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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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巳時,上仙閣的夥計剛清掃完畢,便走進來三位客人,均是商賈的打扮。夥計跑上前引著三人走到中間的一張桌子前,客氣地說道:“三位貴客是今兒的頭番客人,請問用些什麽?”
三人中年長的大漢,氣宇頗有些不凡。他並不說話,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個帖子,道:“有勞這位小哥,請把這個帖子遞給你們掌櫃的。”夥計一看這人架勢,再看桌麵上那個帖子,心裏已明白七八分,此三人定是江湖中人。夥計雙手接過帖子,匆匆向裏麵走去。
夥計走到穿堂,看見小六便叫住他:“小六,大堂上有人拿著帖子要見掌櫃的。”小六走過來,拿過那張帖子看了看,道:“這是咱們散出去的帖子,隻是這幾人來的也太遲了些。如今掌櫃的他們都不在這裏,這可如何是好?”
“小六,你想個法子,我還要去回這幾位客人呢?”夥計道。
“這樣,你把帖子交給我,我去找主事的賬房,讓他去回話。”小六說完,便一溜煙往後院跑去。
小六找到賬房陳先生,把帖子往他麵前一晃,陳先生立刻從算盤前站起身來,拿過帖子端詳了片刻,道:“咱這封江湖救急帖散出去,時日可不少了,如何此時才來。不過,按江湖上規矩,拿著帖子前來,便都是朋友,要好生招待。雖說此時掌櫃和幫主都不在,咱們不可怠慢了來人,還是問清了原由,再做打算。”
一炷香功夫,小六引著三人來到望荷亭,此亭築在水塘中間,有曲廊連通,與暢和堂遙呼相望,安排在此待客也算給足了來人麵子。陳先生迎著三人抱拳道:“敢問朋友來自何方,也好向我們幫主回話?”
打頭的大漢抱拳道:“我等三人乃是白蓮會總壇主特使,特來拜會興龍幫幫主,鄙人是護法白眉行者,這兩人是我的屬下。”
陳先生和小六聽完他們的介紹,當場愣在當地。片刻後,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陳先生麵露難色道:“三位俠士,我們幫主不在此地,我是主事的賬房,不如三位暫且住下,等待幫主回來。”
白眉行者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好,聽候主事的安排,不過有一事還要有勞先生,請把我的拜帖速派人送到你們幫主麵前,我想他看過後,很快便會來見我。”說著,他從衣襟裏掏出一個燙金邊的帖子,交給陳先生。
賬房陳先生接過帖子,馬上吩咐人引著三人到後院的客房休息,看到他們走後,陳先生拉住小六道:“這些人是白蓮會的,咱們與他們素無往來呀?”
“哼,陳先生你是不知情,”小六滿臉怒容道,“上次幫主便是被白蓮會堂主算計了,險些喪命。如今他們還敢大搖大擺前來,我真想把他們轟出去。”
“不可魯莽,你小子懂什麽?”陳先生瞪著小六,“這白蓮會在各省都有分支,勢力很大,咱們不好得罪,既然他們拿了拜帖,你便跑一趟,去瑞鶴山莊交給幫主,讓幫主決斷吧。”
小六騎一匹快馬,趕到瑞鶴山莊時,已是申末時。晚霞映紅了小蒼山諸峰,山林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守衛山莊大門的莊丁並不認識小六,便進去回稟。不多時,巍峨的山莊大門被打開,一個莊丁道:“幫主命你到櫻語堂回話。”
小六也是頭次來瑞鶴山莊,以前總是聽旁人說起,不得已眼見,如今總算一睹真容。一路所見不僅闊達,而且奇秀,處處曲徑通幽,若不是莊丁引路,恐怕自己找到次日也找不到櫻語堂。
此時,櫻語堂座無虛席。蕭天和明箏等人以及在山莊做客的玄墨山人師徒和鐵掌幫主師徒正在堂中品茶。由於前幾天七煞門飛鴿傳書,門裏有事,太乙玄人掌門領著幾個弟子已先行離去,不然的話更是熱鬧異常。如今山莊裏隻住著天蠶門師徒和天龍會師徒。這些人聚在一處,倒是很對脾氣,要麽談論新近發生的江湖中事,要麽便是眾弟子切磋武藝。
今日大家剛坐定,莊丁便跑進來,回稟道:“幫主,京城上仙閣的小六,有事求見。”
“小六?”李漠帆叫了一聲,“這兔崽子怎麽來了?”
坐在上首的蕭天點了下頭,道:“讓他進來吧。”
小六興高采烈地跑進來,一看堂內眾人,麵生的居多,不由愣了愣,剛才的頑皮相收斂了些,一本正經地走到蕭天和眾人麵前,規規矩矩地行禮道:“參見幫主,李把頭,明箏姐姐,盤陽大哥,林棲大哥,還有……各位英雄……”小六身體轉了一圈,對在座之人一一行禮,眾人被小六的滑稽相逗樂了。
“好了……”蕭天也被逗樂了,笑道,“你今日從京城跑來,所為何事?”
