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朝堂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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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昌吉幾乎把眼珠瞪出來,他浸淫官場數十年,憑著思慮周全做事圓滑左躲右閃戰戰兢兢才得以保全,他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大臣換了一撥又一撥,或流放或砍頭或株連九族,這些大臣有些比他有才華,有些比他有能力,但是他們總是明知不可違而違之,如今聽屬下如此一說,他的心一陣戰栗,難道又要經曆一場血雨腥風嗎?

    與他同樣焦慮的是趙源傑,他站在幾個言官圍起的人群外,想叫住人群裏與幾個言官低聲交談的高風遠,但是一直沒有機會。來的路上,他從高風遠短短幾句交談中得知,今天幾個言官要聯合行動,讓他震驚不已。此時於謙在河南協助張雲通和蘇通賑災,朝中他們勢單力薄,此時此地是應該防範王振反咬一口之時,怎可再莽撞冒進?他想聯合高風遠勸退言官,一想到此,他便想念於謙,他不在,這些人也少了主心骨。

    此時,一隊錦衣衛校尉已從乾清宮出來,眼看就要早朝,高風遠從人群裏走過來,趙源傑迎上前,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趙源傑從高風遠凝重的臉色上看出挽回的機會不大,不由一陣緊張,兩手心裏沁出冷汗。

    “此時並不是最好的時機。”趙源傑壓低聲音道,他知道朝中這些言官忍王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以為借著鑫福通被劫,牽出王振貪汙賑災銀兩的把柄,借機扳倒王振。但是卻忽略了一點,王振痛失錢莊,絕不會坐以待斃,瘋狗的撕咬是最瘋狂的,此時最該做的便是保持實力,靜觀其變。趙源傑知道高風遠在眾言官眼裏的分量,他原打算高風遠能說服那些言官暫忍一時,便加重語氣道,“高兄,不能做無畏的犧牲。”

    “於兄,我盡力了,卻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再說下去,便是對他們的侮辱,你以為他們會為了保全自己而選擇沉默嗎?”高風遠目露淚光道。

    “上朝了。”陳炳乙走過來阻止兩人爭執。

    大臣們已按官階順序站成兩隊,趙源傑和高風遠急忙走進隊伍裏。大臣們麵容肅穆的整理衣冠,緩步前行走進宮門,兩側的錦衣衛校尉分立兩旁,寧騎城站立在漢白玉台階上,凝視著迤邐而入的大臣,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朝臣走進大殿,百官按文武品級左右分開,品階高的站在前排,低的站在後排。大殿裏早已有太監在四處掌了燈燭,禦座前香爐裏燃了檀香。

    禦前太監走進大殿,朗聲宣告:“皇上駕到——”

    王振躬身扶著皇上朱祁鎮走上禦座,他的目光飛快地掃視了一眼下麵群臣,見李明義和王德章站在隊伍裏,稍微放下了心。群臣整齊劃一地跪下山呼萬歲,儀式已畢。禦前太監朗聲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臣,有本。”

    寂靜的大殿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家順著聲音去尋,原來是工科給事中陳友中。大殿裏一片死寂,氣氛驟然緊張。陳友達五十多歲,唇下的胡須已發白,此時由於緊張和衝動而顫動著。

    王振的目光越過陳友中瞪了下李明義,不滿溢於言表。李明義嚇得渾身一顫,他也搞不懂怎麽突然蹦出來個陳友中,原本他是想第一個站出來啟奏的,不想被這個老東西搶了先,再看王振那陰成鍋底的臉,更是嚇得魂差點出了竅,便用惡毒的目光狠狠瞪著陳有中,這頭老倔驢,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直言極諫。

    皇上朱祁鎮微微皺了下眉頭,他心裏有些厭煩這些言官,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但又不好當著群臣的麵表現出來,隻好很有耐心地道:“愛卿,你要奏何事呀?”

    “陛下,臣鬥膽當著眾臣……”陳友中布滿皺紋的雙目突然炯炯閃亮,露出決絕之意,他唇齒間發出輕微的戰栗,語氣也有些不清,但在寂靜的大殿裏卻異常清晰響亮,“控告王振欺君罔上、陷害忠良、貪汙賑災款的大逆之罪。臣不敢相瞞,王振之罪馨竹難書、罪孽滔天、人神共憤。臣若不供呈給陛下,怎對得起頭頂上的烏紗,還請陛下聖聰明斷。”

    寥寥數語,就像是往大殿裏扔來了一個炮仗,一下子炸的滿屋子人皆驚恐異常。連親近陳友中的眾人也被他直諫的率性所震驚,更何況王振的擁躉了,一個個嚇得麵如死灰,驚懼異常,連王振一時也楞在當地,毫無反應。

    “你,你說什麽,你老糊塗了吧?”朱祁鎮迷惑地探下身,有些不悅地看著陳友中,“你可知誣告罪加一等。”

