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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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蕭昱素白的衣襟上開出了一朵小梅花。這朵小梅花怒而綻放,一不留神竟化成了一朵牡丹花。

    花在盛開,也在凋零。

    啪嗒、啪嗒。這是花瓣跌落地麵的聲音。

    由鮮血織就的花瓣,在唐艾腳邊四下蔓延。

    子時三刻,東坡樓裏又隻剩下了蕭昱一人。他默不作聲地垂著頭,任憑胸前花開花落,生也不像生,死也不似死。

    不知過去多久,東坡樓裏才又出現倆人,恭王蕭承禮是一個,枯槁的老者璆鳴子是另一個。

    蕭承禮看了眼蕭昱,並沒表現得多憐憫,隻是對璆鳴子道:“我的四弟還要為我辦事兒,不能死。”

    璆鳴子道:“傷很淺,也不在要害。有我在,他死不了。”

    朝陽刺得唐艾睜不開眼睛。她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麽離開東坡樓的,也不知道自個兒站在大街上是要幹嘛。

    是早晨了,該吃東西了。唐艾木楞楞地走向一個小攤子,看著熱氣騰騰的大包子發傻。

    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她一愣神,那人已經飛快地貓到牆角下。

    那個小身影躲在大鬥篷下,卻讓唐艾覺得眼熟。她不自覺地靠近小身影,也在牆根下邊一戳。

    “唐……艾?!你也是來抓我回宮的麽?!”小身影手上的大包子咣嘰砸到地上。

    “公主……殿下?”唐艾也吃驚,但更多的是訥然。

    小身影就是蕭擎最寵愛的馨寧公主。

    馨寧驚恐地忽閃忽閃眼睛:“不對不對……你前些日子都不在京城,父皇派來捉我的人裏,根本沒有你。”

    唐艾眼神渙散:“殿下說得對,我什麽都不知道……殿下你,是從皇宮裏跑出來的?”

    “父皇逼我嫁人,我隻能有多遠逃多遠!”馨寧吸溜吸溜鼻子,“唐艾,你害我弄掉了包子,我餓死了,你……你先去再買個包子給我!”

    大清早趕市集的人多,小攤子開始排隊。唐艾跟在人群後,就像具沒魂兒的屍首,被一道高大的影子擋住視線,老半天都沒反應。

    “你是……小唐大人?!”影子開口說話。

    唐艾聽了聲音,才意識到又撞見了熟人:“徐大人……”

    “小唐大人,你怎麽、怎麽穿著女裝?!”徐湛的臉沒法形容顏色。

    “因為她本來就是女人啊!其實當日她在昭陽宮時,我母妃就瞧出來了,”馨寧竄到倆人中間,“徐湛,你怎麽現在才來!”

    “唐……我……公主殿下,事不宜遲,咱們要趕緊出城了。”徐湛格楞格愣地扭頭,樣子比唐艾還難看。

    出城的路就在眼前,馨寧不知出於什麽目的,也非要揪上唐艾不可。唐艾六神無主,一低頭、一抬眼,竟已隨著徐湛馨寧離京百裏。

    徐湛將馨寧接下馬車,指著身前的一座老宅道:“殿下,這就是我祖上的宅子,以後幾日,就隻能請殿下在這兒屈尊了。”

    “隻要不嫁給那什麽狗屁王子,我在哪兒呆著都成!”馨寧撇撇嘴,拋下徐湛跟唐艾倆人,自個兒跑進大門。

    唐艾這才想著問問,這一大早發生的都是什麽鬼。

    “公主殿下私逃出宮,皇上派我在城中搜尋。公主……要我幫她。我……”徐湛有點大舌頭。

    “你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唐艾幽幽搖頭,“對不起,一直都沒告訴你,我其實……是女子。”

    “我現在知道了……”徐湛眼神變了,就跟從來沒認識過唐艾一般。

    此後三天,唐艾徐湛馨寧仨人,互相都沒說過哪怕半個字兒。這樣尷尬的氛圍,一直持續到第三天的午夜。

    這天夜裏,徐湛回京。用不著解釋,他是去複皇命的。掉不掉腦袋,就看他怎麽在蕭擎麵前圓謊了。

    大半夜的,宅子裏唯二的女眷,沒一個睡覺。院子裏有棵桂花樹,唐艾站在樹下愣神,馨寧則插著手在一邊瞧著。

    “唐艾,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這是馨寧到了這兒以後,對唐艾說的頭一句話。

    唐艾胸口一抽抽,臉發青。

    “這件見不得人的事兒,與我四哥有關?”馨寧眉毛一豎,步步緊逼。

    唐艾心頭裂開道大口子,無言以對。

    “你見過我四哥,”馨寧倆眼眯起來,忽然照著唐艾就是一拳,“我四哥在哪兒?!”

