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半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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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箏撒腿跑了一陣子,聽到身後一片寂靜,確保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魔頭,這才放慢步子。

    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頭頂上一彎慘淡的下弦月。出來時提的宮燈被燒毀了,如今唯一的光亮也沒了,明箏越想越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揮袖擦淚,從袖口掉出一樣東西,是一段繩結,她抓住繩結竟從袖裏拉出一個小瓶,正是那瓶“半步顛”。

    明箏想不起寧騎城何時把這個藥瓶塞進她的袖兜裏。看著這個藥瓶,便想到寧騎城那張可惡的似笑非笑的臉,一怒之下,拎起繩結扔了出去。

    小瓶扔了出去,心頭的氣也消了一半,腦子也清醒過來。她站在原地環視四周,這才明白自己的處境,她在宮裏迷路了。前方隱約可見彎彎曲曲的小徑,小徑邊上是一片開闊地,在月光下明亮如鏡,原來是一片水塘,水塘邊有雕欄的白玉橋。

    直到此時,明箏才想到剛才生氣扔出去的‘半步顛’,後悔的直跺腳。她抬頭看天,夜還早呢,逐又返回原地,開始四下尋找。她彎腰趴在地下,四處是枯黃的草。那個小瓶該不會扔太遠,明箏想著在草地上爬著向前尋找。

    此時前方傳來一陣窸窣的響聲,明箏心裏一陣緊張,若是夜貓、野狗還不當緊,可別跑出個別的物種。又一想,此時是身在皇宮裏,哪會有野貓野狗之類呀?正想著,隻見前麵一顆樹下臥著一隻純白的東西,尾巴還在動,白狐?鬼?突然那東西直起來,明箏“哇”的尖叫了一聲,撒腿就跑,卻被自己的裙裾絆倒了。

    “鬼姐姐,你別吃我,我還大仇未報,身上肉也不多。”

    明箏趴在地上嘴裏嘰裏咕嚕地說了一通,卻不見身後有動靜,便抬起頭,隻見那隻“鬼”渾身抖成一團,靠在一顆樹上直喘氣。

    明箏沒想到自己能把“鬼”嚇成這樣,逐膽子也壯起來。這麽膽小的“鬼”還是第一次遇見。明箏硬著頭皮站起身,慢慢靠近樹下,這才發現桃樹下站著一名女子,隻是她身上披著一件白色裘皮大氅。女子也從驚懼中恢複過來,顫聲問道:“你是人是鬼?”聲音輕柔似風般,一掠而過。

    “我是人,活的……”明箏的回答很淩亂。

    女子便不再追問,她靜靜地看著她。明箏借著慘白的月光,可以看見此女子一張嬌小玲瓏的臉,膚色晶瑩如玉,雙目猶似一泓潭水深不見底,靜而無波。

    明箏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若天人的女子,一時也是愣怔片刻,方醒悟過來,即身在宮中,那麽此女子極有可能非嬪即妃,忙跪下行禮:“請娘娘恕罪,方才衝撞了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女子輕柔地說道,明箏以為女子還生氣,忙又屈膝行禮道,“請娘娘恕罪。”

    “我不是娘娘。”女子輕飄飄地說道,“一個囚而矣。”

    明箏一陣愣怔。

    “你在找什麽?”女子問道。

    “一個小藥瓶。”明箏比劃了一下大小。

    “是這個嗎?”女子手掌伸開,正是那個小藥瓶。

    “是。”明箏看到‘半步顛’失而複得,一陣高興,“方才我一甩袖子,它就飛出去了。”明箏說著便伸手去取,但女子突然收回來,道:“它正砸到我頭發上,還給你也行,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告訴我,今日是何年何月?”

    “啊……”明箏詫異地看著麵前這個女子,想了想道,“如今是正統十三年,二月初五,時辰嗎?似是剛敲過三更。”

    女子點點頭,伸手把小瓶子遞給明箏,轉身向桃樹走去。

    “娘娘,你是不是病了?”

    “叫我青冥。”女子說著,蹲下身手握瓦片往樹幹上劃著什麽。

    明箏好奇地跟上前,看見樹幹上被劃出密密麻麻的道道,不由好奇地問道:“青冥,你畫這麽多道道做何用?”

