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兩個人的節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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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過了好一會兒, 才啞著嗓子說:“咱離這麽遠, 我天天都害怕你哪一天突然就不再想我, 不再待見我了,等我回去哩時候, 你已經成了別人的。”
柳俠偏過頭, 輕輕蹭了蹭他的臉:“咋會?就是害怕, 也該是我害怕才對呀,你現在可是M大哩高材生, 小叔就是個土包子小包工頭, 你不嫌小叔給你丟人, 小叔就可高興了。”
柳俠這話並非隻是打發貓兒安心, 一個人呆著,特別特別想貓兒的時候,他偶爾真的會閃過這樣的念頭。
報刊雜誌和影視作品中,有那麽多的戀人出國前信誓旦旦,苟富貴勿相忘, 可無需富貴加身,隻是置身於更加綺麗的世界, 多少人便已經亂花迷眼別生心肝, 前情往事棄若敝履,所謂三人成虎,柳俠聽多了這樣的故事,不可避免的就會犯點小心眼。
他沒想過貓兒嫌棄自己,隻是想想自己不再是貓兒最依賴最信任最親密的那個人, 他就已經失落得心肝脾肺腎都不是個滋味了。
柳岸主動鬆開了雙臂,看著柳俠:“你居然覺得我會嫌棄你?”
柳俠有點心虛,從機場兩人相見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晰地感覺到,貓兒雖然成了個大人,舉手投足之間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意親密,但對他的感情卻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甚至有些方麵還更親昵了些。他強詞奪理道:“可多小孩兒出去長了見識後都會嫌棄家人沒文化嘛。”
柳岸抱起雙臂:“我是那些小孩兒嗎?”
柳俠飛身撲上去,把他按到在地毯上:“我哩意思是你根本不用擔心,我雖然不好意思跟外國人一樣成天說我愛你,可我心裏就是最待見你,天天都想你,知不知?”
柳岸被他按在地上,乖乖地躺著不動:“你這樣說我不就明白啦?以後就不再害怕了嘛。”
柳俠覺得自己大腿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動,一下從貓兒身上翻了下去:“你個臭貓,吃春.藥了啊?啥時候都敢翹。”
柳岸坦然自若:“年輕,沒法兒。”
柳俠坐起來,拉著柳岸的手讓他也起來:“別耍賴了,爬起來,該我給你出謎了。”
柳岸坐起來,微笑著看柳俠從聖誕樹上摘下一個心型小袋子,從裏麵掏出個小紙條:“給,自己看。”
柳岸驚訝地接過紙條,他已經放了寒假,這幾天和柳俠幾乎是寸步不離,居然沒發現他的什麽時候準備的紙條。
我、最、喜、歡、的,”柳岸一字一句地念道,然後抬起頭,“完了?這是啥?”
柳俠不滿地瞪著他:“當然是謎麵啊,咱這兒不是正猜謎呢嗎?”
哦——”柳岸頓悟般地點點頭,又看了看紙條,“謎麵,我最喜歡的,那謎底是啥?”
柳俠盤腿在他對麵坐下:“不是正叫你猜咧嘛。”
柳岸說:“總得有個大致方向吧,就是打一啥。”
柳俠搖頭:“俺是山裏人,沒恁洋氣,俺都是這樣猜謎,啥都不說,生猜。”
柳岸看著紙條陷入思索:“我最喜歡的,拆字謎?‘我’字沒法拆啊……,物品?哪一類?你最喜歡的……,餃子?紅燒肉?鹵麵?粉蒸肉?”
柳俠麵無表情,對著窗外吹了聲黃鸝鳥叫似的口哨。
柳岸覺得自己猜錯了方向:“那,是,測繪?計算?不對,這不能算猜謎啊。”
柳俠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柳岸不得要領,有點抓狂:“小叔,說個大致方向唄。”
柳俠想了想,說:“生物。”
柳岸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放棄:“這範圍太廣了,我猜不出來。”
柳俠斜睨著他,眼神充滿控訴:“你居然連這都猜不出來,還說最愛小叔?”
柳岸抿著唇看柳俠,他有不妙的預感。
柳俠再次撲了上來:“貓啊,大乖貓啊,我當然是最喜歡大乖貓你啊,柳岸你居然連這都猜不出來,我快傷心死啦——”
柳岸躺在地上,看著覆在他身上的柳俠嗬嗬地笑:“我錯了我錯了,小叔我錯了……”
柳俠不咯吱他了,鼓著臉繼續控訴他。
柳岸投降:“小叔你提要求吧,可以提倆。”
真哩?”柳俠高興了,一骨碌坐了起來,“我能一下提倆要求?”
柳岸跟著坐起來:“嗯,倆。”
柳俠轉著眼珠開始想:“第一,以後,我是說一直到老,你就是有孩兒了,也不準搬出去住。”
柳岸點頭:“永遠不搬。”
第二,第二,嗯——,我暫時想不起來,寄存到你這兒,以後再提中不中?”柳俠說的有點不甘心,其實,他是在打小算盤。
不中,”柳岸識破了他的小心機,果斷搖頭:“要求到的權利多少年都有效,但提要求的權利就今兒一天,過期作廢。”
柳俠已經估計到不行,聞言趕緊繼續想:“那就——,嗯嗯嗯嗯,你以後哩工資都得交給我。”
柳岸楞住了:“啥?”