    隻聽哐當一聲響,唐艾跌出三丈遠。馨寧這一拳,是被她硬生生地吃下了。

    馨寧依舊沒停手,不等唐艾爬起來,已一把摳住唐艾的肩頭:“你把我四哥怎麽啦?!”

    “……”唐艾一個字兒都答不出。

    馨寧眼神複雜,慢悠悠地收回拳頭:“我不想看見你了,你給我走!”

    走……唐艾的確想走。

    要不是馨寧剛剛那拳,她估摸著永遠不會記起來,自個兒之前都幹了什麽。

    唐艾再回到東坡樓前時,正是大雨滂沱。精巧的樓閣無辜被雨點敲打,唐艾站在雨裏,望著黑漆漆的樓,僵硬得仿佛一尊石像。

    東坡樓裏不是沒人,卻比沒人還寂靜。蕭昱與徐湛就是樓裏的人。

    徐湛透過窗戶縫向外瞧:“她來了。”

    “嗯。”蕭昱癱在錦榻上,無動於衷。

    徐湛又道:“她換回男裝了。”

    “嗯。”蕭昱半死不活。

    “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實情?”

    “……”蕭昱合上眼,似乎睡去了。

    雨過天晴,路上來了一票人——請唐艾回六扇門的人。

    這也不奇怪,其實自打唐艾踏進城門,六扇門遍布在京城大街小巷的密探,就已經知道她回來了。

    大天/朝的天子蕭擎,就等在六扇門的議事廳裏。

    六扇門上下,蕭擎隻見唐艾一人。

    “劉大人,這兒沒咱倆的事兒,咱們都出去候著吧。”蔡公公拽著劉和豫退出好老遠。

    劉和豫抹抹汗,肥臉寫著不情不願。又過了好麽些時日,他腦袋上的毛終於掉光了。

    唐艾還是第一次瞧清楚聖上的長相,看了第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蕭擎統共就對唐艾說了三句話。

    一:馨寧本該兩日後出嫁,可惜她失蹤了。

    二:蒙古王子在豐州迎親,同時帶來了十萬精騎。

    三:你唐艾女扮男裝混入公門,朕可以既往不咎。

    唐艾明白了,馨寧不嫁,聖上就得找個代替品出來,她唐艾就此中了頭彩。蒙古軍隊虎視眈眈,天知道會鬧出多大水花來,她到豐州去,就是去做聖上的眼線。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她作為離著蒙古王子最近的人,能發揮什麽作用就得發揮什麽作用。

    “臣……領旨謝恩。”唐艾五味雜陳,不得不隨著聖駕回宮。

    劉和豫恭送聖上,表情卻比較奇特。等到蕭擎走遠,他也挪騰著胖胖的身軀,悄悄擠出了六扇門的偏門,倒也沒去什麽特稀奇的地方,就是巧合地轉到了東坡樓。

    東坡樓從裏邊打開道小縫,縫裏瓢出一張小紙條。劉和豫抓著小紙條,臉上洋溢起罕見的喜悅,又吭哧吭哧地朝著城外去,每走一步,身上的肉都要顫上兩顫。

    璆鳴子將門掩好,轉身走到蕭承禮旁邊,還是那張晦暗的死人臉。剛才的小紙條,就是被他扔到門外的。

    蕭承禮諱莫如深地看看蕭昱:“知道剛剛是誰來了麽?”

    “……劉和豫,”蕭昱的聲音像蚊子,好像連睜眼都沒力氣,“我猜得對麽……”

    “對。”蕭承禮眉毛一緊,顯然是意外。

    蕭昱:“我想去看看他。”

    蕭承禮:“現在?”