小六從懷裏掏出燙金拜帖遞給蕭天道:“回幫主,今日白蓮會的白眉行者拿著咱們散的帖子來上仙閣,口口聲聲要拜見幫主,這是他的拜帖。”
眾人一陣唏噓,全都眼睜睜盯著那個燙金帖子。蕭天皺起眉頭打開帖子看了看,吩咐莊丁領著小六下去吃飯休息。他們一離開櫻語堂,大家便一陣交頭接耳。
“此時,白蓮會怎麽會找上門來?”李漠帆問道。
“近日朝廷對他們打壓得很,”玄墨山人捋須說道,“現如今堂主也被抓進詔獄,難道與這事有關?”
“老李,”蕭天扭頭看著李漠帆道,“那日跟咱們一起來的孩子,叫小魚兒的,可還在莊上?”
“在呢,”李漠帆道,“他是柳眉之的人,柳眉之進了大獄,他也無處可去,我看他可憐,安排在農莊裏。”
“你速去叫他過來。”蕭天說道。
李漠帆起身走出去,不多時便領著小魚兒走進來。待蕭天把剛才的事一說,小魚兒雙眼發光道:“白眉行者是總壇主的十大護法之首,我們堂主也都要聽他的,太好了,我要去見白眉行者。”
蕭天點點頭,對大家道:“既然人家遞了拜帖,又是白蓮會總壇主的特使,豈有不見的道理。這樣,老李你帶著小魚兒和小六回京,接白眉行者一行,來瑞鶴山莊見麵,就說我蕭天在此恭候。”
眾人議論半天,也覺得如此處置合乎江湖規矩。
次日一早,李漠帆便帶著小六和小魚兒出發了。臨走,蕭天特意關照小魚兒,可以跟著白眉行者回到白蓮會了。小魚兒很是興奮,但片刻後又變得愁腸百結,他在這裏跟他們相處一長,便有些難舍難分。最後,小魚兒抹著眼淚隨李漠帆和小六騎馬而去。
送走他們,蕭天回到櫻語居。一進院門,便看見明箏一身素白的衣裙站在院中那株粗大的櫻樹下。他們回到山莊時,已過了花期,隻看見一地落櫻。如今樹幹上還剩下孤零零地幾星花瓣,明箏站在樹下似是若有所思,直到蕭天走到近前,她才發現。
“明箏,”蕭天看著她,“這些天忙著招呼客人,也沒有問你,在這裏可還住得習慣?”
明箏點點頭,微風下裙裾飄飛。近日她清瘦了不少,也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原本活潑開朗的性子硬是給磨出了幾分寧靜。她抬起頭,聲音有些低沉:“蕭大哥,今日是雲輕的‘頭七’,咱們去墳前上燭香吧。”
經明箏一提,蕭天恍然記起。那日他們出京,把雲輕的屍身裝進棺木,直接拉走埋在小蒼山的半山腰,當時過於匆忙連紙都沒燒一張。蕭天點點頭,對明箏道:“我去準備些祭祀的物品,你在這裏等我。”
蕭天回到寢房,換了身月白的長袍,然後吩咐小廝準備一個竹籃並兩匹快馬。兩人騎著馬出了山莊大門,一路上坡,來到小蒼山的半山腰。山坡上一片楊樹林,站在此處遠望,觸目所及,層巒疊嶂,綠意盎然。兩人下了馬,放馬在山坡吃草。陽光下山坡上開滿五顏六色的花,他們從花叢中走過,似乎無心賞此山中美景。
“明箏,你有什麽心事,說給大哥聽聽。”蕭天注意到明箏的反常,一路都沉默不語。
“蕭大哥,你說此次柳眉之會被處死嗎?”明箏低聲問道。
蕭天停下腳步,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從明箏口中說出這句話,他並不意外,估計這些天她都在為這件事糾結,他與明箏相處越久,越是深知她心性脾氣,明箏就似一汪清泉,清澈見底,至純至善。蕭天試探地問道:“你不想他死?”
