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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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倫加在得知安娜懷孕後也給予了祝福,她原先看安娜的時候總帶著點喜愛和敬畏,這會兒,她的眼神就是更加專注的羨慕了。
“如果這是個女孩兒,她一定會非常美麗,就像您一樣,安娜。如果他是個男孩兒,一定會非常聰明,瞧你的謝廖沙,他多可愛!”華倫加感歎道,甚至有些淚光閃閃了起來。
安娜現在知道華倫加是在照顧睡了,一個很有來頭的夫人,脾氣有些古怪,她把華倫加當做女仆,卻又讓她學了小姐們才會學的知識和才藝,那些本來有心要結交她的夫人們都被她的冷淡嚇跑了,所以她們背地裏總說她是個脾氣古怪的老太太。
安娜本來對於華倫加要照顧的夫人是有想法的,她沒忘記她給予過尤妮娜的承諾,也沒忘記她想做的事情。可接受了懷孕這個事實後,她換了一種想法。
這想法隻在她自己的腦子裏轉著,轉變著,連卡列寧都不知道。
安娜沒去通過華倫加結交那位老夫人,她決定等待,或者說,真的去嚐試相信卡列寧,她的丈夫。
誰能說這樣的女人不可惡,誰又能說這樣的女人不勇敢。
“我能為您唱首歌嗎?”華倫加說,她心裏其實更想去觸碰一下安娜的肚子,卻又顧及著禮儀。
所有孩子或者即將誕生的新生命都令她覺得感動又歡喜。
“這話該我說的,請您為我們唱一首歌吧。”安娜說,華倫加微笑著點點頭。
這位看上去不太年輕的姑娘放開嗓音唱了起來,在花園裏,她看上去比平日裏更美麗。
歌聲飄渺卻動人,陽光灑落著,安娜微微眯起眼睛,抬頭望著舊時代春日裏有些湛藍的天空,她第一次覺得——活著很好,因為有意義,因為幸福。
謝廖沙為他們帶來了水果,新鮮又飽滿的櫻桃,水珠在上麵把表皮都塗抹得亮晶晶的。
“我問過斯留丁先生了,他說吃這個對您還有小寶寶都很好。”謝廖沙把櫻桃放在她們中間,本來在旁邊玩耍的孩子們這會兒圍攏了過來,謝廖沙表示大家可以一起吃。
孩子們歡呼著,吃得汁水順著舌尖有些蔓延在嘴角邊上,安娜把謝廖沙拉到懷裏,微笑著又小聲地道謝,謝廖沙害羞的親了她一下,軟軟地表示:“您永遠都不需要對我道謝,媽媽,我愛您呢,現在,我還愛著您肚子裏的小寶寶,我會是個好哥哥。”
“我也愛你。”安娜輕聲說,這句承諾隨著那天午後的陽光一樣,深深地印在了男孩兒的心裏。
兩個禮拜之後,卡列寧說他們要準備回彼得堡了。
卡列寧說這話的時候,謝廖沙正在挖他的布丁,他比任何人都更關心母親和小寶寶的健康。
“媽媽可以回去嗎?”謝廖沙擔憂地問道。他從一些夫人那裏得知懷孕是一件很凶險的事情。
“別太擔心,謝廖沙。”安娜說。
謝廖沙從凳子上下來,他走到安娜的身邊,先用小手輕輕地碰了碰安娜還沒什麽起伏的腹部,然後才抬起臉來說:“現在她還很小,火車會把她顛出來嗎?就像雷斯垂德夫人果籃裏的西柚一樣?”
安娜被逗笑了。
“如果她被顛出來了,你可以把她再撿回來。就像你之前幫助那位夫人一樣。”安娜半真半假地說。
謝廖沙露出一個驚恐的眼神,然後他知道自己被騙了,所以撅撅嘴。
“我真擔心。”
“無謂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謝廖沙,難道就因為這樣,你打算在你母親生產之前都一直不回去嗎?”
