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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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不期而遇

    不大不小倆小崽子抓藥回來的時候,頭發衣裳都在風中淩亂,眼睛更是一個賽著一個腫。

    唐艾手背上突的一陣刺痛。也不知是不是瞧了倆小孩的可憐樣,有點於心不忍的緣故,總之,她的痛覺回來了。

    蘭雅的意思說得也很明白,她要花時間將倆小崽子帶回來的藥材製成藥膏,唐艾最好就是老老實實跟這兒呆著,哪兒也別想跑。

    唐艾聽著蘭雅的話,眼睛瞟著倆小崽子,腦子裏卻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於是,蘭雅仨人便隻見到她悶悶“嗯”了一聲,抄起被子蒙住了自個兒的臉。

    天快亮的時分,一道影子悄沒聲地跳了起來,直直摸進不大不小倆小崽子的房間,開門關門都沒帶出一丁點聲響。

    倆小不點兒正在熟睡,不大打著小呼嚕,不小磨著小牙齒,影子啪啪兩下點了倆人的啞穴,一條胳膊夾起一人,一個縱身就從窗戶躍了出去。

    不大不小倆人刷地驚醒,想要叫喚卻叫不出聲來,想要掙紮也掙脫不開。

    說實話,大半夜偷小孩這種損招,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

    這道賊影就是唐艾。

    唐艾起初也不齒自個兒的這個念想,但後來一咬牙一跺腳,還是幹了。不大不小倆人被她臉對臉地綁在馬背上,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咧開大嘴嚎著嗚哇哇的口型,眼淚劈裏啪啦就開始往下掉。

    唐艾吃了秤砣鐵了心,趕著第一波人流出了城門樓,狠狠照著馬屁股就是一鞭子,此後好幾個時辰沒帶停。

    不大不小的啞穴漸漸鬆了,要人老命的鬼哭神嚎就再一次響徹天際。唐艾毫不理會路人們投來的驚恐注目,任憑倆小崽子哭鬧,直到日頭偏西才勒了馬韁。

    倆小孩這會兒已經哭不出眼淚,就隻剩下幹嚎,唐艾瞪過去一個殺人滅口的眼神,倆人立馬就連嚎都不敢嚎了。

    唐艾把倆小不點兒從馬背上提溜下來,也不管倆人樂意不樂意,取出幹糧就往倆人嘴裏塞:“吃東西!”

    其實看倆小孩發青的臉,就知道倆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可是他倆這會兒竟又來了骨氣,嘴巴就像被縫上了一樣,死活不吃東西。

    “愛吃不吃,餓死拉倒。”唐艾憤怒地一聲咆哮,自個兒坐到一邊啃起幹糧,牙齒嘎吱作響。

    這邊,不大的肚皮叫得那叫一個淒切:“不小,唐艾到底要幹嘛……”

    不小使勁兒吞了口吐沫,蔫蔫地應道:“她知道公子對咱倆好,肯定是想拿咱倆當人質,逼公子現身……”

    不小說得沒錯,唐艾就是這麽想的。

    她總覺得蕭昱就藏在暗處的某個角落,所以,她要帶著倆小崽子招搖過市,還要把這倆人往慘了整,以期待蕭昱於心不忍,自個兒跳出來解救倆人。

    唐艾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做了。

    回京師的一程路,倆小崽子一直都被她捆在馬背上,飽受風吹日曬。不大不再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不小更是直接瘦成了一把骨頭。

    然而即使是這樣,唐艾最期盼的事情,仍舊由始至終沒有發生。

    日子一晃而過,唐艾帶著不大不小回到京城時,早春的花兒已開了遍地。

    唐艾身在萬物複蘇的春季,心卻仍處冰凍三尺的寒冬。她在城門樓下給倆小崽子鬆了綁,整了兩套新衣裳幫倆人換上,又買了一屜大肉包子塞給倆人。

    唯獨她自個兒,木然得猶若行屍走肉,說出來的話連音調都沒有:“這一路上難為了你倆,對不起了。你們走吧。”

    不大一激動,就又傻哭起來。不小雖也吃了一驚,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身子一矮,趁著唐艾低垂眼眸的空當,拽著不大就從唐艾的胳膊底下脫走。

