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燕來宜引起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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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二的半夜, 柳鈺和柳葳回來了。

    柳鈺一直保持著一天兩趟從柳家嶺到望寧的生活,所以看著還好,柳葳卻使成了條死狗, 一進堂屋就栽在炕沿上,任誰喊都不肯動一下,最後是柳淩和柳俠動手把他給抬到裏邊的。

    家裏人這幾天都累得不輕, 柳淩不想驚動剛剛休息的長輩和大哥大嫂, 家裏也還有一點辦酒席剩下的半成品食物,鹵肉、燒豆腐、海帶什麽的, 他就自己動手做飯, 不過,他剛把水添進鍋裏, 柳魁和秀梅就進來了。

    秀梅和柳淩一起做飯;

    柳葳躺在那裏閉著眼哼哼;

    柳俠在旁邊一會兒蹬一腳一會兒戳一指頭地跟柳葳耍貧;

    柳魁和柳鈺對此熟視無睹, 柳鈺給大家講述這兩天招待林家四位親戚遊玩的過程。

    景區遊玩基本都那樣,大致過程乏善可陳, 林家四位親戚少林寺之行的特別之處就是林家小姨,她從進山門開始, 見佛像就跪拜,一路磕頭到塔林, 香油錢施出去好幾百, 還買了好幾盒佛經磁帶,這在少林寺的遊客中也算平常,不平常的是林家小姨在佛前許的心願,別人都是求闔家平安或美滿姻緣或升官發財或災去難消的, 林家小姨是請佛祖菩薩和前輩的佛門大德保佑她下輩子和以後無數輩子都要托生成窈窕婀娜或風中修竹那樣的瘦子——怎麽吃都不會胖的那種。

    在塔林許願時,旁邊一個熱心人說了一句“許願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林家小姨就折回去悶不吭地挨著跟菩薩們又許了一回,差點沒把柳鈺給笑死。

    秀梅感歎:“唉,看著潔潔她小姨左恁高興,我還當她特別過哩可美,一點煩惱都沒咧,現在一看,誰哩日子都不是十全十美啊。”

    柳淩拎勺子從容地翻炒著鹵肉芹菜說:“能為這種無關痛癢的事煩惱的人,都是幸福的人,雖然他們本人可能並不覺得。”

    柳俠覺得五哥這話簡直可以算是公理了。

    貓兒生病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隻要能叫貓兒的病好,什麽他都願意,成為乞丐,或者退回到他小時候最貧窮的日子,永遠隻能生活在柳家嶺。

    他甚至願意忍受讓貓兒繼續承受好事者們的誹謗和詬病,隻要貓兒活著,能讓他看到、摸到;至於長舌婦們,他既然永遠生活在柳家嶺了,收拾他們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嗎?

    想到這裏,柳俠立馬翻身坐好,對著窗台上的菩薩雙手合十。

    他和貓兒沒有成為乞丐,也沒有退回到最貧窮的日子,貓兒不但病好了,還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柳俠心裏念叨感謝完,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都磕在柳葳的腿上了。

    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柳葳睜開了眼,想看看出了啥事。

    一睜眼先看到柳俠的臉,他本能地就想貧兩句,眼睛的餘光卻看到了窗台上的菩薩,他立馬就老實了,柳俠的額頭把他的小腿骨砸得生疼他也不敢動。

    柳魁看柳俠拜完了菩薩,又心疼又無奈地笑著在他頭上呼嚕了一把,他知道柳俠心裏在想什麽。

    柳葳捅捅柳俠:“小叔,菩薩,真可靈?”

    柳俠說:“當然,要不貓兒會好?咱家會這麽好?”

    柳葳眨巴了下眼,扭頭看了會兒菩薩,繼續閉上眼哼哼。

    柳鈺繼續往下說,

    說到昨天下午的鳳戲山之行,他們一群人從雪花溶洞出來後,準備返程,在景區唯一的賓館前碰到一個看著又漂亮又洋氣、但說著大土話的女孩子,柳俠心裏一動:燕來宜?這麽巧?