    “是我離家的日子。”青冥一臉落寞地輕語。

    “啊,這麽多日子……”明箏站起身,走到樹幹後麵,發現幾乎被畫滿了。

    “五年零十五天了。”青冥眉間一片悲涼。

    “你想回家?”明箏問道,問過便發覺這個問題很蠢。

    青冥不為所動,繼續畫那一條道,一邊自言自語:“我睡了二日,要補上去。”

    “你是哪個宮裏的?我看你不像是宮女,你是……”明箏忍不住好奇接著問道。

    青冥不再理她,固執地用瓦片刻著,看上去她已經使出了全力,身體抖動著,似乎隨時都會倒下。突然,她停下來,扔下瓦片,似一陣風般向雕欄白玉橋跑去,不一會兒,那片白色的影子便消失在夜色裏。

    明箏急忙搖晃自己的腦袋,以為是夢遊般,方才的一切太不真實,像一個恍惚的夢……

    明箏回到萬安宮已是四更天。她與那個叫青冥的神秘女子分手後,昏頭混腦轉悠了半個時辰,直到碰見一隊巡夜的禁衛,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被禁衛帶回到萬安宮。

    明箏高一腳低一腳往寢殿走,她已精疲力盡,路上又受點風寒和驚嚇,此時就倍頭昏腦漲。她扶著牆壁走進寢殿,裏麵漆黑一片,去隱約聽見小聲的抽泣聲。明箏摸著炕鋪的沿尋找自己的鋪位,一隻手抓住了她:

    “香兒,這兒,再往前走三步。”

    明箏聽出是左邊鋪的一個叫冬梅的秀女,“怎麽還沒睡?”

    “哪裏睡得著,你聽聽,也不止我自個沒睡。”冬梅從炕上坐起身,拉住她的手坐到炕邊,“呀,你的手冰涼,快到褥子裏暖暖,快點,遭大罪了吧。”

    明箏似一攤泥般倒到自己鋪上,冬梅急忙起身幫她拉上褥子蓋好。明箏一把拉住她的手,這一夜的經曆讓她心裏五味雜陳,想到那個青冥,明箏歎口氣,“唉,睡不著何止咱們?”

    “你說誰?”

    “我剛才遇見一個娘娘,絕世美人,可惜沒問清住哪個宮?”

    “你撞到鬼了吧?這個時辰,哪會有娘娘出來?”冬梅又給明箏拉了拉褥子。

    “真的。方才我也以為是鬼,像個白狐,”明箏聲音低下來,聽得冬梅心驚肉跳。“但不是,她告訴我,她叫青冥。”

    “青冥?”冬梅笑道,“嗨,我當是誰,是她呀,你晚上遇到她,一點不奇怪,她腦子有病,宮裏人都知道。”

    “你認識?”明箏一咕嚕坐起身。

    “我沒見過她,但我聽姑姑說起過,”冬梅靠近明箏,壓低聲音道,“我姑姑在尚宮任女史,姑姑說她貌若天仙,隻是命途多舛,又命犯桃花,處境淒慘。”

    “哦,”明箏一聽到此,睡意全無,她湊到冬梅麵前,央求道,“你道是說說嘛。”

    “聽姑姑說,這個青冥是五年前從江南進獻而來,當時是被東廠督主王浩帶進宮獻給皇上的,她的美貌震驚後宮,皇上也驚訝於她玉質天成的容顏,並冊封她玉妃,取她潔白如玉的肌膚之意。但她卻拒絕皇上臨幸,這下觸怒龍顏,被打入冷宮。半年後,皇上仍對她念念不忘,傳口諭隻要她回心轉意,就免去處罰。但她仍然不從,皇上大怒,就強行臨幸了她,事後就被打入冷宮幽禁起來。不想後來,她有了身孕,她竟然自行了結,冬日裏走進冰冷刺骨的水塘斷了胎氣,她也幾乎命懸一線。太後聞聽大怒,對她施了酷刑,她在冷宮裏一躺就是三年,很多人都以為她死了。你今夜能遇見她,看來她已能下床了。”

    明箏雙眼含淚,瞪著前麵空茫茫黑夜,一言不發。

    冬梅推了她一下,“喂,你這麽了?”

    “我已經很慘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慘的人。”明箏心頭一酸,真恨不得跑出去追上那名女子,但追上又如何?

    “別瞎操心了,想想你自個,明日該咋過這一關吧,”冬梅撅起嘴,哭喪著臉,道,“打小就不識幾個字,讓我背那一籮筐字碼,要了我的命呀……”

    明箏慢慢從衣袖裏掏出那瓶‘半步顛’,嘴角一動,道:“明日有熱鬧可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