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說她是一個神經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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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班上發生了一樁讓我很尷尬的事情。
放學後,我在講台上看報,發現一個浙江姑娘獲得了年度環球小姐季軍的驚人消息,而且她就在我們杭州。我連忙叫其他幾個人來看。
之後,也不曉得誰先說起來的,我們離開了消息本身,研究開她穿的衣服來了。
亓亓指著報紙說:“看,她的衣服是從屁股開始露的。”
男生肖雅皮上來了,很仔細地看了看,說:“那不過是一種顏色的內褲而已。”
尤其大叫,說:“是的!是襪子的顏色!”
肖雅皮又看了一會,說:“喂,你們看,她的腋毛都剃光了。”
就在這個時候,張老師走進來了,肖雅皮看見了,他馬上走開,尤其和亓亓都笑得蹲在了地上,可湊在報紙上的我,是背對著門的,我還在大聲說:“真的,是的!腋毛都剃光了!”
這算是我說的最過分的話了。
後來,我像犯了大錯一樣,傻傻地一個人看著到班上來檢查衛生的張老師。他們幾個人在忍俊不禁,而張老師卻沒有責怪我,他說:“衛生搞得不錯,今天值日很成功,謝謝你,梅子,回家吧。”
我這個人,小時候,一直長得有點木,但在學校,一直是優秀少先隊員。
記得還在讀小學時,在鳳凰山邊住家,有一段時間,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天天都能遇到一位年紀很大的大伯,他拉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車子,很艱難地走。
我跑到車子後麵就推,一連幾個星期,都是這樣。
我一看到他,就在後麵推,每次都搞得大汗淋漓。
但是那個大伯,從沒有對我說過一聲謝謝。相反,他總是拿異樣的眼光瞧我。
我那時還小,並沒在意。我想,可能是我們彼此不相識而已。
直到一天,我看到他和一個人在路邊的樹下聊天。我走近了。他看見了我,就對旁邊的人說:“怎麽樣?……她來了,我說她是一個神經病吧!……他爸爸以前在家時,我看,也很不正常的。”
那可把我氣傷了!
回家以後,我就對我媽媽說這事,我媽媽一點也沒有笑。
後來,我搬走了,離開了那裏。
我並不想做一個很忠厚的人,我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有次,張老師對我說:“梅子,你也要跟何吖卣她們學一學,變得……有點壞。”
我聽了,簡直是吃驚死了,張老師居然要我學壞!
不過,我很在意他的話。
有時候,我很羨慕何吖卣這種人的敢說和任性,也感覺到我這種人的太官方和太正統。
何吖卣在班上是鬧得很過分的,她有那個膽量。比如,她擋住路,對呂品說:“你太不情調了!立即調戲我一下,我才讓你過去!”
呂品則大叫:“你休想!”
這樣的事,我哪裏做得出來?
人家說,喜歡吮手指的孩子很乖,我不光吮手指,還喜歡咬指甲,我這算不算乖上加乖?
我一看書就咬,一做題就咬,一咬就開竅。
我陪媽媽到商場去血拚,在電動滑梯上,我咬指甲,被她看見了,她伸手就把我的手從嘴裏打出來。
在家裏,我則和她吵架:“你不讓我咬,我做不出題!”
媽媽說:“下一次你看書,我在邊上舉著我的手,看你咬不咬?”
我說:“我咬我的手,就能解開題目,咬你的手,解不出我的題!”
媽媽說:“我就是不解,怎麽咬一咬手指,題目就解出來了?”
