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見機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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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寧騎城辰時不到,便出現在詔獄裏。讓當值的大小獄官誠惶誠恐跪倒一片。寧騎城一改往日的陰鷙和冷漠,臉上多出一份生機,他饒有興致地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片屬下,以少有的平淡語氣道:“都起來吧,各司其職去吧。”

    眾人起身,呼啦啦退出去。寧騎城轉回身對身後的高健道:“走,跟我各處走走。”寧騎城在前,高健和四名校尉在後,一行人向牢房走去。高健緊跟著寧騎城,近日他越發猜不透寧騎城的心思,不知他腦子裏是如何盤算的,隻得加倍小心謹慎。寧騎城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他斜乜著高健突然好奇地問:“高健,若是你來劫獄,你會從哪裏攻擊?”

    高健一愣,不加思索粗聲大氣地叫道:“若是我?我不會來。這不是明擺著送死嗎?”高健回完話,眼睛盯著寧騎城,不知道他如何會問這麽一句不著調的話,心裏充滿狐疑。寧騎城聽後一陣似笑非笑,徑直往前走去。

    一陣風過,頭頂的屋簷上密布的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寧騎城抬頭望著頭頂上的鐵網對高健道:“看來,你對這裏的防衛很有信心啊。”高健聽不出這句話是誇他還是損他,隻得嗬嗬幹笑了幾聲。

    “高健,你放下其他事,來詔獄協防。”寧騎城突然說道。

    “啊……大人……”高健愣怔了片刻,驚慌地道,“卑職能力有限,幹些緝捕、巡查這等小事還可,這守衛詔獄這等千鈞重任,爾等怎擔當得起?”

    “用你擔當嗎?不是還有我嘛。”寧騎城沒好氣地說道,“我天天進宮,對這裏不放心,才把你調來。”

    寧騎城說完向前走去,高健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一片紛亂。

    “你去把孫啟遠給我叫過來,我有事吩咐。”寧騎城回過頭吩咐高健道。

    “是。”高健急忙撤身離去,高健一邊飛快地走著,一邊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高健帶著孫啟遠回到衙門,一走進二門,便有一個校尉走過來道:“高千戶,寧大人在後院等著你們,請跟我來。”高健和孫啟遠一聽此話,相互交換了個眼色,跟著校尉向裏走去。

    孫啟遠一臉忐忑,他壓低聲音道:“高千戶,你給個痛快話,大人找我來竟然為何事呀?就算幫兄弟一把?”高健唬著臉,直搖頭道:“孫百戶,不瞞你說,我也是雲裏霧裏不知所雲。”

    天井院裏,寧騎城坐在一張藤椅上,左右四名校尉分立兩旁。寧騎城座前放著一張方幾,幾上擺著茶壺,他端起一盅茶, 啜飲一口,然後抬頭看著走過來的兩個人。

    孫啟遠忙上前叩拜:“小的孫啟遠,拜見大人。”

    “起來吧。”寧騎城斜靠到椅子上,問道,“近來差辦得如何?”

    “這……”孫啟遠血往上湧,臉上忽紅忽白,“大人,一直在辦……”

    “海捕文書發下去這麽久了,如何一點動靜都沒有?”寧騎城斜瞥著他,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讓人不敢直視。孫啟遠再次跪下,口中念叨著:“小的無能,小的該死。”

    “近日,這詔獄周邊頗不安寧,”寧騎城狠狠瞪他一眼,道,“今兒一早,我便聽下麵的人來報,說是昨夜詔獄上空飛過一隻大鳥,甚是怪異,高健,你可有聽說?”

    高健急忙上前一揖道:“大人,屬下也確實聽說了,後來又有人是眼花看錯了,是一隻大風箏?各種說辭均有,也無處核實。”

    “孫啟遠,你帶著你那些番役,不要再像無頭蒼蠅四處亂跑了。從今日起布防在詔獄四周,給我看好了,連個老鼠都不能放進來。”寧騎城吩咐完,便讓兩人退下了。

    孫啟遠和高健一前一後走出去。出了二門,孫啟遠有意放慢步子等高健,他想向高健打探虛實。但高健哪有心情與孫啟遠攀談,平時便對他愛答不理的,隻抱了下拳,便辭別而去。

    孫啟遠撇了下嘴,喃喃自語:“這上頭又抽哪根筋,詔獄鐵桶一般,有何可防的……”

    孫啟遠手下一百個番役,除去生病、受傷、娘死守孝的二十幾人,其餘的分成三班,一班崗二三十人,全撒到詔獄四周的街上。孫啟遠對他們下達的命令是:站累了,坐著;坐累了,躺著;萬萬不可挪地兒。