    倆小不點兒跑沒了影後,唐艾的一張臉就隻剩下心灰意冷一種表情。她遊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與路上的行人擦肩而過,卻不清楚自個兒是在做些什麽,也不記得自個兒打哪兒來、又要回哪兒去。

    這時一大波人流湧了過來,當中還有人高聲喊著話,似乎是什麽“不得了,有人要輕生啦”。

    天/朝群眾大多數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唐艾身不由己地隨著人潮向前,沒半刻就到了天橋大街。

    光天化日之下,有一個人正站在天橋正中的欄杆上,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乘風而去。

    橋底下已圍了不知多少路人,橋上邊的那位生無可戀地望了一眼眾人,隨之便一腳邁向虛空。

    圍觀群眾皆盡驚呼,眼瞅著他一個倒栽蔥就往橋下去,好些人不忍心看他砸出一地的腦花,捂眼睛的速度比他下墜還快。

    說時遲那時快,唐艾足尖點地一竄而出。

    而與此同時,天橋的另一頭也飛來了一束矯健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唐艾在橋下交匯,並不約而同地跟唐艾一塊張開了胳膊。

    這直接就導致了一個結果——要輕生的那位死不成了。

    不僅沒死成,他還是毫發無損落的地。

    唐艾為什麽要救人?這大概就隻能用本能來解釋。

    至於另一位義士……唐艾直到腳後跟著地,才瞧清了他和被救那位的臉——救人的人是徐湛,而福大命大死裏逃生的人居然是顏蝶瑾。

    仨人才將將站穩了腳,圍觀眾人便啪啪啪鼓起了巴掌。不用說,掌聲是送給唐艾跟徐湛這兩位挺身而出的英雄的。

    群眾們聚得快,散得更快,不消多一會兒,天橋大街上便恢複了原有的狀態。人們該溜達的溜達,該叫賣的叫賣,似是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

    當然,沒事兒人兒也隻能是圍觀群眾。

    天橋底下龍須溝裏的仨人……事兒大了去了。

    很明顯,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顏蝶瑾現在想的都不再是自殺。

    反之,他想殺人。準確點說,殺唐艾。

    徐湛剛才的作用是阻止顏蝶瑾自殺,眼下的作用就是阻止他殺人。

    顏蝶瑾像一頭發狂的小老虎一般撲向唐艾,徐湛一個大胳膊就把他掄到了八丈遠。他又撲過來,徐湛再把他掄出去。他還不死心,第三次撲過來,徐湛就第三次把他掄得找不著北。

    如此看來,顏蝶瑾對徐湛來說,絕對是個至關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得掄三遍。

    從前,唐艾已知的情況如下:

    一,徐湛是男人,顏蝶瑾也是男人,這倆人同樣都把她唐艾當男人;

    二,徐湛對她有種好感,無緣無故,不明所以;

    三,顏蝶瑾對徐湛也好像有種好感,超乎友誼,近似愛戀。

    如今,唐艾恍然間明白了什麽。徐湛及時現身救下顏蝶瑾,絕不是偶然。

    “徐兄、小顏,聽我說句話!”她不顧安危戳在了倆人中間,“我猜,小顏想不開,跟我也脫不開關係吧……”

    聽到唐艾這話,徐湛的臉烏漆墨黑,顏蝶瑾的臉則五顏六色。

    唐艾不再言語,拿眼睛瞥瞥這個又睨睨那個,忽地一抬手,捋下腦瓜頂上束發的緞帶。

    這下可好,她高攏的發髻即刻變作及腰的長發,一縷發絲半遮半掩著她一側的臉頰,隨隨便便就勾出了一道柔美的痕跡。

    “我是女子。看到我真實的樣子,你們的矛盾就應該能化解了吧。”唐艾努力嚐試著憋出個笑容,可惜這些日子以來,她已不知笑為何物,所以臉上隻表現出不自然的扭曲。

    這回,徐湛的臉五顏六色,顏蝶瑾的臉烏漆墨黑。

    “對不起,對不起……”唐艾喃喃重複著同一句話,一瞬便沒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六扇門離著天橋大街不算遠,唐艾既然回了京城,自然該去找劉大人報個到。她在總鋪胡同的入口停了片晌,最終卻沒往六扇門走,而是又一次在大街上徘徊。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行人……姹紫嫣紅的春/色,在唐艾眼裏隻是一片陰沉的灰霧。

