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四處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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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天一踏進李宅,便聞出濃鬱的草藥味,他以為又在給明箏熬藥,急忙往廚屋走去。老管家從一堆柴火中抬起頭,幾乎帶著哭腔叫道:“蕭公子,你可回來了,家裏出大事了。”

    蕭天一愣,自己也就一夜未歸,這半日在趙府與趙源傑敘話,能出什麽事?

    “明箏進宮了,老夫人病倒了,阿福滿城去尋你了。”

    “什麽……”蕭天感覺頭上又被敲了一悶棍,他一把拉過老管家,“張伯,你別急,你慢慢說……”老管家就把今兒一早出的事原原本本給蕭天講了一遍,蕭天聽著聽著,臉上的肌肉便繃緊了,眼裏的焦慮越來越深。

    老管家拉著他的手,臉上老淚縱橫。

    “張伯,你放心,明箏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袖手不管,你把此話捎給老夫人,讓她老人家放寬心,我這就出去想辦法。”蕭天說著,拔腿就走。蕭天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必須把明箏從宮裏撈出來。沒想到這幾日他都在運籌進宮之事,如今還要從宮裏撈人。

    老管家從後麵叫住他:“柳少爺來過,他不便久留,但留下話,讓你回來務必去找他。”

    蕭天來到長春院時,天色已晚,但對於西苑街來說,這一天才剛剛開始。花衢柳陌裏,人潮湧動,秦樓楚館前,車馬盈門,滿目的歌舞升平,一派的繁華盛景。

    長春院門口,已停滿華鞍駿馬、綢蓋馬車。蕭天擇一個樹樁拴上馬,這馬還是趙源傑送他的,他的馬也在那夜丟失了。夜晚的長春院徒然增加許多門童,盤查甚嚴。蕭天直後悔沒有向柳眉之要一個書牌在手,此時恐怕不好混進去,正犯愁,隻見一個白袍少年向自己跑來。

    蕭天一眼認出,是柳眉之的小書童雲輕。

    雲輕跑到蕭天麵前,臉上帶著微笑,輕輕向他點點頭。雲輕並沒有帶他進長春院的正門,而是走到一側,從一個隱秘的小門上了樓。

    走廊裏飄出陣陣絲竹之聲。兩人沿著長廊在裏麵拐來拐去,來到一處場館,門上懸掛著匾額,上書“天音坊”,雲輕停下來,與門前兩個門童比劃了幾下,兩個門童一左一右推開朱漆大門。門一開,裏麵歌舞的聲浪和叫好聲迎麵撲來,一段唱腔飄然入耳,聽著頓覺心腓俱舒,好生受用。那曲調委婉綿軟,唱詞又似是耳熟:

    ……樓台花顫,簾櫳風抖,倚著雄姿英秀。春情無限,金釵肯與梳頭。閑花添豔,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此唱段一氣嗬成,纏綿悱惻,至情至美。再往台上看,蕭天不由一聲歎,一位青衣花旦,緩拋水袖,翩翩起舞,台上頓時盛開出一朵美麗的牡丹花……

    後台上樂師以笙、簫、三弦、琵琶合力伴之,突然一聲梆板響起,樂聲頓消,舞者立時收起長袖,麵向觀者來了個亮相,柳眉之臉帶笑容,氣定神閑地上前一步又一次亮相。

    台下發出一陣喝彩聲。蕭天環視四周,看見大堂上座無虛席,此時想找個地方坐下,恐難如願。雲輕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朝他一笑,引著他走過台口,向一邊屏風後過道走去。

    穿過長長的過道,走到一個房門前。雲輕上前輕叩木門,木門打開,開門的是雲蘋,雲蘋一露臉,話匣子就打開了:“蕭公子,快,請進吧,我家公子著急忙慌就等著你呢,也巧了,蕭公子來的正是時候,來早了也不得見。”

    “閉上你的大嘴。”屋裏傳來柳眉之不耐煩的罵聲。

    雲蘋一吐舌頭,溜了回去。

    柳眉之靠在一張太師椅上,手裏端著一盅茶小口啜飲,看見蕭天進來,動也懶得動,指著一旁椅子道:“蕭公子請坐,我有些累了,怠慢了。”