    孫啟遠匆匆跑回家,換了聲便服,兜裏揣了兩張媳婦新烙的餅,便跑出家門。媳婦在背後直吆喝:“辦個破差,連吃飯也顧不上了。”

    “顧不上吃飯事小,顧腦袋事大。”孫啟遠撩出去一句,便到了街上。

    孫啟遠一路走到正陽門,看見一輛破馬車駛過來,車上拉著幾根原木,車身上濺滿泥漿,像是遠道而來。趕車的兩個人呆頭呆腦,長相怪異,一看便不是本地人,甚是可疑,便走上前,攔住他們。

    “喂,站住,哪來的呀?”

    “你是誰呀?管得著嗎?”林棲一瞪眼睛,強著脖子頂了一句。他旁邊的盤陽卻是一眼認出孫啟遠,雖然他沒穿官服,他還是認出來,他們進京城頭天便碰見他,今兒又遇到他。

    “看看,認識這個嗎?”孫啟遠取出東廠腰牌在他們眼前晃了下。

    盤陽急忙跳下車,躬身一揖道:“大老爺,從山上販木材,換點鹹鹽布料。”

    “哪邊山上呀?”孫啟遠白了盤陽一眼。

    “西邊。”盤陽從腰間係的錢袋裏摸出點碎銀遞上去,“爺,跑半天了,口也渴了吧,要不喝口茶去?”

    “是口渴了。”孫啟遠不客氣的接過銀子,心想剛才隻啃了張麵餅,連口湯都沒來得及喝,正好去喝口茶,他衝盤陽揮揮手,他一向對懂事理的人很寬厚,“告訴你們,近日城門關得早,早點出城。”

    “得嘞。”盤陽哈腰鞠躬應了一聲。

    馬車向前行駛,林棲對坐在身邊的盤陽一陣奚落:“瞧你剛才那德性,真像個奴才。”

    “奴才在我身邊坐著呢。”盤陽滿不在乎地說道,“林棲,你跟著你主子這麽多年,怎麽一點長進也沒有呀。”

    “哼……”林棲哼了一聲,自顧趕車,不再理他。

    “停,我看見他倆了。”盤陽叫住林棲。

    街對麵一家麵館門前,蕭天和明箏坐在布蓬下吃麵。林棲把馬車趕到一旁停下。盤陽走過去向掌櫃的要了兩碗麵。由於沒有空桌子,掌櫃是請盤陽和林棲坐到蕭天和明箏對麵。

    今日,蕭天是一個遊走郎中的打扮,一身玄色長衣,隨身帶著一個藥箱,肩上搭著褡褳,身後放著一個布幌子;而明箏則扮作盲女,手裏握著一根長竹竿。

    林棲一坐到座上,便油腔滑調地提醒明箏:“這位姑娘,哪個瞎子大眼珠子骨碌亂轉啊?”

    “我是瞎子還是你是瞎子,我願意轉。”明箏氣哼哼地說道,“本來我就不願意拌瞎子。”

    “好了,”蕭天環視四周,壓低聲音問道:“盤陽,東西都帶齊了?”盤陽點點頭。蕭天又道,“我和明箏已找到那條斷頭路,在詔獄西邊,路邊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是距離詔獄最近的一戶人家。動手的地址便選在那裏。我已打聽過了,那戶人家姓錢,是個小買賣人,家裏四口人,一個老父親,一對小夫妻和一個七歲男孩。一會兒咱們過去,下手要輕,不能傷著孩子。”

    “主人,”林棲嗡聲嗡氣地問道,“下手如何輕?”

    “笨呀,”明箏瞪著他,“不能傷人性命。”

    “不傷人性命?如何下手?”林棲強著脖子問道。

    “頭兒,這活難度太大,他做不了,幹脆讓他在門外放風吧,”盤陽接著說道,“照我看,咱們三個足夠對付這四口人啦,讓明箏姑娘對付那男孩,你對付一老一少倆男人,我對付那媳婦。”

    明箏繃不住笑出聲,白了盤陽一眼。

    “唉,明箏姑娘,就你剛才那一眼,像極了瞎子。”盤陽一本正經地道。

    “盤陽,聽你的還是聽……”明箏瞪著盤陽說了一半,被蕭天打斷,“好,依盤陽剛才所言,咱們一會兒分頭行動。”蕭天一臉平靜地說完,繼續吃麵。

    “這……你們……”林棲看看這個,望望那個,隻見三人低頭吃麵,沒人理會他,他手指自己鼻尖道,“我……放風?”

