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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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醒醒,雙喜!”

    一陣猛烈的震蕩過後,王雙喜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睛,隻覺頭痛欲裂,喉嚨口一片幹澀。耳畔不時傳來極似野獸的咆哮聲,令他迷糊之中有些驚懼。

    他環顧四周,這是一處普通居民家的地窖,鋪了好幾層幹草的地麵依舊透出一股發潮的味道,牆壁因為不時的輕微震動,石灰正簌簌地往下掉。天花板懸掛著一盞日光燈,不過燈管發黑,看樣子已壞掉了。

    地窖口的木門不知何時已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雜亂堆放的幾塊大石,石縫間還橫跨著一張略顯陳舊的木桌,看樣子是為了將門口堵住而匆忙搬上去的,所以石頭之間有幾處很大的豁口,可以很容易看清地窖外的情景。

    地窖裏頭陰暗又潮濕,王雙喜卻莫名有些欣喜,他認得一旁蹲著的臉色焦慮的少女,是鄰村張獵戶家的女兒張玟。

    張玟大雙喜兩歲,在十幾裏外的鎮子上念過幾年書,又生得潔白俊俏,在雙喜心中是女神一般的人物。不過兩個村子之間並無多少交集,這對年輕人也隻在四裏八鄉趕集時有過數麵之緣,相互能認出個名字而已,連萍水之交也說不上。

    這時張玟已瞧見雙喜清醒,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些。她手捧著一個棕色壇子,正猶豫著要不要遞給雙喜。

    “這是什麽?”雙喜沙啞著嗓子問道。他這才發現自己滿嘴都是煙塵,忍不住朝一旁啐了兩口,卻幹澀得什麽也吐不出來。

    “你身子燒得不輕,是需要喝點水,可是——”張玟遞過手裏的壇子,“這裏是找不著水源了,隻剩這窖子裏還藏了些酒。”

    雙喜愣愣地聽著,下意識接過酒壇,發現封口的軟木塞已經被拍開。他看了眼張玟略微酡紅的臉,不自覺咧嘴一笑,將壇子捧過頭頂,咕咕灌了兩口。

    好醇的美酒!打小沒少偷父親的酒喝,這般窖藏的好酒卻是雙喜頭一次品嚐到。

    他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角,正想再續兩口,腦中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悶哼一聲,將酒壇重重放了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張玟低低驚叫了一聲,忙向雙喜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急急抬眼朝地窖口看去。雙喜不明所以,跟隨她的目光一起,地窖口一如先前亂石嶙峋,隻有地上的沙塵不時被灌進來的風吹散。

    此外一絲異狀也沒有。

    張玟略微鬆了口氣,她揉揉太陽穴,忽然回過頭看向雙喜,凝聲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麽辦?你——你出個主意吧。”她的神態比之雙喜初醒的時候少了幾分慌亂,雖然雙喜還隻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但有人相伴,總能多添幾絲安全感。

    雙喜聽了這話,有些詫異地眯起眼睛。他忍著額頭傳來的陣陣針紮般的劇痛問道:“怎麽辦?我,我不知道,我隻想——隻想好好睡一覺,我現在頭很疼……”

    “你……”張玟睜大了一雙美目,牢牢地盯緊雙喜,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有些咬牙切齒地道,“難道你還弄不懂現在的情形?這裏可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外邊那些到處遊蕩的怪物,隨時會衝進來吃了你!”

    雙喜不由一驚。什麽東西會吃人?為什麽吃人……他感覺腦中捕捉到一些斷斷續續的零碎記憶,然而再一細想,居然滿是殘忍血腥的畫麵。他不由低低吼了一聲,使勁捂住了頭,似乎不按緊的話,腦袋便要爆裂開來。

    張玟見了他這副痛苦的模樣,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片刻,她緩緩鬆開手,歎了口氣道:“你這是怎麽了,給嚇壞了?這也難怪,我一開始也害怕得很……可是,咱總不成今後便躲在這裏擔驚害怕,一直不出去吧?”

    她鎖住了眉頭,語聲漸漸嚴厲道,“雙喜,你聽著。如果你什麽都想不起來,一直是這麽病怏怏的糊塗樣子,我是沒辦法再照顧你的。我還得去尋找我阿爸阿媽,尋找其他村人。”

    她頓了一頓,見雙喜一聲不吭,隻是始終將頭埋在懷裏,不由惱道:“你這樣藏著腦袋有什麽用!難不成,你連怎麽昏迷過去,又怎麽躺在這兒的,也全都忘了?”

    雙喜似乎沒聽見她說什麽,兀自抱著頭,手背上青筋畢現。猛地,他蜷著的雙膝間傳出一聲沉悶至極的吼叫,待重新抬起頭來,臉上已全是淚痕。

    雙喜的記憶中,所有片段慢慢串聯成完整的影像——他想起昏迷前整個村子不絕於耳的搏鬥和哀嚎聲,想起自己被追咬逃竄的狼狽模樣,也想起疲於逃命時慌不擇路一跤跌暈的情景。

    張玟聽了雙喜這一聲吼,不由一怔,她細細端詳著他因恐懼而痛苦扭曲的臉,心下卻慢慢鬆了口氣。對這十二三歲的少年來說,清醒縱然是件殘酷的事,可那才是目前需要麵對的事實。