    “哪裏,柳公子所唱昆曲,真乃一絕也,”蕭天讚道,“宛若天籟之音,怪不得坊間取名‘天音坊’,蕭天今日真是耳福不淺。”

    “今日不是請你聽曲的,”柳眉之臉上憂思深重,“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妹妹入宮候選的事,我心裏慌得很,恐怕凶多吉少。”

    蕭天看著柳眉之,故作不解:“柳公子何出此言?雖說入宮不是什麽福事,但也不至於危及生命吧?”

    “這事怪我,”柳眉之緊鎖眉頭,“明箏父親早年為官,後遭人構陷,那日祭奠我把真相告訴了她,連仇人的去處都一並說給了她,她……以她的性格,父母之仇是非報不可的,進宮無疑離仇人近一些。”

    蕭天心頭一顫,沒想到明箏進宮還有這層隱情。兩人相對無言,心頭翻滾著種種思慮。

    這時,雲蘋推門進來,忐忑地請柳眉之示下:“公子,陳老爺和張老爺在門外候著,說是想見你一麵。”

    “不見。”柳眉之心煩意亂地一揮手,突然又改變主意,他叫住雲蘋,“慢著,請他們進來吧。”柳眉之回頭對蕭天道,“你且藏身裏間,這兩位都是朝中人,我探探口風。”

    蕭天急忙起身走到裏麵帷幔處,藏了進去。

    不一會兒,雲蘋引著兩位錦袍男子走過來,柳眉之起身迎著他們躬身一揖:“不知兩位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哈哈,柳公子客氣了。”其中一位身材略胖,滿臉風流,借著扶柳眉之的間隙,在柳眉之手背上摸了一把,嘻嘻笑著,噴出滿嘴的酒氣。柳眉之臉色滯了一滯,退到椅前。

    另一位持重些,穩當地坐到椅上。

    “柳公子,今兒張大人學會兒一段新詞,來這兒想同你討教一二。”他轉身望著坐在椅上的人,“老兄,你倒是開始吧。”

    椅上之人早已按捺不住,搖頭晃腦地開始哼起曲調,然後開口唱道:“美人去遠,重門鎖,雲山萬千。知情隻有閑瑩燕,盡著狂,盡著顛,問著他一雙雙不會傳言……”柳眉之跟著附和著,在柳眉之的帶動下,兩人又是敲桌子又是摔茶盅,好不瘋癲。

    他們這樣折騰時,躲在帷幔後的蕭天坐在地上,望著房梁發呆。他的腦子早飛到別處,想著如何從宮裏撈人,這可比送人進宮著實難多了,但是,再難也要把明箏撈出來。

    突然,帷幔被拉開,柳眉之出現在眼前,看見蕭天鎖眉煩悶的樣子,當即冷下臉:“蕭公子一定不屑與我這種人打交道吧?”

    蕭天回過神,知他誤會了,笑道:“在下是思慮明箏的事,心裏實在是有些急火攻心。”

    “果然你有意於她。”柳眉之雙眸一閃,冷笑道,“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柳公子……我……”蕭天臉上一紅,知他誤會又加重一層,“我……”

    “如果不是你中意於她,如何會這般幫她,罷了,現如今我也不跟你計較這些。”柳眉之沉著臉,飛快地說著,“剛才那兩位,身胖之人叫陳斌,唱曲之人叫張嘯天,從他們口中我探聽出,此次選秀由太後和司禮監王振主持,十日後,所有在冊秀女,經過甄選,入住萬安宮學習《女誡》,再行甄選後,才行冊立嬪位。”

    “依你看,明箏在初次甄選中,有可能被淘汰嗎?”蕭天問道。

    “難!”柳眉之直搖頭,“雖說內監和穩婆采選嚴格,但是明箏是高公公領進宮的,高公公在宮裏深得王振信任,那些主理甄選的內監和嬤嬤誰不給他這個麵子,不要再報這個幻想了,隻能想別的法子。”

