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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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喜是被一陣濃烈的酒香驚醒的。

    他從草席裏鑽將出來,隻覺頭腦隱隱發沉。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隻從門口的石縫處透進來幾縷月光,隱約能看見張玟的身影。她正蹲在排列整齊的酒壇麵前,不時提起其中一壇,拔開封酒的軟木塞聞辨一番。雙喜有些不知所以,輕聲問道:“玟姐,你這是做什麽?”

    張玟聞聲立即回過頭來,喜道:“你可算醒啦,我還擔心你這一覺睡到天亮,正想著要不要叫醒你。”

    她擺弄著手裏的酒壇,又說道:“你的燒還沒退,多少要補養些水分才好。這窖子裏別的沒有,酒倒一點都不缺。我琢磨著挑些清淡些的,先給你喝上幾口。”

    雙喜苦笑一聲:“玟姐,這天都黑下來了,我們可還有正事,你讓我喝酒,不怕耽誤事麽?”

    張玟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早上看你那捧著酒壇子灌酒的模樣,就知道是條酒蟲了,也不知你小小的年紀,哪裏養來的酒量。”她拍著壇子又說道,“可惜這窖內的酒,大多是放了好些年的,醇倒是醇得很,隻怕真如你所說,喝多兩口就得上頭。”

    說罷,張玟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臉上浮出一圈紅暈:“我才聞了這一小會酒味,都感覺頭有些暈乎乎了。”

    雙喜呆望著她,沒有出聲。

    張玟雖然黑暗中瞧不清楚雙喜的神色,但也依稀知道他正盯著自己看,不由一拍他的腦袋,嗔道:“你沒事又發什麽呆了——”手還在半空,忽然被雙喜一把抓住,然後很急切地靠上前來。

    張玟急怒道:“你幹什麽?快放手——”話音未落,她已然瞧清了雙喜的神色,一臉惶急還帶著些惱怒的模樣。

    張玟敏銳地閉住了口,雙喜則開始使勁嗅著周圍,片刻後,雙喜懊惱地甩開張玟的手,抓起地上的軟木塞,狠狠按在張玟手中還飄著濃香的酒壇口上。

    兩人一時間默然不語,隻趁著微弱的光線,緊緊注視著不遠處亂石封成的地窖口。片刻後,雙喜歎了口氣,說道:“這裏是不能呆了,除非把整個窖子封個嚴實,否則這氣味等同於告訴那群東西,這裏有活口。”

    張玟低聲歉疚道:“確實是我考慮不周,我沒想到——”

    雙喜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道歉。

    張玟沉默了片刻,又安慰道,“上午咱不也有開過壇子麽,也沒見什麽動靜,那群東西大概找不到這來吧。”

    雙喜搖了搖頭,很堅決地說道:“它們變成那般怪物之前都是些什麽,你不清楚嗎?若是喝上兩口便封了那不打緊,可——”

    他輕輕一嗅,便發覺酒窖內的酒氣已越來越濃,不多時便滿室飄香,不由苦笑道,“這兒是不能呆了,咱們必須馬上走。我有很不好的預感,若是再拖延下去,這裏也要被那群東西找著了。”

    張玟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正待起身,忽聽那本來毫無動靜的地窖口傳來一記輕微的吧嗒聲,同時窖內光芒一盛。

    兩人急抬頭看去,隻見那用石塊草皮封著的石門上,不知何時鏤空了一塊。

    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正從那挖開的小洞外,緩緩探了進來。

    張玟一時間心頭劇震,險些驚叫出聲。她用力捂著嘴,緊緊咬住下唇,口齒間卻不自覺輕輕打顫。一旁的雙喜也發現了門上那爪子,他一把拉住張玟的手往牆邊靠攏,方一握緊,便發覺張玟的手心已滿是汗漬。他不由略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將視線牢牢盯緊了門口。

    那門外伸進來的爪子遮住了大半的月光,隻依稀能分辨出是一隻狗爪。那狗爪在門洞上胡亂摳挖了片刻,似乎無甚斬獲,慢慢地縮了回去。

    兩人麵麵相覷,心中俱是驚疑不定,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再過片刻,依然不見那門外有動靜,張玟忍不住輕輕拉了拉雙喜的手,正待張口,雙喜忙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聲。

    張玟被雙喜的手掌蓋著嘴,不由微微一羞。她略略偏了下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這半天都沒動靜,外邊的東西應該已經走掉了。咱們想辦法先出去吧?”

