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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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卻笑了,“不如何,當著諸多人的麵認了這件事便算是你陸稹有這份膽識,沒因著宮刑失了男兒氣概,”他斜斜覷了一眼,梅蕊在人群之後垂著頭,所有人都瞧著前麵的動靜,沒人發覺她的到來,襄王嘴角輕勾,“陸稹,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這四字用在王爺身上許是更為恰當,”見襄王脅持著懷珠一步步退上城樓,陸稹連眼皮也不曾動一下,轉頭吩咐手下的人,“令弓箭手準備放箭。”
隋遠麵色一變,“護軍!”
陸稹回頭看了他一眼,凜冽入骨,“信不過我?”
隋遠垂眼,“護軍自有分寸。”心裏頭卻免不了一歎,陸稹果真是對除卻梅蕊之外的人沒有半分憐惜的心思,哪怕這人與梅蕊關係再親密要好,也絕不會為此而所動,隻是可憐了懷珠,隋遠抬頭去瞧,那張與蘊娘相差無幾的麵容沾滿了淚水,目光茫然地從城樓上望下來,先是落在了隋遠的身上,轉瞬便挪開,待瞧見另一個身影時候,她驀地愣住了。
“蕊蕊——”
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記掛的人,便就站在人群後麵,隻要是梅蕊,她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認錯的,懷珠登時便忍不住了,一聲聲地喚,將在場的人都驚得回頭去望。
果然,昔日的禦前女官就在他們身後,那張見過便不會忘記的臉,依舊讓人驚豔,人群不曉得為何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她一步步地朝陸稹走去,走得極為艱澀,像是邁入了寒冬。
她停在了陸稹麵前,年輕的護軍麵如白玉,卻因前些時日隴右的那一場大病在他眼角添了些滄桑,他鬢角微微泛白,也是大病的遺留,唇角緊抿,比她第一回見得他時候還要森寒淡漠。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強忍了許久才沒讓淚落下來,很平靜的對他道:“那些話,護軍該一早就對我說的呢,我從前也問過護軍,護軍卻對我說是旁人的信口胡說,我是信了的。那些陳年往事我不太清楚,其中的旁枝末節都是道聽途說而來,除了相信護軍,我便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但現在看來,護軍對我說過的話,哪些又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她搖了搖頭,有些蒼涼,“這些也不重要了,關山萬裏路,我從長安一路迢迢追尋護軍到了隴右,為的隻是全自己一個心念而已,如今心願已了,我也是心滿意足。既然當初家父與陸家結怨頗深,護軍卻還一直對如故另眼相看,實在是勞煩護軍了,從今日起,如故便與護軍恩斷義絕,自此之後,如故的事情,也都與護軍無關了。”
陸稹麵上掠過驚愕的神情,但轉瞬即逝,他握住了梅蕊的手腕,凝眉道,“如故,莫要胡鬧。”
他沒用多大的力氣,是覺得她在說氣話,但哪裏想到她卻徑直掙開了他,直勾勾地把他盯著,讓他心底徒然升騰起不安的情緒,“在護軍心中,奴婢做什麽都是胡鬧,對麽?”
陸稹看著她,她眼中的神色向來都是堅定的,自己做下的決定從來不會更改,她越過了他,手藏在袖裏,緊緊握著,那一抹就不曾嗅到過的梅香徒然充斥在了鼻息見,他聽到她在耳邊說道:“護軍錯了,我自始至終都不曾是在胡鬧。”
從第一次見到他,給他遞上那碗茶,到親赴護軍府照料他,又或是祭壇上擋下的那一刀,以及冷宮裏將近一載的軟禁歲月裏,她都不曾是在胡鬧。
所有的一切在隴右見到他時候業已分明,若非要說她是在胡鬧,那就算她這一生都是在胡鬧好了。
她望向了城樓之上,襄王正得意地看著這邊,他憎惡陸稹已久,又覬覦梅蕊,自然對這幅光景樂見其成,他瞧著梅蕊向城樓走來,陸稹立在原處不曾派人來攔她,也未覺得有什麽不對,那張日夜輾轉在夢中的臉清晰地展露在他麵前,帶著決然地神色,朗聲對他道:“請王爺將懷珠放了,奴婢願意替懷珠為質。”
沒人想到她會講出這樣的話,就連陸稹與隋遠都是一怔,襄王狐疑地看著她,“你?”
“對,”她渾然不懼,“王爺若是想用人質來要挾護軍換取條件,懷珠於王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即便是殺了懷珠王爺也無法動搖護軍分毫,倒不如換作是奴婢,尚要比懷珠分量要重上那麽一些。”
襄王仍是不肯放,“誰曉得你是不是與陸稹串通好上來哄騙本王的,再者本王已經落到現在的境地,也不求別的什麽條件,”陸稹是什麽樣的人,襄王心中還是有數的,若是想讓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將他放走,那必然是癡心妄想,挾持懷珠也不過是一時的意氣之爭,人到窮途末路之時做的事情向來尋不到什麽章法和道理,他斜睨了梅蕊一眼,“從前本王誇過你聰慧,你便覺得你能瞞得過本王了嗎?”