“那也沒什麽不好的啊。”謝廖沙小聲地咕噥。
卡列寧擰起眉毛,在他開口之前,安娜拍了拍這位高官先生的手臂,道:“他隻是太擔心我了。”
安娜摸摸謝廖沙的頭發,然後又碰了碰他的耳側,他們正膩歪的時候,卡列寧說:“對於這種情況,我也是擔心的。”
母子倆望向男人。
卡列寧略微咳嗽了一聲,然後又斂眉說:“我已經詢問過斯留丁了,你現在的情況可以乘坐火車。”
“哦。”安娜微笑起來。
他們回到彼得堡的那天是初夏的第一場雨,空氣中有些潮濕,還微微的發粘。
比卡列寧預計的要糟一點,安娜有點低燒。
斯留丁不建議用藥物,所以隻能安娜自己扛過去。
他們回家的時候是上午十點,按照原來的行程,卡列寧需要先回政府部門一趟。
安娜本不是個矯情的人,盡管卡列寧沒說,但他急著趕回來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向對方表示,她可以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卡列寧看上去頭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會照顧媽媽的,父親。”謝廖沙認真地說,他在這段時間似乎又長高了一點。
“哦,我們都差點忘了他。”安娜笑著說。
見狀,卡列寧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先去部裏一趟。
“如果有什麽不舒服的就讓卡比東內奇去找斯留丁。”卡列寧叮囑到,安娜一一應了。
在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後,卡列寧才離開,比他原來計劃的已經晚了二十分鍾,所以這晚了的時間隻能從路上趕了。
卡列寧坐在馬車上開始思考如何從事情的縫隙中再擠點時間出來,他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沒去思考過一個他本就應該最先思考的問題,可這並不重要了。
卡列寧是一個聰明人,又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的妻子懷了第二胎,於他而言自然是高興的,這感情來得自然,不會突兀,但對於安娜本身而言,那意味著更多。
鼻塞有些嚴重,她靠在柔軟的枕頭上。謝廖沙穿了一件深色的薄款海馬絨水手外衫,在這場雨水中,不管是他卷卷的頭發還是麵容,都像是某種濕潤又可愛的青苔一樣,帶著一點鮮嫩和絨呼呼的。
他正在忙碌。
把茶點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測試安娜的枕頭是否足夠鬆軟,又帶來了熱水和一本故事書,就像是為了儲存冬天過冬的糧食而忙個不停的鬆鼠一樣。
“您覺得怎麽樣?媽媽。”謝廖沙吸了吸鼻子,他自己倒是滿頭大汗了起來。
“我怕你會病了。”安娜拿起帕子替小家夥擦了擦額頭。
謝廖沙伸出還有些胖乎乎的小手給安娜摸了摸額頭的體溫,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對比一下。
“還有點。”他擔憂地說道,一雙藍眼睛像是調了濃重的色彩一樣,帶著點濕乎乎的。
安娜說話的時候不想太靠近對方,免得傳染了過去,所以她隻是輕輕地拉著謝廖沙的小手。
“你給我講個故事我就會好了。”
“恩。”謝廖沙軟軟地應了。他今天爭取到了把法文課程推遲一個小時的福利。
謝廖沙翻開故事書,他選了一個有很多小兔子的故事。他喜歡小兔子,那個故事講的是一隻兔子媽媽和她撿到的小鹿的故事,他覺得那隻雖然個子不高大,卻很勇敢的兔子媽媽就像他的媽媽。
“盡管他們長得不太一樣,喜歡的食物不一樣,說話的聲音也不一樣,但媽媽就是媽媽,孩子就是孩子。”
安娜沒有睡著,在謝廖沙發表那個見解之後,她才清醒過來,原來她真的把這個簡單的故事聽進去了。
“它有一個好媽媽,我也是。”謝廖沙最後輕聲說。
安娜靜靜地看著謝廖沙,男孩兒正低垂著眼眸,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書頁,看上去似乎還沉浸在那個故事中,敏感又可愛。
突然之間,那偶爾在心裏浮現的一些尷尬和疑慮,就在這一刻完全釋懷了。
安娜微笑著伸出手,她纖細的指尖戳了戳謝廖沙手背上的肉渦渦,然後用自己成年人的大手,把謝廖沙的小手攏在手心裏麵,在對方迷惑的神情中,把手貼在自己的心房。
“這裏是一個小房子,很精致,很私密,又很脆弱。它真的很小很小,所以媽媽隻會把十分重要的人放在裏麵。以前這裏麵隻有媽媽自己,現在,還有你們。”
謝廖沙微微瞪起眼睛,好半響才露出一個柔軟的笑臉。
“還有她,我們都在裏麵。”
“媽媽,如果你的房子裏住不下了,可以放到我的房子裏,我的房子很大,可以住很多很多的人,我把你們放在最裏麵的一間,這樣我們還是一家人,然後,我們出去的時候還有很多很多的好人。這樣,不管在裏麵還是外麵,我們都會很幸福。”
安娜看著謝廖沙天真的笑容,什麽理智的話語都沒說,而是陪著他繼續編造這些幸福又愚蠢的傻話。
低熱還在持續,雨也一直沒有停過,謝廖沙去上法文課了,安娜從抽屜裏拿出一本裝訂好的記事本,她坐在椅子上,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才寫下第一句話,事後,她鄭重地把那隻寫了一頁的記事本鎖進了小匣子裏麵。
她躺在床鋪上,伴隨著雨滴聲,撫摸著腹部還未有任何改變的小生命,低語了幾聲。
她想:如果她的生命是從不幸開始的話,那現在,一切已經改變了,一個幸運的生命正在她體內被孕育著。
改變她的不是魔法,隻是她的丈夫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