    她不知不覺就晃到了東坡樓的門前,誰知,這座東坡樓竟也不複當初。

    東坡樓停業了,窗戶緊閉,門口掛著老大一塊牌子,“轉讓”。

    “東坡樓是什麽時候關張的?!”唐艾揪住一個過路人不放。

    “就、就是這幾天的事兒……”過路人嚇了一大跳,外加糾結了半天對唐艾的稱呼,“公……子?不不不,姑娘?咦,我想起來了!你是六扇門的小唐大人,我在《皇朝時報》上見過你!”

    唐艾鬆開過路人,懨懨地轉了個身,又往西邊去。

    西山曲徑通幽,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時候,唐艾站在半山腰,卻以為自個兒產生了幻覺——隱在林木深處的清幽小院,消失了。

    “消失”的意思是指,一磚一瓦都不留。

    唐艾的眼前隻有一塊空地,曾經的小院子小房子,都像從沒存在過一樣。小院落不可能自個兒憑空消失,一定是有人來過這兒,拆了屋子毀了牆。

    對唐艾而言,這倒不見得是個壞事兒。至少,她可以堅定不移地相信,蕭昱並沒有人間蒸發。說不定,就是他本人把這個地方拆得渣都不剩。

    除了唐艾,徐湛也在幾天前去過蕭昱西山的居所。那時,他的詫異一點兒不比唐艾少。

    沒過多久就到傍晚,徐湛和顏蝶瑾卻還僵在天橋下的龍須溝裏,大眼瞪小眼,相對兩無言。

    直到一個人出現,倆人間的僵局才被打破。

    作為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蕭昱毫無征兆地到來。

    嗯,就是那個唐艾苦苦尋覓卻不得見的蕭昱。

    首先,蕭昱禮貌地請顏蝶瑾先行離開。

    隨即,他對徐湛說了這樣一句話:“有人想見你,所以要我來請你。”

    想見徐湛的人是恭王蕭承禮,蕭承禮此時就在關張大吉的東坡樓裏。

    東坡樓的每一道門窗都是嚴絲合縫,連光都不透。從外麵瞧過來,這就是一座死氣沉沉的廢屋,誰也不會想到,樓裏邊竟然還有人。

    蕭承禮見到徐湛,比見到親爹還熱情。蕭昱則不聲不響地退到了角落裏,靜靜地看著蕭承禮對徐湛“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王爺,您不受傳召,怎可擅自入京?!”徐湛一邊驚問,一邊尷尬地節節敗退。

    “小徐將軍不說,父皇是不會知道的。”蕭承禮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微笑,可音色怎麽聽怎麽咄咄逼人,“小徐將軍,我請你來,是為了告訴你幾件事兒。”

    徐湛急看一眼蕭昱,腦門上滲出幾粒兒汗珠子。蕭昱卻沒理他,隻是衝著蕭承禮微微側了個目,神色淡漠得近乎可怕。

    蕭承禮淺淺咂了一口茶,也邀請徐湛坐下來品茗:“我要跟小徐將軍說的頭一件事兒,是我的事兒。呐,幾個月前的那次遇襲,其實那件事兒是我一手策劃的。說得明白點,找人刺殺我的人,就是我自己。再往前說,司馬熊齊幾位大人的案子,也是我在暗地裏幫了那個叫做張其睿的人一把。”

    蕭承禮此話一出,很多事兒就很明朗了。看來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迷惑朝野上下,借機嫁禍太子。

    蕭擎本身就不怎麽待見太子,太子的風評再一路轉差,文武百官中又有的是見風使舵的人,三皇子蕭承禮的勢力跟太子旗鼓相當,太子的位子便很可能被蕭承禮取而代之。

    太子這個倒黴蛋,有著這麽一位時常記掛著他的三弟,還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道他如果得知了這事兒,會不會吐血三升,隻想重新再投一回胎。