    雙喜此時已是高燒不退,隻覺額頭滾燙如火,然而腦中維係著的一絲清明,卻向他不斷傳遞出危險的警訓。現在這周遭一片鴉雀無聲,耳畔能聽到的僅僅是張玟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然而他冥冥中隻感覺到危機還未消退,甚至就在眼前。

    他對著張玟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張玟耐著性子又站了片刻,眼見雙喜依舊半閉著眼,昏昏欲睡的模樣,終於按捺不住,又勸道:“這會兒不走的話,待會兒再招引來幾隻,不是更麻煩麽?”

    雙喜搖搖頭,仍是一聲不吭,張玟的臉色慢慢凝重起來,她盯著雙喜道:“如果你是因為我之前的過失而生氣,我向你道歉。可現在不是使性子的時候,在這裏多待一刻,危險就要多上一分。”

    她頓了頓,冷聲道:“你要留就留著好了,我自己走。”說罷掙開雙喜的手,轉身便要朝門口走去。

    雙喜大吃一驚,急急衝上前去,想要將張玟拉回,然而腳底忽然一陣發虛,猛地又向前跌了幾步。這幾步,直接讓雙喜跌出了漆黑蔭蔽的角落,門上透過的光線直直射在他臉上,他下意識朝那門外的小洞一看。

    一張猙獰的狗臉正透過小洞,緊緊地盯住了他。

    那碩大的狗嘴裏緩緩卷出一截舌頭,嘲諷般舔拭了一圈鋒利的獠牙。而那雙漆黑如墨,找不到半絲眼白的狗眼睛,尤使雙喜感覺到熟悉和恐懼。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不安感是從何而來了。這形似野狗的怪獸,一直就守在門外,半步也沒有離開過。換句話說,他所麵對的,已不是隻會茹毛飲血的野獸,而是具備了謀略的生物。

    雖然樣貌看起來與尋常野狗別無二致,體型也僅僅是大上幾分,然而雙喜回想起昏迷前那一幕幕畫麵,不由一陣不寒而栗。

    這絕不是他們所能對付得了的凶獸!他一時間站立著不敢動彈,那野狗居然也不作任何攻擊姿態,反而透過小洞,饒有趣味地端詳著地窖四周,給人一種貓捉耗子的愜意感。

    張玟看到雙喜一副駐足對峙的模樣,立刻意識到門外的怪物還未離去,瞬間心就涼了下來。她隻覺腦中一片空白,連思維能力都停止下來了。

    這樣呆立了片刻,她忽然身子一震,伸出手顫抖著往懷裏一掏,摸出來一盒火柴。

    火柴在這個年代,早已是不合時宜的產物了,即便是這偏僻的山村,多數獵戶在山中行獵生火時,用的也往往是更為袖珍方便的打火機。

    然而張玟的父親張景卻是個頗為泥古不化的老頑固,不僅打獵用的工具笨重傳統,連這生火的工具,也一直沿用著老式的火柴盒。張玟生長在獵戶人家,受父親熏陶已久,說巧不巧,隨身便攜帶了一盒。

    莫說獵戶人家,普通人也大都懂得動物天性怕火的道理。所以這時候,小小的火柴盒實在給張玟平添了不少勇氣。

    她摩挲著盒子上粗糙的印花紋路,正思量著禦敵的方法,耳畔忽聽雙喜一聲大吼,那石門同時發出“哐”的一記巨響。張玟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心裏暗叫著不好,下意識往門口看去。

    隻見那本就鬆垮不堪的門瞬間便被一股巨力拍碎,隨即有條黑影掠過,門外那頭惡犬已然撲了進來,連帶著揚起一陣喧天的塵煙。

    即便兩人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生物了,然而這頭通體散發著血腥氣味的凶獸,給他們帶來的視覺衝擊還是異常強烈。

    眼前這惡犬一身深黃色的皮毛,流線型的完美體態堪比雪山上的豹子,健壯的肌肉似乎蘊藏著無比強大爆發力,顧盼間優雅從容的姿態,以及無時不刻展露出的一股傲然睥睨的自信。

    這般威猛無匹的氣勢,隻有在最頂尖的食肉生物群才見得到,可是這時候,卻在一頭野犬身上淋漓盡致體現了出來!

