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一十二話 淒離

字數:6313   加入書籤

A+A-


    獨龍池會武。

    這個全天下武林人的盛會,在有些人看來,這是凶險異常的修羅戰場,可對於有些人來說,這是一鳴驚人、以小博大的人生賭局。

    中州一共有多少人習武?沒人能說得上來,不過在這動蕩不安的荒朝,學習武藝進可以鮮衣怒馬,退可以保全自身,練上一練總是沒有什麽壞處的,每年都有數以百萬計的孩童拜入各個風格迥異的門派之中,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才俊不斷湧現。

    可問題是,如何才能在這麽多高手之中脫穎而出,成為受人矚目的焦點?

    獨龍池會武就是最佳的捷徑。

    張、王、羅、黑這四個老家夥自不用說,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鬥了多少年,大家隻知道這四個人誰也滅不了誰,他們自己心中也清楚,想要壓製住其他的三個死對頭,就要多多吸收優秀的後輩新人,就比如前朝時無光無限的張柯,又比如現在兵強馬壯的羅將,每一次的獨龍池會武這四個妖怪都是卯足了勁兒地吸收人才。而除了這四家,如今越來也多的小門派也開始意識到人才的重要性,自己的門派中如果有一個能站得住、叫得響的門麵人物,這些想要學武的人便會趨之若鶩,一個門派的壯大便指日可待。

    這種小門派逆襲的最典型的代表便是冰土城的偉天儀與青菖城的禍忌,他們中一個原本是西霜寒疆破爛寒酸的小門派的少主,另一個更慘,是北天十萬山出了名的潑皮,這兩個人都是通過在獨龍池會武上大放異彩,讓全天下都知道了這兩個後起之秀,而這二人也抓住了機會,陡然而起,成了武林新貴,這些年厲兵秣馬,發展成了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時局的強大勢力。

    除此之外,三大抹頭組織也將這獨龍池會武當成了機遇,每年都會借此機遇吸收很多門人弟子,總而言之,這每十二年一次的獨龍池會武已經成了整個武林的狂歡,投機者、冒險者齊聚一堂,每個人都想踩著別人的身體往高處攀去。

    這是場豪賭,賭的是前途,賭的是性命。

    荒朝一百三十一年。

    這年剛過正月,太史鬱便明顯地感覺到周圍氣氛的異常,他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屠家堡中的何氏兄弟,還是興屠鎮中他所結識的那些人,大家都處於一種興奮之中,茶餘飯後的談資也全都是關於這次獨龍池會武的事,而這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屠家堡,眾所周知這屠家堡的堡主屠無宄是個十足的武癡,自從過了年之後,他便停下了堡中所有對外的事務,將遠在外地的親信子弟全部召回,每天都要拉上何昌雍等人談天說地,打聽各種江湖上的情報,以此來分析今年獨龍池的這場盛會。當然,屠家堡作為曆史悠久的大門派,周圍的小門小派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屠無宄之所以對這獨龍池會武這樣富有熱情完全是出自他對於武之道的狂熱,受他的感染,如今屠家堡上上下下都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

    太史鬱對此很不解,每一次的獨龍池會武都是六月十五,現在才剛出正月,屠家堡的眾人就如此躁動不安,這著實讓太史鬱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日,太史鬱在家中備下酒菜,邀請何滄泯與韓氏兄弟小酌一番,酒過三巡,太史鬱終於問出了這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

    “滄泯,我發現最近咱們屠家堡這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知是為了什麽。”

    何滄泯一聽微微一驚,問道。

    “小耳,難道你不知道今年的獨龍池會武?”

    太史鬱一笑,說道。

    “這個自然是知道的,可現在離六月十五整整還有五個月的時間,咱們這準備得未免太早了吧?”

