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二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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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有點蒼白, 透過窗戶照在淺金色的床鋪上, 卻讓屋子裏溫暖舒適的感覺增加了許多。
柳岸坐在床沿上, 拍著身邊大蠶繭一樣的被筒,輕聲哄著:“小叔, 快八點了, 一會兒俺五叔他幾個就該給咱打電話了, 咱先起來。”
我不,我不接電話。”大蠶繭動了動, 柳俠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這麽遠打來, 你不接, 俺五叔肯定會認為你是生病或出啥事了, 他們該著急了,起來吧,接了電話咱繼續睡。”柳岸說著,再次動手,企圖把大蠶繭的腦袋拉開。
大蠶繭劇烈地扭動起來:“我不, 我不起來,一起來看見今兒哩日頭, 我就成二十八歲了, 我不想二十八歲。”
中中中,咱不二十八歲。”柳岸趕緊拍著大蠶繭哄,“那我給窗簾拉上,你給頭露出來中不中?被窩兒裏老悶慌,悶哩時間長你該頭疼了。”
柳俠以前很少睡懶覺, 這不僅是因為他天性好動,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還因為他偶爾睡一次懶覺,起來後就會一直頭疼,柳岸經過長期觀察發現,那是因為天亮了以後,柳俠如果想繼續賴床,就會蒙著頭睡,那樣會導致缺氧;而如果房間光線較暗,不需要蒙頭睡的時候,柳俠起來後雖然也會不舒服,但卻不會難受得那麽厲害。
大蠶繭的尾部上下亂動,那是柳俠暴躁得在踢騰腳:“啊——,我不想這麽快就長大啊——,我不想二十八啊——,我不想叫逼著結婚啊——”柳俠扯著嗓子鬼哭狼嚎。
柳岸起身,把厚厚的窗簾拉上,房間裏一下就暗了下來,他回到床邊,踢了鞋子和衣倒下,摟著大蠶繭拍了拍:“那咱今兒就睡過去,咱不過今兒這一天,你就永遠都不會二十八了。”
大蠶繭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大蠶繭的腦袋咧開一條縫,柳俠的臉露出來一點,苦楚得跟苦瓜似的:“貓兒,你說,人為啥非得長大啊?”
柳岸很認真地想了片刻後,說:“大概是因為,你如果不長大,我就沒法長大?”
柳俠的臉更苦楚了:“咱倆要比起來,我其實更不願意叫你長大,你要是不長大,咱現在就不用分開了。”
柳岸把被子縫拉得更大些,把柳俠的腦袋完全露出來:“可是我想長大啊,我要是一直長不大,咋掙大錢叫你當吃飽墩兒咧?”
啊——,當人咋這麽不美咧?咋就不能就長到十八就停住咧?”柳俠把被子都踢騰開了,整個人攤成個“大”字趴在床上。
柳岸無奈地笑了:“小叔,要是俺大爺爺跟俺大伯現在都看著跟十八歲樣,你想想……”
柳俠眨眨眼,還真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打了個激靈:“謔,那我就喊不出伯跟大哥了。”
柳岸笑著,趴在那裏歪頭看著柳俠。
柳俠泄氣又不甘地和柳岸對視,他啥都知道,可他還是不想二十八啊!
電話鈴聲從客廳傳來,這是和柳淩約好的通電話時間,八點了。
柳俠顧不得慪氣,跳下床趿拉著拖鞋就往客廳跑,柳岸拿著家居服跟著他。
幺兒,吃雞蛋了沒孩兒?”柳淩上來就問。
還沒咧,我將起來,還沒洗臉咧。”柳俠很老實地回答。
俺都替你吃了好幾十個了。我今兒哩課擱上午咧,今兒清早我就多煮了點,給那幾個天天睡到七點五十五才爬起來哩男生帶了些。”
咦,那,那些女生該傷心了。”聽到柳淩的聲音,柳俠的情緒緩過來很多,都有心情開玩笑了,他非常清楚柳淩對女孩子的魅力。
嗬嗬,對老師表達好感是期末套取複習重點的手段之一,”柳淩笑著說,“那些女孩子很善意利用自身優勢,不過,他們遇到了個……哎,思危不敢,拽出來叔叔就聽不到咱說話了。”
思危擱咱家耍咧?”柳俠聽到柳淩的話,同時也聽到了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嗯,小蕤上火了,嗓子疼,還有點咳嗽,簡大姐給他送來幾瓶枇杷膏,思危看見胖蟲兒就咋都不肯走了。”
如果不是應酬的太晚,曾廣同現在大多時候都是回老楊樹胡同這邊住,胖蟲兒嫌冬燕管的嚴,隻要能夠,就一定要跟著過來,在老楊樹胡同一帶的人們爭相賣房往城裏搬遷的時候,這一老一小倒成了這裏的常住戶。
思危,孬貨,來,跟叔叔祝個生日快樂唄。”柳俠一逗小孩兒,就忘了二十八歲的煩惱。
來思危,跟小叔說,生日快樂!”柳淩溫和的聲音傳過來。
啊咿呀呀,呀呀呀呀。”思危帶著口水的聲音傳過來,聽著十分的歡實。
切,你個小笨蛋,光會呀呀呀。”柳俠真正高興了起來,罵完了思危,又回頭對貓兒說:“你這麽大哩時候,都會親小叔哩臉蛋兒了,這笨小子光會瞎叫。”
柳岸攬著柳俠的肩膀坐在他身邊,大言不慚地說:“我當然是最聰明哩,柳思……啊咳咳咳,那小屁孩兒哪兒能比。”
柳俠表示完全同意柳岸的觀點,他又逗著讓思危喊叔叔,無奈,那小子呀呀呀了幾下後,一著急,幹脆“papapapa”起來,柳俠大笑:“咋逮著誰都叫爸爸?我可不想要你這麽笨蛋哩孩兒。”
柳淩把電話從小家夥耳邊拿開,自己說:“幺兒,小孩兒得多誇,越誇孩兒越聰明,你要成天說孩兒笨,他可就真哩笨了。”
柳俠嘿嘿笑:“我知五哥,我就是電話裏逗逗這家夥,其實我可待見他。”
小叔,思危這家夥其實像貓兒,皮厚又聰明,你說話上再擠兌他,你隻要心裏待見他,他就知。”柳葳的聲音傳了過來。
柳岸的腦袋和柳俠擠在了一起:“小葳哥,你今兒回來了?”