    這惡犬一進了地窖,隻微微抖擻了兩下身上的碎石屑,竟絲毫不作任何停留,徑直朝近旁的雙喜撲了過去。那餓虎撲食般的勢頭,雙喜連叫苦的時間都欠奉,急急翻身朝旁邊一滾,隨即背上一陣劇痛,耳畔同時傳來張玟一聲尖叫。

    他慌亂中瞥了一眼,自己的肩頭已被生生撕下一片肉來!血液從創口處噴湧而出,在草皮上、石牆上染出觸目驚心的圖案。

    雙喜倒在地上,忍著巨大的痛楚向張玟吼道:“還不快跑——”

    張玟打了個機靈,紅著眼眶朝雙喜看了一眼,邁開腳步急往門口衝出。那惡犬隻略微掃了一眼受傷蜷在角落的雙喜,又低吼一聲,朝著剛消失在門口的張玟追了過去。

    雙喜失神地看著那惡犬的背影,隻覺心在慢慢往下沉。忽地,他眼中一亮。

    這一瞬間,門外似乎有股光華流過,借著清冷的月光,他隻見到一壇子亮晶晶的酒水向著剛躍過門檻的惡犬當頭澆去。惡犬猝不及防之下,依舊憑著本能在空中強扭了一下身子,這下狗頭雖然幸免,身子卻嚴嚴實實被酒水淋了個通透。

    縱是這凶氣喧天的惡獸,遽然遭受襲擊,也不由縮回了門裏去。

    門外背靠著牆的張玟則使勁攥緊了哆嗦不已的手,努力將火柴棒在擦紙上一劃,燃起的火焰霎時閃爍起紅豔豔的光芒,張玟急忙將剩餘的火柴湊了上去,引燃成一團。

    那惡犬這時正重新探出頭來,張玟高聲尖叫著,將手中整把燃燒著的火柴棒狠狠砸了過去。

    那窖中的酒本來就濃度極高,此時全身濕漉漉的惡犬被火柴引燃,火焰順著酒水蔓延,整條狗的身子霎時間就變成一團火球。那惡犬發出驚天動地的痛吼聲,身子一邊打著滾,一邊朝外飛奔而去。

    張玟顫著身子站在門口,手還保持著扔出火柴的姿勢。她的虎口已是一片通紅,卻好似完全沒有知覺到一般。雙喜踉蹌著走了過來,看了看張玟驚呆的模樣,終於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張玟聽到笑聲,身子一抖,清醒了過來。她看著遠處還在縱躍的火光,又轉頭看了看雙喜,臉上終於掛起一絲笑意,淚水卻止不住串成鏈子,一滴滴往下滑落。

    雙喜正要打趣她兩句,忽然神情一僵,冷汗一下子涔涔而出。

    借著冰冷的月光,他清楚地看到,張玟身後不遠的陰暗處又緩緩踱出一隻惡犬來。這惡犬與先前那隻幾乎一模一樣,墨黑的眼裏看不到半絲眼白,隻有殘忍和貪婪在瞳孔裏湧動。

    雙喜還來不及出聲警示,便感覺眼前一花,惡犬已經撲了過來。

    雙喜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張玟往旁推開。那惡犬的前爪頃刻間就搭在雙喜的肩頭上,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撐出一個很誇張的幅度,然後朝著雙喜的喉嚨一口咬下。

    在驚恐交雜著絕望的情緒之中,雙喜本來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忽然閃過最開始的那段記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