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2章 舂米支援前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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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天楊帶著八路軍誓死堅守楊樹灣渡口,與鬼子奮戰了三天三夜。

    三天前的月夜,月正元和楊燕偷了鬼子的槍支彈藥,浪泉率領部下追到大浴河,並調來三聖城裏的鬼子。這場因月正元的擅自行動給八路軍帶來了極大損失,破壞了整體作戰計劃。望天楊派人將月正元關在月氏族長的家裏捆在一張桌子上閉門思過。

    第四天子夜,大浴河的槍炮聲驟停,四周響起“吱呀”、“砰通!”、“咣啷”槌頭撞擊石臼的聲音,這聲音比棒槌顯得更悶,比碾子的聲音顯得更沉,厚樸、粗獷而悠長,伴著一盞盞農家燈火從牆洞裏、門縫裏透出,如歌聲似的向黎明跳躍。

    月正元的心律也隨著“咚咚”聲而搏動。自從他和夥伴們發明用水輪車帶動水碓的那天起,好久沒有聽到這碓米聲聲了,這聲音讓他睡意全無,於是披了衣服下塌。月氏族長聽到了他的聲音,在裏屋裏說道:“你別去前線了!不是你和楊燕惹怒了鬼子,浪泉不至於調集城裏的鬼子攻打楊樹灣。”

    “族長!堤壩怎麽沒槍炮聲了?”月正元的心裏七上八下的,他擔心望天楊和八路軍戰士們。

    “沒大事,就傷了幾個八路。”月氏族長回答著。

    搗臼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多。月正元記得每到端午節,家家戶戶將粽子蒸熟,粽子特有的清香彌漫山野,想一想都令人心曠神怡,可眼下是稻穀抽穗的季節,月正元問道:“不到端午節,忙著搗臼做什麽?”

    “還不是石臼舂米支援前線啊!”

    月氏族長的話怪怪的,用水碓和石臼舂的糯米一樣的柔和、清香。再說,現在八路軍的生活是困難一些,但有留守部隊開荒種田還不需要老百姓交糧食。月正元喊月氏族長把繩子解開,可他理也不理端著一瓢稻子,提著一個袋子走了。

    水輪波動流水的“嘩嘩”聲和水碓的“咚咚”聲敲擊著月正元的耳鼓,月正元再也耐不住寂寞,使勁地把桌子頂在頭上,將被繩子綁著的雙手從一條桌腿抽出來,再往牆角磨上幾下……月正元掙脫了繩子,搗開了窗戶,幸好紅雲還在,就這樣月正元輕易而舉地離開了月氏族長的大院。

    月正元老遠地騎在馬背上看著,家裏沒有石臼的自然來水臼排隊,哪怕再長的隊,他們也要等。中年男子們幫著舂碓,嬸嬸嫂嫂們忙著簸米,老人們搓的搓,揉的揉,熱熱鬧鬧。最令人愉悅的要數跟來湊熱鬧的姑娘小夥們,避開顯眼的地方俏語綿綿,和著“吱吱呀呀”的搗臼聲,渾厚中有了溫馨,粗獷中有了甜綿。

    看到眼前的情景,月正元知道月氏族長隻是想把方便讓給別人——一定找個有石臼的農家去舂米了。月正元騎上紅雲去找,因為族長一定知道他的槍的下落。

    一路上接鄉親們不停地追問:

    “聽說摸鬼子槍支彈藥的,是你們學校的姑娘?”一個美麗的提著米袋子的少婦問。

    “是!”月正元答道。

    “你們到底是生產的,還是學文化的?一個個水靈靈的,你別不知道珍惜,鬼子可都色著呢。”另一個推著獨輪木車的中年婦女說,“打仗是你們男爺們的事!你這是去幫著望老師打鬼子的!”

    月正元淡淡地一笑,說:“人家把我的槍下了!”又問:“你們沒見我家族長吧。”

    “他大概回去了吧。”一個端著米瓢的老太太把月正元喊住。月正元認識她,小時候常聽喊她水仙奶奶,因為她和高祖有過一段戀情。於是,月正元很尊重地走了過去,老奶奶不耐煩地說:“搗臼舂米那是你們小夥子的事。聽說要把米送前線打鬼子用,我一個老太婆沒有啥用,就把碓房打開收拾好,教些姑娘搗臼。”

    我靜立了許久。在水仙奶奶溫和慈祥的目光裏,隨之浮現出她青春年華的漂亮麵容和她的浪漫故事:

    有一天,水仙照舊去碓房,她的母親對她說高祖可能回不來了。水仙禁不住抽泣起來,母親替她拭去臉頰的淚水回去了。沒想到從那一天,這碓房的門前再沒有排隊等候的身影。後來,水仙才知道:高祖參加了甲午之戰還娶妻生子了。

    “是您母親拆散了您和月正元。”月正元很同情、很公正地說。

    “你奶奶是教書人,怨我沒有文化!”水仙奶奶說,“我把怨恨都發在石臼上了。我每天一腳一腳狠狠地踩,碓屋顫顫,聲音恨恨的,帶著我的詛咒;聲音悶悶的,帶著我的怨憂;聲音沉沉的,更帶著我的萬分禱告:我隻希望他能來看我,別無所求。”

    水仙奶奶的話如同聲聲搗臼永遠沉澱在月正元的心靈深處,就像季節裏喑啞的鳥鳴,一聲聲,一聲聲,敲得人,心疼。“假如月正元能來,你能原諒他嗎?這是我一個晚輩的心願!”此時月正元的心如刀割一般,是她的母親,不,是封建禮教把她推到了別人的懷抱,而如今還要求人家踏進自家的門。

    月正元陪著水仙奶奶坐下,聽她講起後麵的故事:“後來,他回家當了月氏族長的私塾先生,還是喜歡下鄉修理石臼、石磨。我每一年讓他來修理一下石臼,請他吃一頓米飯。我搗臼出來的第一臼米,雖有沙子,但他吃得最香。後來,他的女人走了,他沒有再娶,但再也沒來修過。我就每天來搗上一陣子,這樣石臼眼就不會被磨平。也許,他會來或者派他的親人來!”

    就這樣水仙奶奶不止一次默默地幫我家舂米,每一次用搗臼點染生活的無盡美好和向往,都是一次汗水、妙筆的揮灑,寄托著對花前月下的珍愛,對闔家團聚與安康的祝福;那圓錐體的石臼裏繪出五穀豐登的回望和未來生活的壯錦……然而,水仙奶奶卻一輩子未嫁。我的心,好酸,好痛……

    “我進縣城讀書,他跟著我去了。”月正元不敢再說下去,生怕水仙奶奶聽了受不了。

    “這就好。當年甲午戰爭,他們每天吃的糧食,都是我帶著姑娘們搗臼、舂米、篩米,然後冒著炮火送過去。現在我也沒能力幫他了。幸好,他收養的孫子有了出息,我就舂些米放在石臼房,你拿到前線打鬼子。他自稱寶刀不老,那是哄你們這些孩子,別讓他上戰場了。”

    “月正元他已經……”月正元壓抑不住喊了出來。水仙奶奶一口鮮血吐在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