柳葳的導師很喜歡他,所以帶著他做課題,把很多事情都交給他來做,柳葳前一段經常忙到半夜,一星期回不了老楊樹三天。
嗯,專門回來祝小叔生日快樂哩。”柳葳說,“小叔,生日快樂!”
啊——,小葳你個臭孩兒,誰想生日快樂啊?我一點都不想過生日啊!”柳俠又被勾起了傷心事,氣得大叫起來。
小叔小叔,你別理俺小葳哥,他有時候缺心眼兒,咱沒看見今兒哩太陽,咱沒二十八……”
貓兒,你個臭小子,你說誰缺心眼兒?”
就是你,不是跟你說了嘛不準跟小叔提生日倆字兒,誰叫你胡說八道咧?”
我……靠,我忘了這一茬啊,我夜兒接著俺伯哩電話,叫俺多煮點雞蛋給小叔咬災,今兒我都沒吃饃,硬塞了六個雞蛋,一高興就給這事兒忘了。”柳葳懊喪的不行,十分心虛地跟柳俠道歉,“小叔我說錯了,我其實是想說你跟貓兒擱美國過得快樂。”
晚了,你個臭孩兒,小叔快叫氣暈啦。”柳俠很理直氣壯地不接受道歉。
小叔,我跟俺師兄學會一個特別好吃哩菜,等你回來我給你做,你別慪包兒了。”柳葳誠心地表示歉意。
啥菜?孩兒能吃不能?對補血有好處沒?”柳俠有了點諒解的意思。
能。”柳葳很幹脆地說,“俺師兄說那道菜益氣生津、滋陰補血,對身體特別好。”
這還差不多。”柳俠滿意了。
京都前幾天也下了場中雪,氣溫非常低,而且風很大,小蕤不舒服,曾廣同怕他路上再受了風寒加重咳嗽,這幾天就讓他住在小柳巷,柳葳代表小蕤跟林潔潔,又祝了柳俠一次在美國生活快樂。
放下電話,柳葳驚恐地看著柳淩:“五叔,你手裏有益氣生津滋陰補血哩菜沒?”
柳淩笑道:“沒,你說那就跟給月子婆娘吃的藥樣,我哪兒會?”
柳葳搓手:“那咋弄,要是貓兒回來,我給他做不出補血哩菜,俺小叔不得修理死我?”
柳淩往西南方向抬了下下巴:“去找祁爺爺要一個不就妥了?”
啊?!”柳葳皺巴臉,“找祁爺爺呀,那個,那個……那個,我還是再找別人問問吧。”
旁邊的曾廣同笑著說:“小葳,男子漢大丈夫,咋這麽沒膽兒咧?”