    果然,柳鈺說,小葳跟那妮兒認識,就是前天在原城幫過柳俠和柳葳的那個小妮兒。

    因為前天回到家的時候,柳俠先在林家幾位親戚麵前出了糗,到家後隻顧著慪包,家裏人也都忙,他和柳葳就沒想起來說燕來宜幫忙的事。

    後來這兩天家裏還是忙,並且柳葳也不在家,柳俠全部的心思都在為貓兒拉同盟上頭,更是把其他事忘了個幹淨,所以家裏人都不知道燕來宜的事。

    現在一聽柳鈺說是個年輕、洋氣、漂亮、大方又實在的姑娘,還是原本就和柳葳認識的,幾個人立馬都支棱起了耳朵。

    事情很簡單,就是柳家的兩輛車子停在賓館前,柳葳他們陪著客人遊玩回來,去那裏開車準備返程,正好看到燕來宜從賓館裏出來,往風景區唯一的公交車站那邊跑,柳葳喊住了她。

    經過交談,他們知道電業局星期五有幾十個人要到鳳戲山進行為期一周的培訓,也就是當下最時髦的拓展訓練,通過各種必須多人合作才能完成的遊戲項目,培養團隊合作意識和凝聚力的那種活動。

    燕來宜有地主之便,所以星期五回來的時候,領導交給她一個預定賓館住房的任務。

    鳳戲山賓館很寒磣,就一棟三層小樓,房間有限,並且條件其實達不到“賓館”的要求,最多算好一點的旅社。

    電業局單位牛逼,有錢,到哪兒都不受氣,什麽都要求最好的,所以,領導讓燕來宜提前把最好的房間都給訂下來,還讓她親自看一看軟件設施有哪些欠缺,打個電話回去,單位到時候自己帶著補救的東西來。

    風景區這邊住戶很少,以前不通車,是成立了風景區管委會以後,才有了一班公交車,榮澤汽車站到景區大門口,每天往返兩次。

    燕來宜搭上午十點的那趟車來,搭末班車走,沒想到又碰上了柳葳。

    聽到女孩子很大方地就答應了搭柳葳的順風車,秀梅的眼神有點火辣,還暗暗給柳魁使眼色,想讓他問問柳葳具體細節。

    柳魁卻隻是笑,一點追問的意思都沒有。

    不是柳魁不關心柳葳這個長子的婚事,而是柳葳一貫穩重,沒過河先濕腳的事從來不幹。

    柳俠偷偷跟他說過柳葳和祁津津的事,是在事情黃了之後,但到今天為止,柳葳和家裏任何人都沒提過和祁津津有關的一個字,所以柳魁清楚,哪怕柳葳和這個叫燕來宜的女孩子彼此真有點意思,在沒有確定的結果之前,他問也沒用,柳葳肯定兩句話就能把他給打發了,這兩句話還得聽起來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柳淩今天卻沒按捺住好奇心,問柳俠原城幫忙是怎麽回事。

    柳俠就把捷達差點被拖、燕來宜及時出現解圍的事給說了一遍,其間添油加醋、誇張注水,把柳葳說成了個胸大無腦、辦事毛糙不靠譜的傻小子,燕來宜則成了個從天而降、俠肝義膽的現代都市女俠。

    嚴重歪曲事實。

    柳葳隨便柳俠編排,隻管有一聲沒一聲地哼哼自己的,直到柳俠說到了他送燕來宜回家,他忽然詐屍般一躍而起,翻身把柳俠摁在了炕上,伸手捂住了柳俠的嘴:“你敢說,你敢說,你今兒敢胡說,我就,我就,我就給貓兒打電話說你瘦了八斤。”

    柳俠大義凜然,不懼威脅,又踢又叫,和柳葳廝打中頑強地完成了挾私報複的目的:“人家……燕來宜……媽……燉呃(了)……八呃(個)……一(雞)蛋,小a(葳)……信球孩兒一吼(口)……都……吃完……啦……哈哈哈哈……”

    秀梅跑過來坐在床沿,難以置信地看著柳葳:“你,你真給人家哩八個雞蛋都吃啦?”