你以後哩工資都得交給我。”柳俠又重複了一遍,“要不,你以後萬一遇人不淑,叫人確了咋弄?你哩工資給我,我給你保存住,平常叫他養活你。”
柳岸被柳俠神奇的腦回路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他?養活我?他是誰啊?”
柳俠有點不情願地說:“你不是待見男哩嗎?你要是找個人,跟他好,他不應該養活你嘛。”
柳岸盯著柳俠的臉看了快一分鍾,才說出話:“小叔,你這是啥邏輯啊?就算我要找個人好,為啥不是倆人一起工作一起養家,而是他養活我?”
他憑啥不養活你?”柳俠很氣憤地說,“你跟著小叔都不用為錢操心,難不成以後跟他好了,還得操心賺錢養活他?他咋恁主貴咧?”
柳岸這次是主動躺倒,枕著雙手無聲地大笑:“小叔你可真是……可真是……,嗬嗬嗬,遇人不淑……嗬嗬嗬……”
柳俠被笑得很鬱悶,不過一會兒工夫,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你又不是女哩,不生孩兒不養孩兒,要是跟誰一堆兒過了,肯定不能光叫對方出錢,可是,可是,我心裏就是不得勁,一想起你要跟別人一塊過,我心裏頭就堵得慌。”
柳岸收住笑坐了起來,平複了一下情緒,挺認真地說:“這個要求我也答應了,不管以後我跟誰過,工資、獎金都叫你保存,要是有外快,我每次留出一半自己用,另外一半也給你保存。”
柳俠也很認真地點點頭:“中,現在婚姻還不可靠咧,沒結婚證擱一堆過更沒保證,咱得防著點。”
柳岸看柳俠滿意了,出了自己的第二個謎:“二姑娘,還是打一字。”
柳俠在自己手心翻來覆去試了好幾個次,都不對,臉皺巴了起來,柳岸跑進書房給他拿了紙和筆出來:“給,不著急,慢慢試。”
柳俠從第一個“旨”字裏麵摸著了點猜字謎的竅門,可都不對,他開始另辟蹊徑:“二姑娘,姑娘就是閨女,二閨女……,還不對;還有人把姑娘叫丫頭,二……丫……頭,不對……”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跟女孩子有關的稱呼都拆開或組合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泄氣地放下紙筆:“你說謎底吧,我認輸。”
柳岸拿過紙筆,在上麵寫了個龍飛鳳舞的“姿”。
柳俠端詳了半天沒看出門道:“姿咋會是二姑娘?她漂亮?有姿色?”
柳岸又寫了一次:“次女。”
柳俠恍然大悟:“我靠,我咋這麽笨咧,這麽簡單都沒想到。”
柳岸放下筆:“不是笨,是思考方向出了問題。那,小叔,我提要求了哦。”
說吧。”柳俠好整以暇看著貓兒。
明兒聖誕節,相當於咱過年,你得送個我最待見哩禮物,不準是錢或者物。”柳岸顯然早就想好了,說的非常順溜。
不準是錢或者物?那能是啥?”柳俠困惑。
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個我最待見最想要哩禮物,還得符合我哩條件。”柳岸開始耍賴,“你獨個兒想,要是不符合要求,你就得再賠我倆要求。”
柳俠本來想問貓兒最想要啥,可是想想,要是說出來就沒意思了,隻好忍住,自己挖空心思地想。
兩個人過了個具有濃鬱中國色彩的平安夜,聽柳岸說美國人平安夜要唱聖歌,十點半準備睡覺時,柳俠教著柳岸,唱了三遍《大悲咒》。
這是當初柳岸被確診是白血病時,柳俠有一天去求祁清源老先生未果,回來的路上,他聽到了從報國寺傳出來的吟唱聲,那是他最絕望的時候,清淨空靈的佛家經文讓他驟然想到了轉世輪回,他當時想,如果貓兒過不去那一關,他就和貓兒一起走,為了給貓兒求個美好的來生,他決定做點什麽。
他走進了寺院,買了一盒磁帶。
柳俠沒什麽音樂天賦,但這首觸動了他靈魂的《大悲咒》,他隻聽了三遍就差不多把曲調和不知所以的梵語經文記住了,從此,他每天在貓兒睡著後,或貓兒每次去做檢查之前,偷偷在心裏吟唱幾遍,那是他唱給神明的頌歌,他希望的他的信仰和虔誠能得到神靈的回應。
柳岸在前所未有的寧靜中度過了平安夜,他睡得太熟了,以至於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一時竟然忘了今天是聖誕節。
身邊的被窩兒是涼的,柳岸並沒有驚慌,柳俠到來後的第三天,他就被勒令每天六點半之前不準起床,而柳俠都是六點起來給他做早飯。
他穿上寬鬆的家居服,把臥室收拾整齊才出來,到了廚房,卻沒看到柳俠,隻看到餐桌上一拍子包好的餃子和兩盤拌好的青菜,一盤芹菜核桃仁、一盤青辣絲拌木耳。
聽聽,發現屋子裏居然沒有一點聲音,柳岸沒知覺的就喊了起來:“小叔,小叔,小叔你擱哪兒咧?”
