習武,輕功不錯,電光火石間,縱身跳車,重重的摔在街上,馬車則整體轟在城牆上,粉身碎骨,砸的稀爛。自那次以後,這等瘋癲舉動,唐傲再不參與了,但青樓耍樂,賭坊濫賭等惡行,依然經常參與。

    有一次,禮部侍郎馬大人家的胖少爺馬玉中差小廝來喚唐傲晚間去那“春風樓”小聚,唐傲推脫了小廝,不想馬少爺親自來邀。畢竟是平日的酒肉兄弟,唐傲推脫不過,便去了。馬少爺訂了春風樓最富麗堂皇的大包廂。一行七八個弟兄,飲酒作樂,喚了二十個丫頭作陪,酒酣耳熱之際,各自抱著丫頭**。唐傲身邊也有一個,小丫頭長的甚是妖媚,魅眼性唇,芊芊浪腰,扶風擺柳。身著粉紅絲羅衫,****挺拔,玉肌半露。那小丫頭本就久曆風塵,又見唐傲相貌英俊,身材挺拔,膩在唐傲身上左右磨蹭。換做往日,唐傲早就抱著小丫頭,去無人雅間,聞香哺玉快活一翻。但是那次,唐傲心裏膩味的很,心裏總想著小蝶,懷裏抱著嫵體媚色,心裏腦海裏確都是家院裏那個每日安靜陪伴他的小丫頭,那個素麵樸雅,清純淡然的小蝶。唐傲找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了。

    唐傲剛一回到別院,小蝶便在門口等他,唐傲開心的笑了。但是小蝶隻是淡淡的道:“二少爺,又和那些從小便,認識的朋友去廝混了?”唐傲沒有回答,但是臉上的笑容,燦爛如同春日午時的桃花。

    唐傲本性不壞,但侯門子弟,自小父母溺愛,身邊各色人等與他相交多有目的,難有心思單純之人。他幼時便與其他世家紈絝子弟相識,要說純良忠厚,確也不是。那日夜晚,唐傲躺在床上,仔細的思量起來,他想得到小蝶,他喜歡現在的光景。小蝶雖是丫鬟,但不趨附於他,比起其他的丫鬟,她尊重自己,也讓唐傲感到溫暖。

    好景不長久,一年時光匆匆將滿之時。小蝶在唐傲別院的特別關照,被其他別院的人誤傳開來,下人之間開始說起閑話。

    “二少爺房裏的小蝶,每日什麽都不做,獨得恩寵”

    “也不知二少爺看上她那點,又不是什麽絕色,不過是下賤的丫頭。”

    “那你就不懂了,這小丫頭別看模樣不怎麽的,床上肯定有一套,要不二少爺怎麽那麽喜歡她。”

    嫉妒與偏見產生的流言蜚語,從下人之間開始,傳遍了侯府。

    唐夫人要把小蝶驅逐出府,長興侯唐勝文知道也大發雷霆,便把唐傲喚到正院府中。‘

    唐傲來到正院府中,一進房門,便看見唐勝文板著臉,母親也一臉不悅。

    唐夫人道:“麟兒,我聽聞你房中的丫鬟小蝶,性格跋扈,整日不做丫鬟的事,使喚下人,這事你知道麽?”

    唐傲道:“哪有這回事,我房裏的丫頭,我會不知道,那小蝶聰慧賢良,你莫要聽那些下人扯些狗屁。”

    唐夫人道:“你莫要護她,麟兒你年少無知,她一個下人,在你麵前如何敢放肆。”

    唐夫人還未說完,唐勝文便插道:“麟兒,小蝶是否給你陪寢了?”

    唐傲聽到此話,心中不禁怒火翻騰,大罵:“那個狗雜種亂吠,說的這等屁話?”

    唐傲怒氣正盛,說話未有顧及。這話卻被唐勝文曲解。唐勝文拍案而起,怒道:“你罵誰?你個畜生,為了個丫頭,來罵你爹麽?”

    唐傲見自己說錯了話,老爹又發了這麽大的火,自己虛了三分。

    “爹,我沒罵您,我是說那個肮髒不堪的下人,傳這種汙人名節的閑話。”

    唐夫人道:“麟兒,我平日裏也不曾嚴管於你,但你年紀也不小了,眼看就要成人,凡事要多多思量!”

    唐傲不說話了,聽母親這樣說,他心裏清楚,小蝶有沒有和自己睡覺,是不是真的囂張跋扈一點都不重要。事實是自己對小蝶的好,引起了下人們的不滿,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歡小蝶是事實,一向任性風流的自己,那個丫鬟沒自己調戲撩撥過,但單單對小蝶特別好,爹媽怕自己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把這個丫頭睡了,或者已經睡了,進而要娶進家門,長興侯的兒子,娶的正妻必須是門當戶對的小姐,縱然自己留宿青樓也不過是露水姻緣,而娶了一個丫鬟進家門,是無法接受的。唐傲不能不服這二老,自己和小蝶都沒定情,二老就看著苗頭,防微杜漸,難怪長興侯府能在波譎雲詭的朝堂鬥爭中日益興盛。

    唐傲道:“孩兒聽從您二老的教誨便是。”