柳葳撓頭:“曾爺爺,不是我沒膽兒,是這事兒老不現實嘛。”
祁越的侄女,也就是祁家現在長房長子祁仁成的孫女——祁津津,比柳葳大一個屬相,現在二十四歲,是祁家第四代裏唯一學醫的女孩子,她從小就喜歡跟著祁清源和祁仁成在家裏的藥房玩,八歲就能背百十個湯頭歌,十七歲特招進入京都中醫藥大學,現在博士生在讀。
柳葳是今年夏天跟著柳俠去給祁家送小米和綠豆、粉條的時候,第一次碰到跟著祁清源坐診的祁津津,當時大家都沒看出什麽——其實是因為當時和柳葳在一起的是柳俠,二十八歲了連個戀愛都談不好二愣子當然是什麽都看不出來的——可後來家裏幾個人都發現,原來回到家就愛在後花園晃蕩的柳葳,忽然變得愛在胡同裏晃蕩了,尤其愛去胡同口的小賣鋪買東西。
再後來,也就是大約兩個月前,祁家人也發現了祁津津有點不對勁——回家的太勤快了,醫學院校課業都重,祁津津還參與了一個國家重點課題研究,以前都是一星期回家一次的,最近卻幾乎天天都回家。
從結果逆推前因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對現任的刑警和警官大學的教官,祁越和柳淩互相幾句話一說就基本推知了真相,不過倆人隨即就沉默了,以後也十分默契地都沒再提過這件事。
原因很簡單:一,京都和中原巨大的地區差異;二,兩個家庭的巨大差異,也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祁越和柳淩都是相當成熟的社會人,他們非常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純真的愛情固然美好,但在現實利益麵前往往不堪一擊。
祁家看上去是平常的百姓之家,一點都不顯赫,但其內在甚至比很多看上去風光無限的新生代權貴和豪門還要殷實。
因為醫術高超,在那個完全喪失了秩序和理智的年代,祁家都沒有受到大的衝擊,從精神到物質都比大部分家庭富裕穩定,所以,看上去溫和低調的祁家人,其實骨子裏是很有的傲氣的,做為旁觀者,他們對柳家人非常欣賞,可如果牽扯到兒女姻親,柳家根本不入他們的眼。
柳葳比很多同齡人要成熟穩重,第一次的怦然心動,感覺那麽美好,令人目眩神搖,但他依然保持了相當的理智。
柳葳知道,如果他向祁津津表明了感情而他們之間最終卻沒有結果,那小叔和祁家現在良好的醫患關係會受到十分嚴重的影響,祁老先生可能不會有什麽,但祁家其他人肯定會冷淡小叔和貓兒,這是柳葳不能接受的。
可理智是一碼事,少年蓬勃的情懷又是一碼事,柳葳再穩重,他也還隻是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又是第一次對女孩子動心,他的愛慕和克製在身邊幾個過來人眼裏根本無所遁形。
柳淩原來一直佯裝毫不知情,對柳葳既不鼓勵也不打擊,最近才開始拿這事跟柳葳開玩笑。
他不想讓柳葳把這事看得太重,他希望身邊人輕鬆的態度可以感染柳葳,讓他知道這樣的感情大家都了解,都經曆過,最終無論成與不成都很正常。
曾廣同是最近才知道這事,他的態度和眾人截然相反,他覺得還是祁津津占了便宜呢,這丫頭得積多少輩子的德才能成柳家的媳婦兒啊!所以他鼓勵柳葳主動去追。
曾廣同見過祁津津,如果現在把柳葳追得雞飛狗跳不敢去上學的那個姑娘容貌打十分,祁津津的容貌最多打八分,但曾廣同更喜歡祁津津,覺得這孩子就是秀外慧中的典範,並不豔麗的容貌很耐看,性格文靜堅韌(不堅韌怎麽能讀枯燥到死的醫學,還一直讀到博士),而醫學博士的內涵肯定也要比外語學院的本科生好(曾廣同的觀點)。
曾廣同認為,必須要內外兼修的人才配得上柳家人,徒有其表的就不要來摻和了。
無奈柳葳在這件事上特不給力,曾廣同急得恨不得把他打包直接送到祁津津的閨房。
不知道那邊柳葳的糾結,柳俠放了電話就恢複了好心情——既然饒不了躲不過,那就高高興興和大乖貓一起過吧。
柳岸為柳俠準備了豐盛的早餐,不過咬災的雞蛋他隻讓柳俠吃了一個,自己吃了倆。
他本來想多吃幾個的,至少要跟小葳哥一樣吃六個,可柳俠不讓,說雞蛋膽固醇高,不準多吃。
吃完飯,柳岸把柳俠的手機遞給他,柳俠看著上麵花花綠綠的畫麵,不明所以:“這是啥?”
生日禮物,隻有你一個人能打哩遊戲。”柳岸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自己給他示範,通過控製幾個特定的按鍵,圖案裏相同的兩個植物或動物,比如兩棵路徑可以連通的白菜或兩個柳小豬,就會消失。
柳俠看著柳岸打了三分鍾,自己就上手了,打了三關之後,他躊躇滿誌地說:“回去我就找黒德清跟毛建勇,急死他倆,叫他們比我掙錢多。”
柳俠的生日蛋糕是柳岸自己做的,也是隻有巴掌那麽大點,除了厚厚的奶油,蛋糕還被分成了兩層,中間夾著火腿、生菜和漢堡醬。
沒辦法,柳俠不喜歡吃甜味的蛋糕,柳岸隻好把蛋糕做成漢堡味兒了。
柳岸計劃的旅行生日被否決,柳俠的二十八歲生日過的很平淡,他們就在溫暖的家裏,坐在沙發上,守著壁爐打了一天遊戲,輕鬆又安心。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明天沒有,後天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