    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你摔昏過去以後,我正巧就在一旁,可是我一個人是背不動你跑出村子的,那時候又都是隻顧逃命的人,我隻能先把你拖回這屋子裏,藏在這地窖內。”

    她說到這裏,打量著黑漆漆的四周,一臉苦澀道:“這屋子的主人全家子也都跑了。本來我是給他家的小姑娘補課來的,沒想到進屋才小半天時間,整個村子居然就遭殃了。”

    雙喜聽得心裏一顫,他的臉抽搐了幾下,忽然瞪著張玟,顫聲道:“村裏的人都跑了,跑哪去了?還有我媽!我媽那時候還在家……”他直直瞪著眼,惶惶然道:“都跑出去了,是吧?還是,還是都被……”

    張玟知道他要說什麽,心下也一片淒然。她強忍住眼淚,急急搖頭道:“不會有事的,你先別慌。大夥兒肯定跟我們一樣,也都藏起來了,對不對?”

    雙喜坐在原地,沒再聽清她說什麽。他心中一時間充塞著各種念頭,正在逐漸打成一個個結的時候,猛然間腦海裏閃過一雙詭異的墨黑色眸子,他不由得渾身抖了一下。

    張玟沒察覺到他的異狀,她呆呆出了會神,用手輕輕揉著雙喜布滿塵土而有些發硬的頭發,溫聲道:“我們得想辦法先離開這裏,再去尋找其他人。”

    雙喜茫然點了點頭,他瞥了一眼地窖口的亂石,愣愣地看了片刻,忽然手肘猛地撐住地板,要躍起身來,不料躺了這半天,此時乍一起身,隻覺眼前一黑,又重重摔下地。

    張玟忙扶住雙喜,嗔怪道:“你幹什麽!頭上的傷還沒好,又想給身上添幾道傷嗎?”

    雙喜這才意識到自己頭上受了傷。他苦笑一聲,慢慢翻起身來,一手拉住張玟,就朝地窖口走去。張玟吃了一驚,掙開了手,隨即緊拖住他,顫聲道:“你幹什麽!想出去不成?外邊全是……全是吃人的怪物!你又在犯什麽糊塗?”

    雙喜隻覺渾身半絲力氣也無,額頭燙得嚇人,然而諸事一回想起來後,腦瓜子已活絡了不少。他咽了咽幹燥的喉嚨,苦笑道:“玟姐,我不是想出去。不過,咱們總得先把這堆石頭重新堆放一下,你說是不是?”

    張玟看向地窖口的亂石,不由臉色一紅。她力氣本就不大,先前這些石塊堆放得極為雜亂,有幾處頗為惹眼的大縫隙,甚至足夠小型動物進出。此時她念及平日裏那些溫馴的家禽走畜,眼裏居然流露出驚悚的神情,慌不迭狠狠點了下頭。

    雙喜又說道:“咱們先將這門填上,也不過是一時之舉。到了晚上,我再出去打探消息。所以白天這段時間,我們一定不能暴露蹤跡——至少不被那些‘吃人的東西’看到。”

    話音未落,便見張玟搖了搖頭。雙喜一愣,問道:“玟姐有別的想法?”

    張玟笑道:“別的想法沒有,隻不過到了晚上,不是‘你’出去探消息,而是咱們一塊去。”

    雙喜沉吟不語,張玟又說道:“眼下最急切的也不是找人,我想還是先找些藥,把你的燒退了才好。若是這時候有水就好了,至少能讓你補充些水分。”

    雙喜安慰道:“現在想這些也徒勞無用,咱能活下來就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對少年男女雖對村人的處境牽掛不已,然而一旦打定了暫時藏身酒窖的主意,便要開始為自身安危作考慮了。兩人把木桌移到門口正中,又將四周的縫隙用石頭和地窖裏鋪著的幹草皮填塞好。雙喜本來受傷未愈,張玟力氣又小;兩人還得時刻提防響動聲過大招引外敵。所幸這地窖木門建得極矮,否則單憑這些石塊,恐怕也填不住整個口子。

    一番忙活之後終於竣工,兩人同時一跤坐倒在地,隨即相視而笑,低聲擊掌慶賀。

    門雖填得不甚瓷實,幾處小的縫隙還呼呼透著風,不過已然比先前增了不少安全感。兩人又商量了一番,決定輪流休憩,以養足精力準備今晚的出外打探行動。

    張玟向來手巧,這會將幹草皮紮作一捆,做了個厚實的圓筒狀的睡席。人裹在裏邊,即便是潮濕陰冷的地窖,也能夠感覺暖和。席子外圈紮著個蝴蝶結,若是有突發狀況,隻需將草結一拉,人便整個鑽了出來。

    雙喜因為醒來不久,所以讓張玟先睡了小半天。這短短的午後時光裏,除了村口的電喇叭偶爾傳來幾聲突兀的吠鳴,倒沒其它意外發生。待雙喜接過睡席,幾縷金黃的斜暉透過石縫照了進來,屋外已是黃昏的世界了。

    雙喜包裹在尚殘留著張玟體溫的席子內,心思莫名多了幾分躁動。即便是置身在這艱險的困境裏,但兩個初長成的少年男女共處一室,總是氤氳著幾分旖旎的味道。雙喜偷偷凝視著不遠處張玟窈窕的背影,心下思緒蹁躚,直到她堪堪要回轉身來,才驚得一股腦縮進草席,良久不敢動彈。

    這般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沉沉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