    看見柳葳生無可戀的臉,秀梅一手拍大腿一手戳柳葳的腦門兒:“你個信球哦,這下多好哩妮兒都叫打瓦@了,人家燉恁些雞蛋就是客氣客氣,讓讓你,隻有信球、傻子、二百五才會當真吃,你還是個博士咧,咋這麽沒成色?”

    “俺哥咋著了?咋沒成色了?”棉簾子忽然被挑開,小蕤抱著膀子吸吸溜溜地跑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曾廣同和柳長青——柳俠和柳葳剛才動靜太大,把他們都給驚醒了。

    柳魁和秀梅站起來讓曾廣同和柳長青坐炕沿上。

    小蕤從炕尾跳上來,嘿嘿笑著鑽進柳葳的腳頭,他下邊就穿了條秋褲,在院子裏跑了二十多米過來,腿已經被凍得巴巴涼。

    柳葳笑著和曾廣同、柳長青打了招呼,然後一邊抱著小蕤的腿給他暖,一邊撇著港台腔做陰狠黑.社會老大狀盯著柳俠:“嗬嗬,小柳先生,你很好,現在你可以回家啦,你親愛的侄子很快就會回來給你做飯啦。”

    柳俠也很懂事地和曾廣同、柳長青打了招呼,然後,用香港影視中最經典的孤膽英雄形象,風淡雲輕地看著黑老大:“我會的,二百五先生,沒什麽事的話,柳某就告辭了。”

    柳葳抓狂,呼天搶地:“你說誰二百五?啊哈哈——,我就是吃了幾個雞蛋啊……”

    曾廣同笑嗬嗬地看著柳葳和柳俠:“吃雞蛋?咦,這是啥典故?說說,叫俺也都聽聽,樂嗬樂嗬。”

    秀梅開口,三句話把柳葳的糗事說的清清楚楚。

    柳長青聽完都忍不住笑了:“孩兒,你真給八個雞蛋吃完了?不撐慌啊?”

    柳葳可憐巴巴地說:“撐,可我不是覺得不吃完不禮貌麽。”

    曾廣同也知道本地的這個風俗,笑得不行:“這幸好是現在日子好了,最多就是燉八個雞蛋,要是擱以前樣,弄十二、十六個,嗬嗬嗬……”

    柳魁補充了一句:“最多哩聽說是十八個。”

    柳葳絕望地哀求道:“曾爺爺,伯,媽,咱能不說這事兒了嗎?”

    秀梅蹲在灶前,扒開即將熄滅的炭火,扔進去幾個紅薯:“你趕緊給我領回來個好妮兒,我就不說。”

    柳葳炸毛了:“我才二十四啊媽,我還是學生啊媽!”

    秀梅歪著頭,用火鉗子扒拉著碳灰蓋紅薯:“我二十四時候你都快五歲了。”

    柳葳“噗通”一聲躺倒,做昏死狀。

    本該乘機落井下石的柳俠不但沒有出聲,眼睛賊溜溜地轉了兩圈後,還跳下炕跑到秀梅身邊,十分殷勤地從她手裏接過火鉗子:“大嫂,你使了一天了,飯馬上好了,你回去睡吧,一會兒我刷碗。”

    柳葳再次詐屍,坐起來大叫:“媽媽媽,別回去,趁著四叔俺倆吃飯,你給俺小叔講講有個好媳婦哩重要性。”

    柳俠轉身就要過去和柳葳算賬,被柳淩拉著胳膊摁到靠牆的藤椅上:“喝甜湯不喝?”

    柳俠晚飯吃得很飽,不過,大嫂做的雞蛋甜湯啥時候看見他都眼饞:“喝,多點雞蛋跟疙瘩。”

    一大碗都是疙瘩和雞蛋的甜湯,鹵肉炒芹菜,醋溜白菜,涼拌海帶絲,蘿卜幹,暄騰騰的大油糕。

    柳俠和柳葳被飯堵住了嘴,暫時休戰。

    柳鈺吃著油糕,卻若有所思:“我,我咋覺得燕來宜這妮兒好像擱哪兒見過咧?”

