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急於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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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剛過,天色未明,乾清宮裏大小太監和宮女都已忙碌起來。
一個清掃的小太監伸了下懶腰捂嘴打了個哈欠,突然瞥見一臉陰鬱匆匆走到麵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振,唬得小太監臉色發白,慌忙跪在當地身子不住發抖,口齒不清地道:“奴才該死,望先生饒過小的這次。”
王振鼻孔裏哼了一聲,雖然這個小太監極力討好他,不喊他王公公而是稱呼先生,但是他仍然不能原諒他的偷懶,他進宮這些年來,哪一天踏實地睡過覺,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盡心盡力的伺候皇上?
早已有小太監跑去回稟執事太監,執事太監慌不擇路地奔過來,跪下向王振請安,一邊大聲教訓偷懶的小太監。
王振眉頭緊鎖,不安地望了一下大殿,問道:“皇上醒了嗎?”
“皇上昨個讀書晚了些,這時還睡著呢。”執事太監陪著十分的小心說道。
“可是在讀我送過來的《太祖遺訓》?”王振問道。
“正是。”執事太監躬身回道。
“那我到偏殿候著吧。”王振麵色十分陰鬱,低著頭直接往裏走去。他本不想這麽早來麵見皇上,但是他幾乎一夜未眠,思前想後深感事態緊急,已容不得他再有絲毫閃失。
昨日,鑫福通的掌櫃王福通哭泣著跑來見他,他這才知道鑫福通被一把火燒了,鬼才相信是失火,一定是有人盯住了錢莊……他精心打造的銀庫,玄而又玄的密室機關,竟然被人攻破……東廠的人趕到密室時,隻看見滿地狼藉,大半銀箱被搬空……連……連他的金盒子……也不翼而飛。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尤其沉重 ,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流向他襲來,讓他如芒在背。
王福通說當日有一幫蒙古人搗亂,認定是蒙古人搗的鬼。但王振卻不相信那些蠻夷人能破得了他的機關,定是另有其人。能把銀庫搬空,而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非易事,定是一個組織嚴謹的團夥。
昨日高昌波一語提醒夢中人,他對他說:“何人敢跟先生你作對,背後一定有人。”王振知道高昌波是有所指,難道是這些人與朝堂上政敵勾結,所有人都知道他愛財如命,這是要先斷了他半條命呀……
這兩日東廠的人全部撒出去,帶回的消息五花八門,但有幾條卻甚是異常,當天在鑫福通門前出現過刑部的人,有人看見刑部侍郎趙源傑帶衙役出現在小巷裏;還有錦衣衛指揮使寧騎城也出現在小巷裏。
王振有些心驚,趙源傑跟於謙來往過密,這在朝中無人不知,而寧騎城當天去哪裏幹什麽?王振對寧騎城的不滿也始於此,於謙在詔獄竟然毫發無損,這讓王振一口氣憋在胸中如鯁在喉。
聯想到前些日朝中的動靜,吏部尚書陳斌乙和於謙聯合幾個大臣上疏要皇上重新甄選賑災官員,雖然他也樂於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出去,但心裏總有些隱隱不安。看來這些人是死了心要跟他過不去,他們自以為在賑災上抓住了把柄,今日早朝定要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不施以重拳,不足以滅他們的氣焰。
寢殿外宮女們站成一列,她們見王振走來,紛紛躬身行禮。王振走到偏殿他經常坐的軟榻上坐下,早有小太監捧上蓋碗茶。王振接過茶碗,心不在焉地喝起來。
直到辰時,寢殿裏才有了動靜。候在殿外的宮女們迤邐而入。王振已無心喝茶,匆匆地趕過去。
“先生在外麵嗎?還不快引進來。”
聽聲音皇上心情不錯,帷幔內一個小宮女走過來向王振深深一禮道:“先生請。”
王振躬身走進去恭敬地跪地叩頭行禮:“皇上,奴才聽聞皇上昨個又讀典至深夜,奴才叩請皇上,萬萬不可用功過度傷了龍體啊。”
朱祁鎮散著一頭烏發,麵容皎潔紅潤,他接過宮女遞上的漱口水,喝了一口,另一個跪在地上的宮女,急忙舉起頭頂上鎏金陶盂,朱祁鎮漱了口,吐到陶盂裏,麵露微笑地看著匍匐在地的王振:“先生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王振謝過恩站起身,一個小太監給他搬來一張軟椅,王振再次謝恩,小心坐到椅上。
“先生,朕昨夜讀太祖遺訓,又想到先生給朕講的太祖幾次征戰的故事,感慨萬千,夜不能眠。”朱祁鎮兩眼放光,盯著劍架上一柄寶劍發呆,“要是朕也能像太祖一樣征戰疆場該多好呀。”
王振衝動地再次起身,拱手一揖,趁機大肆恭維道;“萬歲爺是大明之聖君,不僅雄才大略,文武雙全,而且寬嚴並濟,知人善任。假以時日,當功過蓋世,比太祖爺也尤過之。”
“唉,此話差矣,怎可把朕與太祖相比,不可妄語。”朱祁鎮訓道,但看上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雙目熠熠生光。
“老奴是說萬歲爺胸懷大誌,定會給太祖臉上增光。”王振躬身道。
朱祁鎮仰麵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王振看朱祁鎮心情大好,耐心地等著幾個宮女服侍他更衣束發,一切穿戴妥當,又用過茶點,朱祁鎮抬腳準備向殿外移駕時,王振突然跪下,頭磕著地板咚咚直響:“奴才該死。”
朱祁鎮一愣,對今天王振的異常有些不安,這麽多年王振伴其左右,從東宮到登基朝夕伺候,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他也異常信任他,看見他如此這番心下已是十分不忍,隻聽王振口中念叨:“萬歲爺如此信任奴才,奴才辦差不力,請萬歲爺責罰。”
“先生,何出此言?”