    麵館斜對著一條小巷,叫魚尾巷。蕭天和明箏走進小巷,此時正值午後不少人家有歇午的習慣,因此行人稀少。蕭天舉著賣藥的幌子,明箏杵著根竹竿,巷子很深,倒是沒有幾戶人家,各個院門緊閉。他們飛快地往裏麵走,最後一戶人家,院門虛掩著,煙囪裏還冒著煙。

    蕭天和明箏走到院門前,蕭天從肩上褡褳裏取出一個紅色錦盒,回頭看明箏,明箏已把竹竿扔到一邊,此時已不需要拌瞎子了。林棲和盤陽也跟上來。

    蕭天扣響門環,不一會兒裏麵傳來一個大嗓門女人的聲音:“來啦,誰呀?”門從裏麵拉開,露出一個插滿珠翠的中年女人的頭來,她粉白的胖臉看見兩個陌生人,眉頭一皺,又看見其中一位手上托著一個錦盒,不由一愣。

    “大嫂,可是姓陳,你的遠方親戚托我捎來東西給你。”蕭天說道。

    女人一愣,眼神盯著紅色錦盒,雙眸狡黠地一閃,笑著說道:“啊,是嘛,請進來吧。”

    女人背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這家不姓陳,姓錢,出去吧。”

    女人忙叫起來:“哎呀,家裏有個老爺子整日糊裏糊塗,自己姓什麽都弄不清了,讓你們見笑了,讓我看看,是什麽東西呀?”

    “挺貴重的東西。”蕭天說道。

    女人拉開大門,蕭天托著紅色錦盒走進去,明箏和盤陽緊跟其後,盤陽順勢把門拴上。女人看到盤陽一愣,“這人是……”盤陽端詳著麵前體態粗壯的女人,苦著臉直盤算,恍然想起剛才他說要對付女人時,蕭天一聲不肯,唉,薑還是老的辣,自己怎麽會玩得轉蕭天。自己討的黴頭自己受吧。

    “大嫂……”盤陽微笑著走向胖女人,突然撲上去一把捂住女人的嘴,女人受驚嚇,一時蒙住。盤陽迅速從腰間掏出一卷布塞進女人嘴裏,女人此時方明白過來,開始死力掙紮。盤陽顧上顧不了下,被女人狠狠踢到下身,盤陽痛的呲牙咧嘴又不敢叫,隻得痛打女人,女人嗷嗷叫了幾聲,便萎了下去。

    蕭天和明箏徑直走過天井,走進堂屋,隻見西頭大炕上半躺著一個生病的花甲老人,中間方桌上一個男子和一個孩子正在吃飯。

    “叨擾各位了。”蕭天上前行了個禮。

    飯桌上父子倆呆呆地望著蕭天,蕭天把手上錦盒放到方桌上,然後走到男人和男孩中間,快如閃電點了兩人穴道,明箏看男孩要倒下去,忙上前抱住他。

    “和老人放一起。”蕭天拉著男人放到炕上,明箏抱著孩子與男人放到一起。

    “你們這是……”炕上老人眼見如此變故,氣喘得如同風箱一樣,呼呼哧哧咳個不止。

    “老人家,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傷你們性命,隻是要借你家這塊地一用。”蕭天坐到炕沿安慰著老人。

    這時,盤陽一臉青黑扛著披頭散發的女人走進來,把她扔到床上,站在一旁呼呼喘氣。老人大驚,口齒不清地哭訴道:“你,你把我兒媳如何了?”盤陽氣不打一處來,吼道:“老頭,你看看我,是你兒媳把我弄傷了好不好。”

    “放心,老爺子,”蕭天衝老人一笑道,“隻要你們配合,我們幾天後便離去,不會傷到你們。”

    “大俠,大俠呀,”炕上老人忽然雙手舉起,抱拳顫顫巍巍地道,“好漢,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要傷我家人性命呀……”蕭天和善地點點頭。然後他和林棲把這一家三口用繩子捆好,每個人嘴裏塞上布,然後用一床棉被蓋上。

    蕭天又從褡褳裏拿出一個帕子,從背後捂到老爺子臉上,不多時,老爺子便倒到一邊。蕭天看到明箏驚訝地眼神,忙解釋道:“這是香清酥藥粉浸過,可以使人沉睡。”

    明箏站一旁看呆了:“你們以前是幹什麽的?”

    “我們可不打家劫舍。”盤陽很正直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