    柳淩說:“燕留莊離三道河恁近,你以前去上班,來回都得路過三道河,可能碰見過。”

    柳鈺想了想:“可能吧,她伯是燕鬆林,擱三道河比較有名兒,僅次於桑德山跟那幾個偷偷開私礦哩,燕鬆林開始也搗騰過煤,不過他掙住錢之後就轉行了,開了倆廠,一個金剛砂廠,一個建築機械廠,生意都可好,馬叔說起來都可佩服他,說他有眼光。

    燕鬆林有錢,家裏人肯定穿哩戴哩都可漂亮,燕來宜長哩也恁好,估計是我不經意看見,就留下印象了。”

    柳俠抬起頭:“燕來宜可漂亮?沒覺得啊。”

    柳鈺第一次鄙視柳俠:“你生瓜蛋兒,不知咋看女孩兒們,那妮兒像咱二嫂,猛一看不紮眼,可是耐看,越看越好看那種。”

    曾廣同忽然笑起來,還看了看柳長青:“我咋覺摸著小鈺在說嫦娥咧。”

    柳長青先楞了楞,似乎是在回憶,然後也笑起來,卻是沒有說話。

    柳俠第一次覺得,他看到了懷念,從父親淡淡的微笑裏。

    柳葳卻吃驚得連饃都不吃了,滿臉八卦像看著柳長青:“爺爺,俺奶奶當年恁~~漂亮?”

    曾廣同老小孩兒似的笑著說:“可不麽,您奶奶當年可是望寧一枝花,要不您爺爺能放棄在外頭哩大好前程,忙不迭地回來結婚?”

    柳葳滿眼崇拜地看著柳長青:“喔!!!爺爺你真毒氣,不過俺奶奶更毒氣。”

    他懂得欣賞人的容貌時,孫嫦娥已經年過半百了,而這個年紀在柳家嶺,就是個老年人了,如果不是五官太過奇特,誰會注意一個老年人的長相呢,哪怕是非常喜歡和依賴奶奶的大孫子。

    而幾十年過去,“賽嫦娥”的傳說也早就銷聲匿跡,望寧一帶現在最引人注目的,經常被人津津樂道的,是照相館的新老板娘,一個割了歐式雙眼皮、畫著深紫色口紅、把頭發天天都盤得像腦袋上頂了個黃色大扇子的年輕女人。

    柳葳一點不覺得那女人漂亮,他覺得如果一定要用花形容那女人的話,那也是一朵用粗製濫造的塗料畫出來的假花,隔著三裏地都能聞到劣質材料刺眼又刺鼻的味道。

    所以,柳葳覺得,望寧人的審美不靠譜,忒惡俗。

    可是,奶奶不一樣,奶奶是能把爺爺迷得英雄氣短的人,而爺爺是柳葳最崇拜的人。

    忽然被大孫子和小兒子用驚為天人的目光盯著,柳長青有點不自在:“您奶奶就是幹淨、秀氣,她從來沒覺得自個兒多漂亮。”

    柳葳說:“這才是佳人本心啊,爺爺,你有俺奶奶年輕時候哩相片沒,叫我看看。”

    柳長青毫不猶豫地說:“沒。”

    柳葳泄氣地“哦”了一聲,使勁咬了一口饃表示不滿。

    曾廣同笑著看柳葳:“孩兒,別慪氣,我看你滿臉光華印堂發亮,這是紅鸞星動的征兆,過不了幾年,你就能天天守著個漂亮閨女看了,別逼著您爺爺要相片,他就那一張,金貴著咧。”

    屋子裏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到了柳葳臉上,然後,又都轉向曾廣同:這種光線,連眉毛鼻子都看不清,你是咋透過印堂看見紅鸞星的?