明箏眼裏淚光閃閃,看得出她心裏充滿矛盾:“不是,我恨他,有時候我恨不得他死,他為何要那樣對你……但是,我又怕,我怕極了,聽到他死,我……”明箏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蕭天心頭一顫,他看到明箏傷心的樣子,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他扶著明箏的雙肩道:“明箏,我知你把他當哥哥看待,身邊隻剩下這一位親人了。”
明箏點點頭,蕭天說中了她的心思,她一頭撲到蕭天懷裏,抱著他腰臉揉進他懷裏大哭起來,明箏臉上的淚和著鼻涕全蹭到蕭天衣襟上。蕭天僵直著脊背任明箏在他懷裏撒歡,腦子卻飛到別處。過了片刻,蕭天拉起明箏,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道:“明箏,或許柳眉之不會死。”
“啊?”明箏梨花帶雨瞪著蕭天。
“白眉行者遞上拜帖要見我,或許便是要同我談柳眉之的事?”蕭天思忖片刻,接著說道,“你想,白蓮會怎麽容他的堂主被官府掌控,此次白蓮會總壇主派來特使,看來他們也慌了,必是柳眉之掌握有他們很多底細。”
“他們要救他?”明箏恍然大悟,“可為什麽要見你?”
“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幫派就這麽幾個,興龍幫算是口碑最好,仗義疏財,名聲在外。如今白蓮會在京城連落腳之地都沒有,他們不找我找誰?”
明箏突然麵色煞白,她緊張地盯著蕭天問道:“蕭大哥,若是果然如你所料,他們要聯合興龍幫一起救柳眉之,你會出手相救嗎?”
蕭天微微一笑道:“你若要我救,我便救。”
“他那樣害你,把你投入虎籠,你不忌恨他嗎?”明箏驚叫道。
“一隻病虎,能奈我何?”蕭天一笑。
明箏滿麵通紅,她既興奮又惆悵,她上前拉住蕭天的手道:“蕭大哥,我要向上天許一個誓言,你必須答應。”
“答應什麽?”蕭天一愣。
“你若救柳眉之,我便以身相許。”明箏說完,也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轉身飛跑到坡崖,麵對著遠山,跪倒在地,大聲說道,“天地為證,明箏在此當著遠山、白雲、樹神發個誓言,明箏上無父母可依,也厭倦世人的繁複縟節,今個自作主張,把自己許配給蕭天,今生今世便隻願為一人而終。若食言,便從此山跌入陰曹地府,永世為畜。”
站在坡下的蕭天聞聽此言,大吃一驚,他急忙跑上前道:“明箏,你……不可……”
“我要報答你的恩情。”明箏執拗地說道。
“我無需你報答……”蕭天紅著臉,有些不知所措。
明箏低下頭,喃喃自語:“蕭大哥,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是,太……太……”蕭天一臉窘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是……我不矜持……”明箏的臉說變就變,突然潸然淚下,“我從小流離失所,跟著隱水姑姑雲遊四方,隱水姑姑一心尋親,她哪裏知道我是個女兒要教會我矜持,讓你如今嫌棄我……”
不等明箏說完,蕭天一把拉起她把她擁進懷裏,眼裏漾出淚光,他緊緊擁住她,她柔軟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胸前。他閉上眼睛,心裏的痛豈是別人可以理解的,他吃力地說道:“明箏,你是個好姑娘,我……我怕我……負了你。”
明箏抬起頭,凝視著他,道:“我知道,你不會……”
“可是,萬一有一天,我離開了你呢?”蕭天憂心地問道。
“我會去找你,總之你今生便是我的夫君。”明箏突然破涕為笑道。蕭天聽此言渾身一顫,他鬆開她背過身去,過了好一陣子,蕭天轉回身,緩緩道:“明箏,此事還要從長計議,眼目下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我知道,大仇未報,不應說這個。但是,”明箏雙眸一閃,瞟著蕭天,一臉嬌羞地道,“咱們先私定終身,也不為過。你看戲本上都是這麽唱的。”
“有嗎?”蕭天有些哭笑不得。
“有。”明箏鄭重地點點頭。
“若是我以前有婚約在身呢?”蕭天試探著問道。
“婚約?”明箏瞪著蕭天,以為他是在逗她,便嬉笑著說道,“那便來一次比武招親,打一架罷了。”
蕭天一聲苦笑,歎息道:“若世上的事,都可以打一架便做個了斷,便好了。”
蕭天心裏雖然五味雜陳,但聽到明箏那幾句古怪的誓言,喜悅還是溢滿心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采。他看了眼天色,忙說:“別忘了,咱們來是看雲輕的。”一句話提醒了明箏,明箏拉著他走到楊樹林雲輕的墳頭。
兩人擺好祭祀的物品,在墳前燃了三炷香。明箏說道:“雲輕,今兒是你的‘頭七’,我們來看你了,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你救了我夫君,以後每年你的祭日,我都會來看你。”
蕭天看著身旁的明箏,聽到她喊他夫君,臉上一紅,但是並沒有去阻止,他眼裏的憂思和不安在那一瞬間變成了柔情蜜意,等明箏說完,他從竹籃裏取出一個酒瓶,歃酒於地。祭拜完,看天色不早,蕭天和明箏匆匆趕回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