    徐湛端著茶杯的手驀地一顫,茶杯咣當一聲便砸在了地上,落地開花。

    蕭承禮倒是不以為意,又斟了一杯茶推到徐湛麵前:“我要說的第二件事兒,是小徐將軍你的事兒。又或者說,這件事兒跟你父親徐老將軍有關。我相信,父皇永遠不會告訴你,徐老將軍之死,是他一手促成的。父皇的方法也是簡單粗暴,就跟老四的娘親一樣,一杯毒酒就送徐老將軍歸了西。”

    蕭承禮說的不一定是實話,也不一定不是。徐老將軍當年手握重兵,蕭擎真要是怕他功高蓋主、擁兵自立,必然會有心將他鏟除。

    欻啦!

    刺耳的爆裂聲從徐湛手中傳來。

    茶杯已被他一瞬捏碎。

    “他說的……是真的麽?!”徐湛猛然回頭,目光死死盯上蕭昱,嗓子眼裏發出的每一絲兒聲音,都似藏著毀天滅地之能勢。

    蕭昱與他對視了片刻,漠然地一點頭,繼而目色低垂,將整張臉都埋進了陰影裏。

    蕭承禮站起身來繞到徐湛身邊,輕輕拍了拍徐湛的肩頭:“小徐將軍,父皇的龍椅做得夠久了。我想做什麽,相信你也應該很清楚了。老四在幫我,我希望你也能幫我。”

    酉時三刻,徐湛離開東坡樓。

    亥時五刻,唐艾回到東坡樓。

    暮色深沉,偌長的大街上就隻餘下唐艾一個行人。說她是行人,倒不如說她是遊魂,根本不知道自個兒的目的地在哪兒。她隻是一味地走著,走下山、走進城、走到東坡樓的門前。

    東坡樓起了一點變化,大門上的牌子斜歪在地上,原先黑咕隆咚的樓裏,此際竟有微弱的火光在搖晃。光線穿過門縫灑到街麵的石磚上,唐艾剛剛好把步子踩上光點。

    她不由得停下了腳,衝著光源的方向望去。

    搖擺不定的火光中,一道清逸的人形若隱若現,迷迷晃晃,影影綽綽。

    蕭昱。

    三月初七,亥時五刻,唐艾見到了蕭昱。

    蕭昱就坐在東坡樓的角落裏,一襲素衣於光影中飄忽。樓內隻有他一人,桌子上擺著一壺酒,他正垂斂著眼簾自斟自酌。

    唐艾衝進了東坡樓,每走一步都是地動山搖。

    她在蕭昱麵前亮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蕭昱的匕首。

    隨後,唐艾用這把匕首將桌子劈成了兩半。

    蕭昱的木匣子她一直帶在身上,這柄匕首就是要了唐不惑老命的凶器。

    “我終於……找到你了……”唐艾粗重地喘息著,“如果這張桌子是你就好了,那樣我就已經大仇得報!”

    酒壺還在蕭昱手裏,他也還維持著斟酒的姿勢。麵對唐艾,他的反應可以輕而易舉地總結為四個字兒:無動於衷。

    無動於衷的後果很嚴重。

    劈毀了桌子的匕首,很快便直指蕭昱的胸口。

    “你、還、有……什、麽、話、好、說……”唐艾每多說出一個字兒,臉上就多出一分悲憤。

    蕭昱終究開了口:“你的手怎麽受傷了……”

    唐艾的手就在他的眼皮兒底下,手上的傷也暴露無疑。

    那傷口早該落痂結疤才對,可唐艾一路走來,傷處就是一直好不了。她早就忍痛拆了線,這會兒太過使勁兒地死攥著匕首,好不容易愈上的傷口就又被抻裂,還流出了滲人的膿血。

    蕭昱若不問,唐艾壓根不會感到手上有多疼。如今,這疼痛隻驅使著她又把匕首向前刺出了一分。

    多出去的這一分,已足以致命。

    不等唐艾用力,削鐵如泥的匕首便刺進了蕭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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