    何滄泯聽完一笑,拍了拍太史鬱的肩膀。

    “小耳,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獨龍池會武可是咱們武林人最大的節日,到時候幾乎整個武林都會蜂擁而至,你也知道,這會武完全是武林中人自發組織起來的,到時候不算平民,數以百萬的練武之人就能將小小的獨龍池堵得水泄不通,而每次最靠近獨龍池的地方都是由最有實力的人把持著,最近的兩三屆都是羅將老神仙和他的三位弟子,至於張柯、王詡與黑袍煞就要被排擠到周圍的地方,在他們的外圍才是其他的門派,可以說每一次的獨龍池會武都是以獨龍池為中心,向四周鋪開,綿延數百裏都算是會武的範圍,如果現在不開始著手準備,到時候恐怕咱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你可能還不知道,去年剛入冬的時候堡主就將他最得意的兒子屠莢少爺招了回來,這莢少爺排行第二,是堡主眾多兒子中天賦最高的,很多年前就拜了張柯的弟子索昉為師,這些年在藤庵城學藝,是咱們屠家堡新一代中武功最高的。而今天剛出正月,堡主便派二少爺前往獨龍池,一來是打個前哨,二來是看看能不能搶奪一個有利的位置。”

    太史鬱聽得不太明白,疑惑地問道。

    “有利的位置……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看能不能打聽得到張、王、黑三位老神仙擺擂的具體位置,無論是想拜師的還是想尋仇的,大家都會登上擂台,如果上天眷顧,這四位老神仙可能還會親自登台比武,小耳你想想,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親眼一睹這四位老神仙的風采,是不是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太史鬱這才恍然大悟,沒想到這獨龍池會武還有這麽多隱秘的事情,正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看來屠無宄為了能一睹高手的風采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接下來的日子,太史鬱越發感到一種焦慮,這幾****都有意避開何滄涷,怕何滄涷從他的眼睛中看出異樣,可以說自己這麽多年隱忍蟄伏就是為了獨龍池會武上的這個周密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的突破口正是何滄涷。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情困擾著太史鬱,那就是硯羅刹。

    平心而論,這幾年當中給予太史鬱幫助最大的便是硯羅刹,她似乎就是上蒼派給太史鬱的救兵,毫無預兆地出現,雖然素未謀麵去對自己百般照顧,太史鬱也曾暗自懷疑過,自己在沒有遇到硯羅刹的時候,與她可以說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但為何硯羅刹會主動找上自己,這麽多年又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甚至在“和興順”最為動蕩的那段時期硯羅刹也對自己關愛有加。

    對於硯羅刹之前的那套“弟弟妹妹們的好兄弟就應該照顧照顧”的理論,太史鬱打心中是保留懷疑的,在這個紛紜詭譎的壞世道中,這種善意是極為珍貴的,珍貴到一旦遇到就會不禁讓人懷疑其真實性的地步,太史鬱也做了很多的設想,但“和興順”在這興屠鎮屹立多年,自己就算有心想要暗中調查硯羅刹也無從下手,再者說自己與硯羅刹同塌而眠這麽久,她若是有什麽企圖,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了。

    而硯羅刹最近也是愁容滿麵,看待太史鬱的眼神也愈發熾熱,春天剛過,硯羅刹更是直接從妙硯坊中搬了出來,住進了太史鬱的小院,將太史鬱那個原本髒亂不堪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太史鬱自然是感恩戴德,每天夜裏二人都極盡纏綿,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兩三個月。

    荒朝一百三十一年,五月十五。

    距離獨龍池會武正式開始的日子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按照原本的計劃,今天就是屠無宄率領眾人啟程前往獨龍池的日子,前方的屠莢已經傳回了消息,他已經找了一間位置非常好的客棧,離羅將所設的擂台和王詡所設的擂台都很近,屠無宄聽聞大喜,急忙催促家人趕快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好不容易搶到這麽好的位置,屠無宄也怕夜長夢多,一旦因為去得晚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那就太不劃算了。因此,家裏隻留下了大兒子與四兒子還有一些內府的管事,自己則率領著百餘號子弟浩浩蕩蕩趕往獨龍池。