    “臣,句句屬實,有本可查。”陳友中篤定地舉起奏章。

    “陛下,臣有本。”突然,李明義聲音尖利地喊了一聲,他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大顆的汗珠,剛剛陳友中的參本差點讓他驚厥過去,若是今個因自己的失誤導致陳友中參本讓皇上看到,自己豈不被王振恨死,如今他的小命便攥在王振手裏,他一家數十口豈有活路?顧不了這麽多了,拚了……他高喊著把手中參本高高舉過額頭。

    朱祁鎮急忙把目光從陳有中轉向李明義,見是禮部尚書,有種被解圍的輕鬆感,逐點了下頭:“愛卿,快講。”

    “陛下,請容臣稟明,”李明義視線內瞥了王振一眼,見他麵色鐵青,又聯想到昨日王振對自己的叮囑,他明白王振的判斷是對的,那些人現在要對他們下手了,王振倒了,下一步就輪到他了。如此他隻能硬著頭皮站出來,臨時起意,即使胡編也要把這潭水攪渾。“臣,告陳友中私結黨羽,誣告忠良,意在行忤逆之罪。”

    李明義話音剛落,群臣皆已驚出一身冷汗。陳友中隻是控告王振陷害忠良貪汙銀子,罪之大不過還在朝堂上;而李明義所說私結黨羽行忤逆可是跟皇帝作對呀,這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呀。

    “哈哈,李尚書,你說我私結黨羽可有證據?”陳友中轉過身鄙視的望著他問道。

    “哼,”李明義冷笑一聲,“九月初八你在家裏廣邀群臣飲宴,你們當時在密謀何事?”

    陳友中喉嚨裏“咯”的一聲,他本來就有喉疾,此時急火攻心臉色突變,剛要回答,就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身後炸開了。

    “陛下,臣可以證明此事,”禮部左侍郎王德章上前一步道,“當日微臣去國子監正巧路過陳府,李尚書所言不虛,微臣親眼所見陳友中在府門外迎客。”

    皇上朱祁鎮的臉色沉下來,盯著陳友中:“你可還有話說?”

    “陛下,臣冤枉呀,那日是老母的壽誕……”

    不等陳友中說完,李明義接著高聲說道:“陛下,當此大災之年,作為朝臣不能為君分憂,還聚眾飲宴,又私下結黨,請問是何居心?”

    陳友中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沒想到李明義會揪住自己這個把柄不放。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在老母八十大壽之日,他不顧幾個好友的勸說執意要為老母辦壽宴,大錯即已釀成,他無怨無悔,問心無愧。“老臣為母盡孝,難道這也是不良居心不成?”

    “朕問你,你承認在府裏辦宴會了?”朱祁鎮不冷不淡地問道。

    陳友中身後的趙源傑和高風遠聽到皇上如此一問,皆嚇出一身冷汗。兩人隔著幾個大臣,交換了一下眼色,趙源傑對高風遠點了一下頭,他們不能再任局勢如此急轉直下發展下去,陳友中此時已處於凶險之中,一個閃失便可能玉碎。

    高風遠上前一步:“陛下,朝中人皆知陳友中是大孝之人,尤其對他老寡母,其孝心感天動地。”

    “陛下,”王振躬身下了幾級台階跪倒禦前道,“老奴隻知天下有一種孝,就是對陛下盡忠對朝廷盡力,肝膽塗地在所不惜;而某些人打著盡孝的幌子,背地裏卻幹著見不了人的勾當。老奴就曾拒絕赴宴,而被人記恨,遭人陷害,請陛下明鑒。”

    王振一席話實在厲害,氣得陳友中胡須亂顫,如此顛倒黑白,又如此狡言善辯:“哼,老臣隻知當臣應為朝廷盡忠盡力,卻不知閹人也可為朝廷盡力,難道你忘了太祖遺訓,內臣不得幹預政事,預者斬嗎?”

    這句話點到了王振的死穴,把王振氣的七竅生煙:“老奴雖為內監,但看到忤逆之事即使有違祖訓也要幹預,陛下,陳友中已坐實聚眾私結黨羽之罪,請皇上下旨吧。”

    如此公然幹預皇上臨朝,早已激怒了眾言官。

    刑科給事中韓峰走出隊列,高聲道:“陛下,不可聽王公公一麵之詞,陳友中所奏王公公的罪狀是否屬實,可令三法司聯合勘審,定可查個水落石出,即可正本清源,又能為朝廷重振法紀。”

    王振突然叫了起來:“陛下,你聽聽,這還不算私結黨羽嗎,陳友中的奏章還未到禦前,他竟然要聯合三法司了?這恐怕早已是私下商議好的吧?”

    “王振,你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難道也是我們商議出來的嗎?青天在上,你敢發這個誓嗎?”陳友中怒火中燒幾乎豁出去了。

    “呸,老奴眼裏隻有皇上,哪來的什麽青天、白天……”王振氣急敗壞地叫囂著。

    “嗚呼哀哉,陛下,若太祖顯靈,豈容這等閹人沾汙朝堂……”陳友中怒喝道。

    王振看到陳友中情緒失控,竟然把太祖都搬出來了,他哪裏知道這是皇上的軟肋,隻需再一步就可把劣勢扭轉過來。他偷眼窺看皇上,心中暗喜,這一步也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