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秋月【盛秋冄】

    “你這麽做值得麽？值得麽？”明妖妖驚醒喃喃道。

    夢裏的天空依舊烏沉沉如鑄鐵凝鉛，戰場上的廝殺聲不曾間斷，她朝思暮想的宋星辰就在眼前，身後卻是敵人的暗箭，她拚了命想喊住他告訴他身後乃極度的危險，奈何似有不知名的物體堵在喉頭，無論怎樣的呼喊都隻不過是枉然。那道箭終是射向了他，血紅一片，爾後她驚醒——每隔三五天便會做內容大抵相似的夢，淚光盈盈，於水裏泅灩。三年了，那人已經離開整整三年了，可為何會覺得有些事情就發生在昨天？

    那一年她隨母親去寺廟供香祈福，在那寄居了幾天，有些事情便因此而改變。

    後來的很長時間，她都在思考，如果那時自己並未走進那間屋子，是不是故事就不會那麽淒苦？想來也是自己頗有無聊，不過是沿廟後的那座小橋走了一遭，卻遇見了他的淡然一笑，命中注定要發生的故事，隻差一句無處可逃。

    “她坐在小小石橋上，哼著小曲兒腳丫輕晃。他走在河岸翠柳旁，頓步含笑凝望。”

    她記得初相見時，他正在臨摹那幅家喻戶曉的《蘭亭集序》，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怕是這句話形容那時的場景也是極為貼切，兩個人僅用目光交流，便是那整個下午。明妖妖從來都不是耐得住心性之人，可是那個並無多少言語的黃昏，她默默地注視了一個人很久，或許，這就是愛情？

    他說他叫宋星辰，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寫詩作畫，最大的夢想便是看遍大好河山。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眸中閃耀著妖妖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對未來極度的企盼，或許就是在那一刻，明妖妖堅定了要陪他一同走遍世間的心願。

    明家與宋家都是當地的大戶，再加上兩家的老爺都不是迂腐之人，一來二去，親事竟就那麽輕易的成了，婚期就定在一年之後。這一點明妖妖和宋星辰都是始料未及。

    那些時日是明妖妖一生中過得最為愜意的時日，星辰幾乎每天早晨來她的小小院落，有時吟給她幾多能討得她歡喜的詩句，有時為她帶來一兩幅臨摹好的畫卷。眉目流轉旖旎，沐夕陽理衣。

    最是一年好時光，雨未霽，斑駁素傘浸著清香。

    萬裏無雲萬裏天。她祈禱，日子簡簡單單如同今日這樣就好。

    卻有一天，星辰未去妖妖的府苑。她癡癡等了兩天，待第三天，再也受不了無邊蔓延的思念，獨自來到宋家大院。卻隻見宋夫人一張掛滿淚痕的臉，內心一陣慌亂，還有，莫名的心酸。該來的，怕是終究來了罷。

    “妖妖，是我們宋家對不住你，還是擇日把婚事退了吧。”嗬，退婚，他還真想得出來。

    “星辰在哪，這些話，我要聽他親自對我說。”強忍住內心的不安，她詢問道。

    “怕是此刻，他已經到了戰場罷。”宋夫人聲調已帶幾分不忍，“國難當頭，他怎能因一己私利而退縮，不是沒有勸說，奈何終是拗不過他，由他去吧，隻是誰不知戰場腥風血雨，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歸家啊。”餘音未落，又是一陣唏噓。

    好一個宋星辰，竟拋下父母——還有她明妖妖——投筆從了戎，國家有這般的好臣民，真是國家之幸啊，嗬。可他怎麽忍心離開這，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麽？

    走入他的臥房，房間空空如也，可妖妖隻覺星辰就揮毫潑墨傲立桌前，奈何人還是不在了，徒留空白蘭亭一卷。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隻此八字，連句讀都未點。明妖妖再也撐不住強裝的歡顏，淚滴大片大片，墜入硯。心照人不宣，硯剩淚思念。

    舉起這大片空白的書卷想要細看，一張不知原本在何處的紙張悄然飄落。

    煙火熱婆娑，

    雨落贈潑墨。

    降瀲灩幾何，

    喃喃語秋歌。

    終落拓笑我，

    須臾轉蹉跎。

    離思伴酒濁，

    別惹思憶多。

    好一個煙雨江南終須離別，隻是你為何不讓我見你最後一麵，是害怕見了之後那一句不忍說出口的再見麽。

    至於退婚，無論如何她都不願。她已作出了打算，她要用這一生來陪他等，等他再回江南的那一天。

    隻是自此之後，夢裏就時常有他的出現。或是他安然坐在她身畔卻漸行漸遠，或是他身處戰場身後便是無數冷箭。醒來時身上涔涔冷汗，明明知道是夢境，然還是抑製不住的心驚膽顫。

    一晃已是三年。

    父親常勸她不要等，也屢屢將別家俊朗的公子向她引薦，奈何她一概推開不見，久之，父親也妥協不管。

    偶爾會去宋星辰的臥房，卻從來不曾打掃過那個房間，灰塵堆積了怕是有四五錢，曾經也有丫鬟試圖清理這些慌亂，都被她一一阻攔。她說，這裏一旦若是清理，她便再也尋不回他存在過的痕跡。那年他為她奏了最後一曲委婉，絲竹從此荒廢，整整三年。

    文章孤獨借紙續斷篇，殘夢重溫拓不回從前。

    宋星辰，你可知曉，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

    這三年，你在疆場過得可好？

    後來便在當年相遇是寺廟邊買下了一座小苑，獨自一人在此居住。

    時常在那座初相見的小橋邊撐上一把油紙傘，一站就是整個晚間。

    煙花開遍江南，開不盡湖岸，把盡燈火尋他到闌珊。

    春去秋來，時光如江水，滾滾流逝。

    明妖妖依舊居於小苑，小軒窗，正梳妝。

    院子外頭，幾樹花開，花影婀娜，香氣逼人。

    有叩門聲起，男聲在木柵欄外響起：“戰罷歸來，有些口渴，請問這裏可是有水？”

    明妖妖踽踽起身，行至門口。木門吱呀打開。屋外的男子，塵滿麵，鬢微霜。

    唯有骨子裏的那一襲氣度，恰若當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