“萬歲爺有所不知,昨個東廠番子來報,鑫福通錢莊被一群來曆不明的人搶劫後,放火燒了。在皇城跟下竟有人如此放肆,我大明的太平盛世豈容這幫奸逆匪徒而破壞,最可怕的是據有人稱在出事那天,還看見朝中人從中協助……”
“反了?”朱祁鎮眉頭一皺,“可有奏章?”
“有。”王振從懷裏拿出三本奏章。
“都是誰上疏?”朱祁鎮翻看奏章,口中念叨著:“李明義……周浩文……王德章……”朱祁鎮念叨著上折子的大臣的名字,在腦子裏勾勒著這幾個人的出處,皺起眉頭,一邊匆匆過目了下奏章。
“李明義是禮部尚書,”王振知道皇上對這幫大臣還不熟悉,忙說出他們的官位,“周浩文是大理寺左少卿,王德章是禮部左侍郎。”
“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呀,”朱祁鎮回頭望著王振,“先生,他們所奏之事可屬實?一個小小的鑫福通錢莊怎會牽扯到這些大臣?”王振湊前兩步靠近朱祁鎮耳旁低語了幾句。朱祁鎮猛地抬起頭,“竟有此事?有朕給你撐腰,看誰敢胡來。來人——”朱祁鎮對一旁的太監道,“上朝。”
早朝地點便在乾清宮。隻有重大日子,如皇帝大婚、冊立皇後、正元節、冬至等才會在奉天殿,一般日子都是在乾清宮召見大臣。
此時,乾清宮門外早已聚集一眾大臣。清晨微涼的秋風下,大臣們擇群而處,四五個一夥,七八個一群,都在低聲議論著什麽。昨日在山陽街發生的大案早已傳遍京城,大臣們豈有不知之理。鑫福通錢莊在一般人眼裏隻是個錢莊,而在朝堂之上,卻是有人知道其來曆的,那個掌櫃王福通是王振的表親,這個秘密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群臣都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衝動,不管身處哪個陣營,這件事都足以震動神經了。這件事的矛頭直指王振,王振是什麽人?當今皇上的親信,掌管司禮監和東廠,幹兒寧騎城掌管錦衣衛,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人敢跟王振作對,這件事本身就已足夠鼓舞人心了。
聯想到近一年來京城發生的大案,除了鑫福通被劫,還有貢院考題泄露案、詔獄被劫案,其中最有傳奇色彩的便是狐王令的懸案了,這件案子至今未破,傳說中的狐山君王一直被書寫在海捕文書裏,卻石沉大海。這樁樁件件都是大臣們私底下談論的話題,再加上朝堂上日益分化的兩個陣營,王振雖說可以一手遮天,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趨附於他。以吏部尚書陳炳乙、戶部侍郎高鳳遠、兵部侍郎於謙所組成的陣營日益走到前台,讓沉悶的朝堂刮起一股清風。迫使那些左右搖擺不定的大臣日益焦慮,即畏懼王振的勢力,又心知肚明那些肮髒的勾當;滿心向往公正清明,又分明被私心左右,所以有點風吹草動,最先亂了陣腳的便是他們。
戶部尚書張昌吉從人堆裏獨自向右邊走,即使臉上很平靜,但眉角平添的焦慮還是一眼可以看出。他不想參與幫派之爭,但想找個清淨的地方談何容易。不一會兒,一個矮胖的人就靠了過來,是他的下屬侍郎李衛春,他就像他的影子,總黏著他。
“恩師,要出大事了?”李衛春一臉神秘的說道。
“不要參與他們的事,我們遠遠觀望即可。”張昌吉訓斥道。
“我謹遵恩師教誨,不參與他們的事。隻是剛得到消息,幾個言官禦前要搬出太祖內臣不得幹政之遺詔,要聯合上疏彈劾王振,他們羅列了這些年王振犯下的十大罪狀,洋洋灑灑有萬言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