我說:“你不解,你就咬一咬手指看。”
我和媽媽永遠親熱,我和爸爸的關係也很好。在班上,聽同學交流下來,大家都和自己的父母有一點隔閡,說是什麽到了逆反的時期了,說是什麽他們到了更年期了,可我不,一點都沒有這些感覺。
人人都說我這個人健康得有點不正常。
但我知道,我也有不健康的地方。
在小學時,有一段時間,我的成績不夠好,我那時就相當刻毒,我不是找自己身上的原因,而是咒罵班上的第一名會被雷打死,第二名會跳樓摔死,第三名會變植物人,第四名要變成癡呆兒。
我告訴了媽媽。
她說,你這樣下去會得神經病的。
我控製自己,盡量不這樣想問題,但頭腦裏的想法,真的難以控製。我那時的好勝心理,其實就是變態心理。
不過,就是這種求勝心理,讓我提高了成績。
我當了幹部以後,我甚至還產生過這樣一個念頭:讓世界上的所有壞人都死光,剩下我們好人,在一起生活。
我聽老師的教導,經常找我媽談心,我像一個教徒一樣,懺悔我心裏的肮髒想法。
我媽則說我神經過敏。
她允許我犯點錯誤、有點出格的想法。在這一點上,她和我爸爸、張老師的想法一樣。但我,竟然就是不能讓他們滿意。
我嚐試做一些壞事情。
感冒的日子裏,我的全身上下就要算鼻子最不爭氣了,動不動就感冒流鼻涕。早上,床邊都是我用餐巾紙做的鼻涕餛飩。
媽媽囑咐我不要吃冷的,可冰箱裏裝有奶油冰磚、“夢龍”、“千層雪”、“聖誕海派”,我的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我跟媽媽再三說,我隻想吃一點,可媽媽一口回絕。
我隻能像吃豆子一樣,一口氣吞下藥瓶裏倒出來的四顆藥丸。
中午,我稍微好一點以後,趁媽媽上廁所之時,偷偷切了一片冰淇淋,一口氣吞下肚子裏,涼涼的,滑滑的,還有香味兒。
但不一會,我的鼻孔裏就又有什麽膠質的東西在流了。
——唉,趕快準備紙巾!
我如果不告訴媽媽,她肯定不知道我偷吃了冰淇淋。
而不告訴媽媽,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的,我會覺得我很虛偽、很不應該。
於是,我又走到她跟前,告訴她說:“媽媽,我剛才又偷吃了冰淇淋。”
有時,媽媽會說:“梅子,你大了,你應該多少有點錯,應該有點自己的秘密了。”可我不能做到。
由於我的忠厚和規矩,我爸這個法律專家想著特殊的法子在家培養我。
他很少在家,一年頂多隻有兩個禮拜時間。但他為我精心設計了教育方案。比如,他和我偽造一個現場,把一隻髒碗,放到碗櫥中間的一疊幹淨的碗裏,然後,他和我共謀,栽贓到老媽身上。
他要我注意觀察我媽的反應。
老媽回來後,我們異口同聲地指責她沒把碗洗幹淨。
媽媽先是叫冤枉,後來竟然就認了糊塗帳,還向我們道了歉。
第二次,我爸教我賴帳。
第三次,他教我作偽證。
第四次,他教我去陷害老媽。
在他的臨場指導下,我居然都成功了。
在這個愉快的遊戲過程中,我對教唆者、控告者、被告、偽證者、受冤人,都要做筆記分析。這是爸爸給我的作業。
我記錄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張老師說我的隨筆記得很好,但很遺憾,他不能在班上宣讀,他向我道歉。
我爸希望我長大後,能像別人一樣能適應社會,而並不一定要成為一個像他一樣的出色的法律專家,或者成為一個像我想像的那樣聖潔的淨物。
他們幾個大人對我的看法竟然一致。
我這個人喜歡文藝,唱歌、跳舞、主持,我都喜歡,我也喜歡體育,我的主課成績也很不錯,屬於優秀吧。
我爸說:“梅子,你喜歡什麽都可以,但至少你不要……像現在這麽傻,社會很複雜,人也很複雜!”
我媽唱了一點反調,她說:“不過梅子是女孩子,女孩子代表著生活裏比較抒情和浪漫的那一部分,隻要她以後活得開心,就行了。”
有一次在玩網絡遊戲時,我一不小心被怪物打飛了。我沒有錢去醫院治病,隻好在醫院門口乞討,卻沒有什麽人理睬我。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走到我麵前,把他本想用來買裝備的錢給我治了病。
之後,我與他交換了名片。
過了很長時間,我的段位漸漸地高了起來,錢也多了。
於是,我就用我賺來的錢買了一套裝備送給了他,作為對他的回報。他對我存恩,我就應該回報他,這就是我的哲學。
我在班上說了這事後,聰明蛋何吖卣和呂品他們知道後,立即笑話我說:“梅子,你怎麽這麽傻的啦?提高了段位,不是急著還恩,應該繼續戰鬥。傻子!”