    唐勝文道:“那丫頭的事,便由你母親處理,還有另一事,你要做好準備。鎮撫司指揮使李大人有個女兒,比你小三歲,李大人與我一向交好,這次欲結秦晉之好,待明年李家小姐年滿十八,你便與她完婚。”

    唐傲本就心裏有氣,雖已打算大事化小,但是聽得父親就此不依不饒,心裏更是不快,何況那李家小姐自己見都未見。還不知是個什麽撮鳥樣,就要娶來為妻。更是覺得不自在。

    唐傲道:“孩兒暫時不想娶親,也不想辱沒了李家小姐,師傅最近傳授孩兒崆峒武學,精妙的很,孩兒要日夕苦練,待自己有所作為,再娶不遲。”

    唐勝文道:“你少言托詞,娶妻與習武有何衝突?此事由不得你。”

    唐傲怒道:“孩兒隻想習武,要娶您自己娶,娶來給您當妾,我叫她一聲母親,也未嚐不可。”

    唐勝文怒目圓爭,胡子微微顫抖,張嘴便要大罵。

    唐夫人先怒道:“混賬東西,說的什麽胡話,你莫要以為不答應這門親事,日後便能娶小蝶那個賤丫頭。她今天便要離開府中!”

    唐傲怒道:“母親何時也如此不講理,我何時要說娶小蝶?隻不過是個下賤的丫頭,為難下人,是我侯府門風麽?”

    唐傲語畢,心裏一陣酸楚。

    唐勝文緩過兩口氣,唐傲雖然頑固,但如此說,心裏放心了幾分。

    “你是要把爹娘都氣死,就滿意了麽?”

    唐傲緩緩道:“孩兒不敢,但請父親、母親信我,孩兒年紀尚輕,不願過早為家室束縛,請二老理解。”

    唐家二老不再說話,緩了片刻。

    唐勝文道:“既然如此,你就離開家裏,去燕京天原寺小住些時日,好好思過吧,你若真一心習武,天原寺的靈相主持武功精深高絕,有助你習武。佛門清靜,你在那修養也好收收性子,我安排你師傅送你去。”

    唐夫人聽聞孩子要離家,氣也不氣了。

    “老爺你這是做什麽,千錯萬錯都是那小賤人勾引麟兒,你趕他做什麽。老糊塗了你。”

    唐傲本不願去,聽母親這樣一說,馬上便道:“母親,孩兒願去,我早就想出門遊曆,此番正好出門曆練,還有師傅隨我同去,母親盡管放心。”

    唐夫人見唐傲如此說,一時無語。

    唐傲又道:“隻是孩兒這一走,少說數月,多則半年,孩兒房內的東西,不希望有他人亂動,師傅傳授我的圖譜秘籍,先生教孩兒的經史典籍,都是歸類放好的,屋內的衣袍靴子,文玩古物也隻有我那幾個丫頭小廝知道如何安放。另外孩兒別院的一應日常事物,也差遣他們習慣了。孩兒走後,就讓他們照看別院吧,莫要換了不知輕重的下人,亂了事物。”

    唐夫人聽完,心裏清楚,唐傲這樣說,便是想讓自己不要為難小蝶。她一向溺愛唐傲,想到唐傲馬上要離開自己身邊,也就依他了。便道:“都依你,上路多帶些隨從、銀兩,外麵玩夠了,便快些回來。”

    唐傲道:“孩兒此番是思過養性,精研武藝。哪裏是去玩,待我改過,就回來陪您。”

    說罷便離開正府,回別院收拾東西去了。唐勝文喚來管家薛萬山,交代了一番。

    次日,唐傲心情低落,也不習武,也不看書,就呆呆的看著小蝶,小蝶覺得唐傲不對勁,詢問緣由。唐傲隻說晚些告訴你。晚間,用過晚膳,小蝶正要收拾碗盤,唐傲走過去,拉起小蝶就往自己房中走,小蝶莫名其妙,本想掙開,但見唐傲神色凝重異常,也就由他拉著,跟著走了。

    進了房裏唐傲肅立原地,對小蝶道:“明日我便要離家去燕京。”

    小蝶也不問原因,隻說:“不管去做什麽,我與你同去,路上服侍你。”

    唐傲見小蝶這樣,心裏悲喜交加,平日風言風語小蝶從不理會,但若知道父親母親今日的決定,隻怕以小蝶倔強的性格,再也不肯留在府中。

    唐傲語塞的半響,結結巴巴的問:“小蝶,我問你,如若…我…我想娶你,你願意麽?”

    小蝶依然麵靜如冰,過了半晌,才慢慢道:“娶我?現在這樣不好麽?”

    唐傲雙眉揚起,目光含情對小蝶道:“小蝶,我好像離不開你了。隻要離開片刻總是不停想你。嗯…”

    小蝶不說話。唐傲又拉起她的手,這次小蝶任由他拉著。

    唐傲有些意亂情迷,順勢拉著小蝶摟在懷裏,又說道:“我隻求長相廝守,就算不能娶你做正妻,就算日後我妻妾成群,也隻獨寵你一人。”

    小蝶一聽此話,麵目微怒,一手推開唐傲,轉身跑了出去。

    唐傲此刻才恍然清醒,剛要邁步追出去,走出幾步又頹然停住,心煩意亂。當夜難以入眠。次日,薛萬山帶著唐傲,乘著馬車,向燕京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