別吆喝,先看你哩聖誕禮物。”柳俠的聲音從客廳穿過來,有點悶,就跟捂在被窩兒裏似的。
柳岸跑出來,壁爐裏的火焰很旺,聖誕樹上的小燈泡亮晶晶的,家裏溫暖而生動,卻還是看不到柳俠在哪。
柳岸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柳俠不在房子外麵,他跑進書房和衛生間看了看,也沒有。
雖然知道柳俠肯定不可能是遇到危險了,柳岸心裏還是有點著急,他往臥室那邊跑,經過聖誕樹邊的時候被什麽稍微絆了一下,他已經跑過去了,忽然感覺好像哪裏不對……
聖誕樹邊的地毯上,躺著一個巨大的、陸軍迷彩花色的襪子,因為地毯和聖誕樹都很花哨,大襪子放在那裏並不顯眼,所以剛才被柳岸給忽略了。
超級大襪子口部采用的是抽繩式,現在,襪子口被紮了起來,但紮的不太緊,中間還有巴掌大一個圓口,而那圓口裏,現在露出了一塊黑色的……頭發。
柳岸屈膝跪在大襪子旁,輕輕拉開了抽繩……
柳俠微微帶著一層薄汗的臉露了出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著看向柳岸:“哈哈,大乖貓,這個禮物你看咋樣?”
柳岸的眼神暗沉,他把用旅行睡袋改製的襪子口往下扒拉了快一米,附身抱住了笑得滿臉都是牙的柳俠:“我會百世珍藏。”
柳俠非常豪放地捧著柳岸的臉,在他額頭上重重地親了一口:“聖誕快樂!柳岸我愛你。”
柳岸把臉埋在柳俠的頸窩,輕輕說:“聖誕快樂!”
他忽然說不出“柳俠我愛你”了。
他一直在說愛,而柳俠從來沒說過,可柳俠為他所做的,比他為柳俠做的,不知要多多少倍,他忽然有點無地自容。
柳俠從大襪子裏爬出來的時候,出了一身汗,他偷偷用睡袋改襪子的時候,忘了房間裏是有暖氣的。
不過他心情超級好,能讓貓兒過一個這麽開心的聖誕節,做什麽都值了。
這個聖誕禮物是他在貓兒十八歲生日前就想好的,就是他給馬鵬程、楚昊和小蕤打電話求助的時候。
三個人都說貓兒啥都不稀罕,就想要他,那他就把自己送給大乖貓好了,反正他也不打算結婚,想要一輩子守著貓兒的。
而柳岸,雖然他因為省悟到自己和柳俠的差距有點沮喪,但整體而言,他內心的快樂其實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無數倍,他昨天給柳俠出難題的時候,隻是想逼著柳俠再對他說一句“柳岸我愛你”,而柳俠給他的超出他的期待太多太多。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福,他還經常覺得自己今天比昨天更興奮,今天,他再次體會了這種感覺。
兩個人心滿意足地從地上爬起來。
柳俠想趕緊下餃子吃,柳岸卻說出那麽多汗容易感冒,硬把他拖進衛生間,用熱水給他擦了一遍背(其實是上半身)。
兩個人吃了兩大盤餃子,都有點吃撐了,所以收拾了廚房就穿戴一新出去消食。
小鎮一共隻有兩千來口人,還有一部分回其他地方的家裏過節了,薩維小鎮雖然比平時熱鬧,在習慣了摩肩接踵的中國城鎮的柳俠和柳岸眼裏,其實還是挺安靜的。
他們去散步的樹林更安靜,沒有人,隻有幾隻叫不出名的鳥在雪地裏覓食。
兩個人都帶著手套,柳岸全程十指交握抓著柳俠的手,地上有二十公分左右的積雪,所以他們走得不快,真的就是在散步消食。
空氣寒冷而濕潤,還帶著一點海洋特有的鹹腥氣息,卻並不令人討厭,柳俠過一會兒就要做一次深呼吸:“啊,真舒服,感覺好像肺被鳳戲河衝了一遍樣。”
柳岸抬頭對著不遠處歪著頭看他們的一隻鳥吹了聲口哨,說:“舒服,以後你就過段就來衝一回吧,春天時候這兒空氣更好,景色也特別美,大花園樣,你每年這個時間就來養養眼,清清肺。”
柳俠說:“你以為這是望寧到柳家嶺啊?辦一回出國難死了,再說了,我還有工作咧,要是我成天住這兒,卜工他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柳岸沒話說了。
別的暫且不說,就簽證這一件事不解決,柳俠別說經常過來了,是不是有第二次來他都不敢確定。
柳岸一邊對著鳥吹口哨,一邊在心裏盤算解決方案。
柳俠則在心裏盤算食譜。
三天後,他的生日過完,差不多就該考慮回國了,走之前,他得再多給貓兒做幾頓好吃的。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明天如果沒,後天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