    屋子裏是點著兩根蠟燭,可擴建後的堂屋高大敞闊,兩根蠟燭根本就聚不起什麽光來,稍微離蠟燭遠一點,臉上就都是陰影。

    曾廣同一點不在乎眾人質疑的眼神,大仙兒似的一揮手:“神算子哩眼跟平常人不一樣,我說紅鸞星動了,那肯定就是動了,我還看見這屋子裏紅鸞星亂碰頭,跟趕會哩樣呢。”

    “吔——”柳俠、秀梅、小蕤同時被拔了氣門芯兒,曾大伯不靠譜起來,跟柳若虹差不多。

    柳俠想看柳葳的笑話,可他又怕萬一風向一偏,自己成了池魚,所以低著頭猛吃,堅決不給和婚姻有關的話題添薪加火。

    可該來的總會來,半拉腦袋紮進碗裏也沒用。

    柳長青說:“幺兒,小蕤都結了婚了,小葳也有點眉目了,你還不打算打算麽孩兒?”

    柳俠抬起頭,非常無辜地看著父親:“昂?哦,我打算了呀?明兒就走,抓緊時間幹,爭取春節前給咱省這部分完成,過了年直接殺到隴地去。”

    大家都為柳俠這拙劣的轉移**汗顏了一下,承前的部分那麽明白直觀,你就這麽胡說八道地回答,是給咱伯(爺爺)當成傻子了嗎?

    柳俠無視大家鄙視的眼神,硬挺著繼續裝。

    柳長青無奈地歎了口氣:“唉,我不是逼你說結婚就得結婚,我隻是叫你有空哩時候想想這事,咋說也快三十了不是。”

    柳俠慪著臉把最後一口甜湯喝幹淨:“才過了二十九沒幾天,哪兒快三十了?”

    柳淩伸手把柳俠的飯碗端走,對柳長青和曾廣同說:“伯,大伯,快一點了,您都去睡吧,俺也馬上就過去了。”

    柳鈺和柳葳也都吃好了,秀梅麻利地收拾著桌子說:“就是,都去睡吧,就倆碗,我賴好一刷就也去睡了。”

    柳俠第一個響應,拉著柳葳往炕下拖:“走走走,您爺爺瞌睡了,咱不走他們不好意思走。”

    小蕤也一起下了炕,站在下邊等柳長青和曾廣同先走。

    兩個長輩隻好也下炕。

    小蕤一出屋門就飛速跑了,柳俠和柳葳、柳淩走了幾步,柳長青忽然回頭,看了一句“幺兒”。

    柳俠他們幾個同時轉身。

    柳長青說:“幺兒,我將還有一句話沒說,你明兒就走了,我這兒必須得跟你說一聲。

    你不到十歲就開始張結著掙錢,一直到現在,沒輕鬆過一天,所以咧孩兒,你要真想再耍幾年,就耍吧,我跟您媽說說,這兩年不叫她跟你提結婚哩事。

    可您二哥這一輩子就貓兒這一個孩兒,你可不能給貓兒灌輸你這思想,成天想著單身、不結婚。您二哥雖然不說,可他心裏成天巴著貓兒結婚生子,他還想趁著自個兒年輕,能幫他看幾年孩兒咧,知不知?”

    “……呃,嗯……哦。”柳俠艱難地擠出幾個單音節。

    柳長青說完,轉身走了。

    柳俠傻立在原地,看著柳長青進屋,還不動。

    柳淩和柳葳一起拉他:“老冷,咱趕緊去屋了。”

    柳俠機械地跟著兩人轉身,走。

    回到自己的窯洞,柳俠的毛褲脫了半截,忽然又起身提了起來,抓起羽絨服就往外跑:“您倆先去睡,我有點事,得去跟咱伯說一下。”

    柳長青窯洞裏的燈還亮著,柳俠拍了拍窗戶:“伯,開一下門,我想跟你說點事。”

    裏麵停了兩三秒才說:“這麽晚了,先回去睡吧孩兒,有啥咱明兒再說。”

    “哎呦,外頭恁冷,你先去給孩兒開開門。”

    柳俠跑到門前,站著搓手,山裏比外頭冷,天氣預報原城今天最低氣溫零下七度,柳家嶺應該有零下十度。

    門開了,柳長青站在裏麵:“快進來,有啥一會兒快點說,您媽該睡了。”

    孫嫦娥已經把被子掀開了一角:“快進來孩兒。”