我說:“為什麽不能還恩?我家小狗都會還恩!”
我告訴他們,有次我家小狗十分不聽話,亂搞破壞,被我媽關了起來。而我總是偷偷摸摸地給它送東西吃,後來它聽話多了,又被放出來,沒想到,小狗也會報恩,每次它有好東西吃時,總把東西拉到我的腳邊,好像是想讓我先吃一樣,我常常為它感動得流淚。
何吖卣說:“你的頭腦裏怎麽會都是這些無聊的東西!”
她離開我走了。
尤其也對我不屑一顧,她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一樣,她說:“梅子,你是不是太單純、太古典、太無聊了!你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
我喜歡看童話。也許,我就是一個童話人物。
張老師說,童話裏有人類純真的理想。我自小喜歡看。一個個有趣或悲哀的故事,讓我愛不釋手。這麽大了,作業做完了,我閑來無事,經常會翻家中的童話書。
媽媽會笑我:“都幾歲了,還看童話?真是越長越幼稚!”
我知道,何吖卣和尤其她們是絕對不會看這些東西的,她們早把杭城大街小巷裏各式各樣的口袋書看了一個遍。
有一次,課堂上說理想時,我說我希望我們這個世界變成單純的童話世界,到處是童話小屋,到處是童話人物,人與人之間,都簡單地、色彩鮮豔地、卡通一般地生活。
我以為我說的很美,但隻有一半人同意我的看法,另一半人對我嗤之以鼻。
我很沮喪,大家都在撕破我的童話夢。
一個月前,媽媽回家時,帶來了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是褐色的,老鼠般大小,它是金絲熊。我一下就喜歡上了它。可當我興高采烈地提起那隻紫紅色的籠子在眼前搖晃時,我的嘴角卻掛下了,一股異味使我沒有辦法對這隻小動物咧開嘴笑。
我把籠子放下,我走開了。
後來,每一次經過客廳,我都要屏住氣,因為金絲熊就放在那兒。
早晨,我剛坐下準備吃早飯時,那股異味又撲鼻而來。我忍著,坐在那裏將早飯遞到嘴邊,卻怎麽也咽不下去。於是,我便將那口飯吐掉,屏住呼吸,係好鞋帶,衝出家門。
放學回到家,我又坐在餐桌邊吃飯,我又難受死了。
這就是現實。一隻可愛的金絲猴,卻帶有你不能容忍的氣味。
我拋棄了童話,開始看許多世界名著。
我讀《簡愛》和《愛瑪》,我喜歡那些關於愛的作品,喜歡書本上那些感人至深的愛。可是,老爸回家後,又對我說:“這世界上並不都是愛,還有更多的東西,比如恨和怨。”
我又犯糊塗了。難道我應該去學會恨和怨。
老爸說,你不一定要學會,但你要理解,要能感到,有這兩樣東西。它們真真切切地存在。
我會很認真地思考大人告訴我的事,這也許是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
張老師在上語文課時,課前有一個5分鍾的演講。許多男孩在課前演講時,喜歡講打仗或殺人的故事。我們班上的趙西泠特別喜歡講《三國演義》,有次他講趙子龍力斬五將的故事,有一個人罵趙子龍是反賊,趙子龍一氣之下,就用槍挑了一個人,用箭射殺一個,一口氣共斬了五個敵將。
那時,張老師在旁邊說:“趙子龍是哪個殺人學校畢業的?殺人水平、殺人技術倒很高的!他在兩個陣營呆過,人家說他是反賊,也不算捕風捉影。就為那區區一句話,就殺了五個人?”
大家笑了起來。
“戰爭,是對生命的踐踏。而我們的同學講起來,大家聽起來,我感到,好像你們在這些描寫中,找到了一種快樂。這是不對的。以後,在還不了解某一種殺人行為的性質之前,大家最好先不要感到痛快!”
那時,何吖卣舉手了,她站起來,說:“……張老師,那按照你的意見,請問,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是愛更有力量,還是戰爭更有力量?”
沒等張老師回答,我們班就開了鍋。
底下的女生一起喊:“是愛!”
男生則大叫:“是戰爭!”
我則感到很迷惘。我看著張老師,想在他臉上讀到我需要的答案,但什麽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