“王爺說的話奴婢聽不大懂。”她還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從襄王第一回見她起她就是這般,站在宮道裏與趙淳頑鬧,那時候是驚於她的好顏色,也覺得熟稔,到了後來才將她與多年前那位驚才絕豔的梅才子聯係到了一起。
當年的恩怨放到現在來講也不算過時,最初也隻是想看看陸稹要怎麽對待這位仇人之子。其實也不算是仇敵,若不是趙家拿梅景臣的妻女為挾,梅景臣是斷然不可能偽造出那一封通敵叛國的書信的。
陸家滿門抄斬的罪名,都該歸功於眼前這個人身上啊。
襄王不禁眯起了眼,在他沉浸於往事的片刻間梅蕊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一貫是柔和的麵目,溫溫吞吞地像水,卻教人摸不透深藏的情緒,襄王猛地喝道:“站住!”
她已經離他隻有十步之遙了,城樓之上三人對影,梅蕊依他之言停下了步子,卻沒有管他,隻是看向了被他挾持的懷珠,輕聲喚道:“懷珠。”
懷珠憋了許久,遭她這麽一喚實在是忍不住了,淚珠子順著臉麵就滾落了下來,“蕊蕊,你這是要做什麽?”
梅蕊笑道,“我做我該做的事情,你本就不該被牽涉在這件事情中,我怎麽會允許你因此而受傷,你別怕,我來替你。”
她的下一句話教懷珠哭得更厲害了,“這世上總歸還有我看重你。”
懷珠登時泣不成聲,委屈地抬手就要抹眼淚,被襄王厲聲喝止了,時至如今他便是連區區兩個小女子都無法掌控了,他有些惱,“自顧自地在說些什麽話,本王允了麽?”
梅蕊這才給了襄王一個正眼,“王爺不允麽?”
“這是自然!”
“那要是奴婢說,”她的手藏在袖中,掩在小腹,唇角輕翹,“奴婢已有身孕呢?”
“身孕?”
這句話也隻能有城樓上的另外二人聽到了,懷珠被驚得張大了嘴,就連襄王也是一怔,“身孕,誰的?”
梅蕊還是很溫和的語氣,“王爺以為是誰的呢?”
梅蕊的眼風往下一掃,落在了城樓之下的年輕護軍身上,她眼底複雜的神色被散落下來的鬢發遮擋,教襄王看不清楚,隻能聽到她的聲音傳來,似遠似近,猶如悶雷炸響在他耳畔,“除了陸護軍,那還會有誰呢。”
“這不可能!”襄王回過神來,咬牙切齒地道,“他陸稹怎麽能……”
必然是不可置信的,但細想之下又會覺得無端恐懼,先帝對陸稹那般偏袒,怎麽就做不出來這種事情,養虎為患四個字先帝根本就不懂得是個什麽意思,才讓陸稹做大至此,襄王惱羞成怒,“他竟然敢!”
梅蕊點頭,不動神色地又更靠近了些,“是啊,他真敢,便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了這樣驚天的秘密,當真是罪無可恕。”她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在蠱惑著誰,“王爺,您說是也不是?”
“這是欺君之罪,當誅!”
誅——
這一聲誅字落地時,襄王正偏頭往下看去,一眼便望見了陸稹眼底平靜的情緒,大局在握的模樣,十分氣定神閑,措不及防頸邊便傳來痛感,是被利器狠命地紮進了側頸,他驚愕地回頭看去,原本被他挾持在懷中的宮女已經躲在了麵前人的身後,而麵前的人,右頰沾著血,一雙眼澄澈透明,清亮無比。
她的手握在刀柄上,將那尚露了兩指寬在外的刀鋒使力再紮了進去,襄王口中湧出鮮血來,濺在她衣服的前襟上,她聲音森寒,“軟禁陛下,矯造旨意,是為不忠;忤逆先帝遺旨,圖謀叛變,是為不孝;與皇嫂私通,穢亂後宮,是為不仁;構陷忠良,是為不義,王爺之罪,當誅啊——”
“你……”
襄王倒退了兩步,捂著脖頸處的傷口,隻覺得胸口要被撕裂般的疼痛,喘不上氣來,眼前開始發白,腳下踉踉蹌蹌走不穩妥,不曉得往哪裏多踏了一步,便像是踩在了雲霧上,沒了真實的觸感。
耳旁傳來了呼嘯的風聲,他才覺得自己似乎是真真切切的輸了,從最開始時不慎在禦花園中遇到失魂落魄的她時,他就輸了個徹底。
真真。
這是他摔落在地麵之時,念出的最後兩個字了。
然而另一邊,年輕的護軍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回露出了稱得上是倉惶的形容,他登上城樓的步伐都是亂的,一把將渾身是血的梅蕊抱入懷中,氣息不勻地問:“你方才說了什麽?”
梅蕊突然想起來,陸稹是懂得唇語的。
她輕笑了一聲,“我說,我從來都不曾在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