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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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陸三木【@陸森陸三木】

    龍門鎮的三月春意正濃,鎮頭的那條河旁開了大片的桃花,灼灼閃閃紅了漫天。藍色布衫的漁家女子蕩著烏篷船,搖櫓唱清歌,好不曼妙。桃林間走動的多是慕名而來欣賞早春風光的遊客,伴有蜂蝶紛飛,極為熱鬧。

    有頗為壯觀的一戲台搭建於河岸邊的高地,上有女子正唱著不知名的選段,鑼鼓鏘鏘,胡琴咿呀響,女子輕搖折扇,步履緩緩,不覺引來台下叫好一片。女子名陸水心,自小學戲,頗有觀眾緣,某種程度上也算撐起了大半個戲班。

    聲音婉轉,眼眸若泉,左顧右盼,演至高潮處,淚似簾。

    絲竹聲中,蓮步輕擺,水袖甩開,惹愁深似海,待歸來。

    鑼鼓聲相遞,風漸起,曲畢,遊人散去。徒留一青衣男子,傍春溪,譜楊柳依依。水心隻覺此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見過。細細思量便憶起這男子原是京都來的溫少爺,名曰溫祺。前幾日賞桃花時不慎掉落絲帕,正是這個溫少爺撿起歸還與她。後聽小姐妹們說,溫家是京城的大族,溫少爺這次來到龍門鎮,乃是有商務洽談,她們還說,誰要是嫁得溫少爺這般的人,這輩子基本就有著落了。那時水心隻是在旁細聽,並未糾結太多。

    “姑娘請留步。”水心正欲離去,卻因這一句留步而駐足。

    “哦?不知公子喚我何事?”

    “你我幾番相遇,也算有緣。姑娘可是有空,去醉仙樓,我請你喝幾杯?”想來也是溫少爺唐突,他竟要人姑娘去陪自己“喝幾杯”,委實有幾分荒唐。孰料水心也不是拘於小節之人,稍事思索,便接受了溫祺的邀請。

    二人並步來至醉仙樓,選了一靠窗的位置坐下,幾樣精致小菜,各抱一壇女兒紅,暢談人生,快意恩仇,可謂酣暢淋漓。水心自幼在江湖闖蕩,練就一身好酒量,說是千杯不醉也不為過。溫祺則不同,喝多了便有些神誌不清,絮絮叨叨,說起來就沒完。比如第一眼見她他就知道自己愛了,比如家裏大哥不知照看家族生意每日隻知玩樂,比如父母對他寄予的滿腔寄托……

    出得醉仙樓,天色已暗,吹來一陣涼風,見水心隻著輕衫,溫祺便將自己身上穿的新做的蘇綢坎肩披在了水心身上。饒是千杯不醉的陸水心,此刻竟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一個人望著天邊的上弦月,呆呆傻傻笑了許久。

    回到自己住處,水心又翻出白天台上的妝頭衣衫,對著菱花鏡細細梳妝,金釵步搖,瓔珞琉璃。夜風起,吹皺水中月。朝一池碧水翩翩而舞,並唱一句“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瑱。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轉念,溫祺乃是名門闊少,縱是他喜歡自己,料得他父母也不會同意。想到此處,水心便覺月光清冷,心上似刀剜過的疼。

    一日又一日挨過去,一樹又一樹的桃花也謝了,怕是這春日也盡了。

    溫祺後來過戲樓多次,水心說什麽也不給他好臉色看,字裏行間,明裏暗裏,都是尖銳與刻薄。恐是溫祺自己也覺得無趣,便也少了往來。

    水心騙得過所有人,卻無法騙自己的心。時常想起,那麽多的似水柔情都藏在他的眼睛裏,似有漣漪,仿佛要將自己吞沒過去。溫祺啊溫祺,你好端端的,幹嘛要來招惹我?又是一番無可奈何。

    這一日,台上戲腔緩急,折子戲演的淋漓。唱罷下場,卻被溫祺給攔了去路。

    “水心,明天一早,我就要回京了,以後,你多保重。”

    水心驀地一驚,抬起頭便看到溫祺那欲言又止的唇,大滴的淚珠墜地。溫祺亦慌了手腳,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用手臂將水心圈起,道“別哭,別哭”。

    水心從溫祺懷中掙脫,慌忙跑掉。

    “若是哪天你想通了,便來京城找我,我發誓,此生非你不娶。”溫祺的聲音在巷間久久回蕩。

    翌日清晨,岸邊。水心隻留給了溫祺承諾一句——我給自己五年,如果我仍然還喜歡你,便無論如何都死心塌地跟你。

    然後輕易放任對方離去。

    一晃便是五年。

    五年裏斑駁牆頭枯草長,五年裏舊祠堂成墳塚荒。昔日她對鏡貼花黃,如今卻是滄桑滿荷塘。然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譬如溫祺仍舊在她的心上。

    站在渡口望遠方,尋得船家槳,船夫朝她吆喝,問她可是去尋找情郎,又言,說書人常唱,負心郎白衣卿相。未瞧見水心眉眼低垂,淚滿裳。

    終是執槳孤舟蕩,舞繡水中央,驚起水波蕩漾。

    不幾日便遊得京畔,溫家誠然是大戶,水心稍作打探便尋得了溫祺的住處。

    溫府大門關得嚴實,水心輕叩門,前來的少年便是她日日夜夜的期盼。縱得相隔很多年,他們還是得來了再遇見。

    那一年她在幕內輕歎慨,他的心驀然疼起來。

    那一個路口他與她分開,多少次醉過又醒來心結仍然在。

    他在時光深處等她來,縱使雙鬢已變白。她不忍同他分開,就算胭脂化土成塵埃。

    就算這出戲沒人編排,他們也知曉,對方的到來,並不是一場意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