    由於人數太多,屠無宄又催得很緊,動身的這一天屠家堡上上下下異常混亂,之前的一天太史鬱與硯羅刹足不出戶,在臥榻之上整整折騰了一天,仿佛隻有這**上極致的歡愉才能衝淡這近在眼前的離別之苦,天還未亮的時候,太史鬱便悄悄起身,著手為硯羅刹準備飯菜,今天是離別的日子,可能過了今天二人便永不得見,這最後一餐當然要做太史鬱最為拿手的那道菜——太雀天極。

    太史鬱悄悄調製密料,硯羅刹在床上翻了個身,一手將頭支起來,溫柔地看著太史鬱,緩緩說道。

    “小鬱,如果咱們不是生在江湖,就憑你的這道菜,咱們就能過上悠閑的小日子,可惜……哎……”

    太史鬱聽完身形明顯一滯,說心裏話,如果由著他的心性來,他當然願意與硯羅刹執手相望,相濡以沫,那種恬靜悠閑的日子正是他內心所希望的。

    但沒有辦法,自己身負的血海深仇還未得報,硯羅刹也肩負著“和興順”的未來,那種遠離塵世的逍遙日子是他們二人渴望了不可及的,太史鬱隻能聳了聳肩,將話題移開。

    “硯姑娘,如今咱們兩個人的關係已經算是半公開了,我怕我這一走……屠家堡的人去找你的麻煩,你可想好了對策?”

    硯羅刹一笑,說道。

    “我哪有心思想這些,不如你為我指一條路?”

    太史鬱有心想說幹脆就跟著自己遠走冰土城,遠離這是非之地,但太史鬱也清楚“和興順”在硯羅刹心中的分量,因此他隻能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個字。

    硯羅刹看到太史鬱語結,嗤嗤笑了一聲,說道。

    “好啦,放心吧,屠家堡就算勢力再龐大對我們‘和興順’也是有所顧忌的,況且你的目標又不是屠家堡的人,就算你殺了那個何滄涷,這筆賬也是陳幾找你算,那屠無宄不是個糊塗人,知道該怎麽做。”

    太史鬱聽完點點頭,心中稍稍放心了一些。

    這時,倒是硯羅刹皺起了眉頭。

    “小鬱,你應該知道陳幾的能耐,你綁了他的兒子,不但要問出當年事情的真相,還要以此來要挾他讓他歸還兵刃,鬱,這陳幾對於兵器的熱愛可是出了名的,且不說他會不會答應,單單是你威脅他這一點,他就不能忍受,就算他能忍下,他的那些弟子也會為師父出氣,到時候你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太史鬱聽完微微一歎,說道。

    “這本就是兵行險招,現在誰也說不準時局的變化,聽天由命吧。”

    硯羅刹看著太史鬱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疼,輕輕地走到太史鬱的身後,溫柔地將他保住,在太史鬱的耳邊呢喃道。

    “記著,千萬別硬碰硬,實在凶險的話就去找你師父,報仇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莫要心急。”

    太史鬱感覺背後一陣溫暖香滑,順勢將硯羅刹摟入懷中,看著懷中眼波流動的美人,太史鬱長歎了一聲。

    “今生能得硯姑娘芳心,吾願足矣。”

    說完將硯羅刹一把抱起,二人又翻滾到了床上,這種離別的痛苦實在讓人煎熬,二人所幸不去想這些,隻想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這一戰一直鬥到日上三竿,直到快正午的時候二人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床榻,硯羅刹仔細地為太史鬱整理著衣裝,豆大的淚珠不斷從眼角滑落,太史鬱低頭看著硯羅刹,仔細在腦中刻畫著她的一顰一笑,這些都將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記憶,或許也是他這輩子唯一快樂的記憶,他要反複將硯羅刹的音容刻在腦海裏,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這些記憶將是他強有力的動力,是他信心的源泉。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

    硯羅刹輕輕拍了拍太史鬱,勉強擠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太史鬱輕輕將硯羅刹攬入懷中,輕輕說了一句。

    “我這輩子,無憾了。”

    說完,太史鬱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不管前方道路是陽光坦途還是荊棘密布,太史鬱都會一往無前。

    為了家人,也為了佳人。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噔噔噔噔,硯羅刹暫時退場,撒花,撒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