    柳俠過去把被子給她掖好,自己從炕尾上去,像剛才小蕤那樣,坐在孫嫦娥腳頭:“我給你暖腳媽。”

    柳長青也上了炕,靠著被子坐在孫嫦娥身邊,看來,兩個人剛才就是這麽半躺半坐著在說話。

    柳俠看柳長青坐好了,主動開口,和剛才拍窗戶一樣,如果稍微一猶豫,他的勇氣可能就溜光了。

    “伯,媽,我想跟您說點事,關於貓兒哩。”

    柳長青不說話,眼神溫和地看著柳俠。

    孫嫦娥慈祥地點頭:“說吧孩兒,您伯俺倆是你哩爹娘,你想說啥就說啥。”

    柳俠直奔主題:“就是,您,俺伯您倆,別逼貓兒結婚。”

    柳長青還是原來的神態,安靜地看著柳俠,等他繼續說。

    “俺沒逼貓兒啊!”孫嫦娥有些迷茫地看看柳長青,又轉向柳俠,“孩兒才將二十,還小著咧,而且還正上著學,是個學生,俺咋會逼著孩兒結婚咧?小葳都二十五六了,因為正上學,俺也沒咋說過他這事兒啊。”

    柳俠非常嫉妒柳葳這一點,因為上學就能躲過結婚,早知道他應該讀倆博士。

    不過,現在不是害紅眼病的時候,柳俠幹咳了一聲,補充解釋:“您沒逼,我將這句話哩意思是,您以後,就是孩兒二十多、三十多了,他要是不想結婚,您也別逼他。”

    柳長青稍微挪動了一下,似乎是打算定下心聽柳俠長篇大論了。

    孫嫦娥被嚇住了:“三十多?”

    柳俠說:“我隻是舉個例子,意思是不管到啥時候,都叫孩兒自由選擇他哩生活方式,俺伯您倆別幹預。

    媽,我可不是嫌您管哩老多哦,我是知俺二叔、二哥他們有事都好征求您倆哩意見,尤其俺二叔,您倆哩意見擱他哪兒至少能起百分之九十五哩決定作用。

    所以,以後貓兒大了,他要是對自己的生活做出重大決定,您倆隻要別反對,俺二叔、二哥那兒基本也就過了。”

    柳長青終於開口了,語氣非常平和:“幺兒,你將說這話,是針對將我跟你說那幾句話哩,對吧孩兒?

    我將那幾句話,是因為您二哥前幾天給小蕤準備婚事哩時候,想到了貓兒,跟俺幾個說,貓兒已經二十了,他也該準備了,要不萬一貓兒突然遇見個合適哩閨女想結婚,家裏啥都沒,肯定不中,所以他想先挖兩三孔寬敞豁亮哩窯洞,也給貓兒哩婚房弄成套間,再單獨弄個……弄個嬰兒房,因為他看書上都說,美國人黃昏都不摟著孩兒睡,都是夫妻單獨睡一間,小孩兒睡一間。

    將正好咱又說起了您幾個哩婚事,我想起您二哥前幾天說哩事,話趕話,我正好給你提個醒。

    我活了快七十年了,我知,成天擱一堆兒生活哩人,會互相影響,我怕你影響貓兒。

    咱家孩兒們多,您真有一兩個不想結婚,或者晚點結婚,影響不大,可您二哥不中,他就貓兒一個孩兒,貓兒要是不結婚,您二哥這一支就絕了。”

    柳俠說:“不會,現在就是不結婚,也能有孩兒,試管嬰兒,想要妮兒還是孩兒,隨你哩便挑。

    伯,媽,我別哩啥都不管,我就管貓兒高興不高興,幸福不幸福,對貓兒的身體有一點負麵影響哩事,我都不能叫出現。

    不管是中國哩醫生,還是美國哩醫生,都說貓兒的病得保持心情輕鬆愉快,不能叫他有壓力

    外頭哩世界恁大,我管不住,可擱咱家,我得管住,誰都不能給貓兒壓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不完了,明天會在後邊補充一段,然後,第六卷《凡塵風雨》就結束了,休息幾天,開始第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