    蕭天站立良久,突然說道:“柳公子,此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明箏於我有恩,我不會見她涉險而不顧。”

    “你……有辦法?”柳眉之甚是驚異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凝視著蕭天,在他眼裏這個落魄書生似乎越來越讓人難以琢磨了。

    “有辦法。”蕭天此時無暇顧慮其他,他語氣堅定地說道,“你不方便外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有消息你讓雲蘋去家找我。”蕭天一揖手,“告辭。”

    蕭天仍從隱蔽的小門出來,剛走到馬前,就看見一個人向自己跑來,是老管家張有田。老人滿頭大汗地說道:“家裏來了兩位客人,口口聲聲說是你的故友,讓我來尋你,其中一位姓趙,叫……”

    “可是叫趙源傑?”蕭天急忙問道。

    “正是。”

    “張伯,我先行一步。”蕭天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回到李宅,阿福已經回來了,正在堂屋給兩位深夜來訪的客人奉茶,看見蕭天過裏,忙道:“蕭公子回來了。”

    蕭天吩咐阿福下去休息,這才返身關了房門,看著八仙桌旁坐著的趙源傑和另一位同樣士紳打扮的男子。

    趙源傑一臉愧疚,上前道:“兄弟,深夜又來叨擾,真是失禮呀。”趙源傑指著一旁的男子道,“這位仁兄是我好友,姓蘇,單字通,蘇兄在禮部供職,官拜司務。”

    蕭天急忙上前行禮:“蘇大人,失敬,失敬。”

    “叨擾了。”蘇通也忙還禮。

    三人落座,趙源傑這才說出深夜來訪的原由。原來趙源傑的小女趙明露與蘇通的家小女蘇慧是閨閣好友,兩家本就交往過密,又都有年齡相仿的女兒,蘇慧上麵有三個哥哥,獨對小女甚是溺愛,此女也是入了秀女名冊。趙明露被父親告之,不用進宮候選,但要隨祖母回祖籍躲避一時。走之前,便去向好友蘇慧辭行。蘇慧得知後就向父親哭訴,蘇通被逼無奈跑去找趙源傑,趙源傑礙於以往情麵,便全說了。蘇通便哀求好友,無論如何帶他見一見蕭公子。

    蕭天一聽,原來為這事,便問道:“趙兄,兄弟有一事不明,按往年慣例,選秀女多出於江南,民間的居多,今年如何朝臣的女兒也列入秀女名冊,而且不是少數?”

    “唉,”蘇通歎口氣,壓低聲音道,“為了湊數唄。”

    “你不看這些天,城裏大街小巷嫁女的有多少。”趙源傑眼中露出憐惜之色,“在家都是心頭肉,進宮就變成了刀俎之肉了。你有所不知,宮裏太監比宮女都多,宮規森嚴,進去一輩子都出不來了,老死在裏麵。”

    蕭天眉頭一皺,瞬間又想起明箏,怎不讓人憂心。他大致也知道了兩人的來意,便站起身直截了當地說道:“兩位兄長,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跑一趟。這幾日你們在府裏靜等音訊。”

    趙源傑和蘇通交換了下眼色,兩人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蘇通一激動,一下子跪倒地上,蕭天忙上前去扶,蘇通幾乎哽咽道:“蕭公子呀,你真是救了小女一命了,小女從小被溺愛,不知天高地厚,宮裏那種地方,豈是她能待的?前幾天她母親討了個方子,說是服了,可以變黑,過不了甄選的關,小女服了,上吐下泄,差點把命丟了。”

    蕭天聽到此話,腦中就像過了一道閃電,把麵前混混沌沌的視野瞬間照亮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是何方子?”

    “一個遊方和尚騙人的,說是可以易容。”

    蘇通說著一陣搖頭苦笑,一旁的趙源傑也是唉聲歎氣。三人又說了會子話,蕭天再三安慰他們,說好見麵的時間,兩人便起身告辭。

    蕭天送兩人出了李宅,目送兩匹馬消失在黑夜裏,他立刻轉身,拉出自己的馬,向阿福交待了幾句,便直奔瑞鶴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