    蕭昱:“徐湛跟我一起去,他不會讓我有事兒。”

    蕭承禮撇嘴:“哼,那就隨便你吧。”

    半刻未過,蕭昱跟徐湛已走在宣武門大街上。這話說得不太準確,實際上走著的人隻有徐湛,蕭昱則坐在輪椅上,被徐湛推著。

    幾十丈開外,劉和豫肥碩的身軀正在緩慢移動。

    蕭昱如今的這幅身姿,在人群中是極為顯眼的。但劉和豫隻顧著衝前走,對身後邊的人和事兒是一概不搭理。

    徐湛倆眼死盯著劉和豫的背影,蕭昱卻東瞟瞟西瞧瞧,從小販手裏買了一份《皇朝時報》。

    公主大婚的消息早就不脛而走,這一期的報紙更是大肆渲染了一番。當然,除此之外,報紙頭版上也還有另外一件不怎麽美好的事兒。

    事件地點在南海,離著京城十萬八千裏。海上有條瞧不見的線,千年以來,線的這邊默認是九州大地,那邊則分布著諸多部落。這些部落的居民長得比較原始,也都還沒怎麽開化,這條新聞說的就是,某部落膽兒肥得上天,居然聲稱天/朝的島嶼是他們的。

    如此看來,大天/朝表麵上風調雨順,實際內憂外患一個不少。

    “猴子們也開始叫囂了……”蕭昱低聲沉吟,“天/朝是很大,可沒有一寸土地是多餘的。”

    劉和豫繞進一條小胡同,轉眼沒了影。這胡同陰陰冷冷,寬度竟不足以讓輪椅通過,住的估計都是些下九流的貨色。

    “劉和豫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麽?”徐湛衝蕭昱皺眉,“我跟進去瞧瞧,你就別進去了。”

    “來都來了,哪兒有不去的道理……”蕭昱音色低糜,撐著輪椅扶手站起來,身型擺了兩擺。

    徐湛急眼:“你根本走不了路!”

    “誰說我不行……”蕭昱摩挲著牆簷,挨進盡頭的小門。

    門後麵是個小院子,屋裏邊跑出來一男一女。女的年紀跟劉和豫差不多大,一腦袋叮呤咣啷的飾品,富態;男的則是個愣頭小子,撐死十七八,身材比劉和豫還要多出來一圈。

    瞧模樣,這大概是一對兒母子。

    劉和豫忽然就哭了,鼻涕眼淚一塊流:“這些日子,委屈你們娘倆兒了。兒砸,你、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母子倆人一個叫“老爺”,一個叫“爹”,比著誰聲大:“我們沒事兒,就是……吃得不太好。”

    “人沒事兒就好、人沒事兒就好。”劉和豫稀裏嘩啦。

    三個白胖子,摟在一起流油,畫麵不要太美好。再者,這一家三口光顧嚎自個兒的,蕭昱跟徐湛歪在一邊看了好久,才被劉和豫發現。

    蕭昱或許不好認,可徐湛必須一認一個準。

    劉和豫一驚,變著法兒想逃,走不行就用滾的。

    徐湛什麽人,劉和豫逃哪兒堵哪兒。毫不誇張地說,小院子裏四麵八方都是徐湛。

    “劉大人別慌,我跟你也見過麵的。我們到這兒來,隻是想要跟您聊兩句。就兩句。”蕭昱慢悠悠踱到院內。

    劉和豫笨拙地擋在老婆兒子身前,一臉無措:“你……你跟小唐到過六扇門!”

    蕭昱有氣無力地一笑:“劉大人,恭王是什麽時候搭上您這條內線的?在您那次大難不死之後?”

    劉和豫:“……”

    “兩句話,說完了。”蕭昱勾勾嘴角,意味深長,拿徐湛當了拐棍往外走,徹底把劉和豫晾在一邊了。

    “你剛剛問的話是什麽意思?”徐湛扶蕭昱坐回輪椅。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三哥總是能對老頭子的動向了如指掌,是因為六扇門裏有他的人吧。那個人,不就是劉和豫麽……”蕭昱的音色力不從心,“三哥真是沒有一點創意,當初拿貞熙要挾李敏智,轉過頭來就拿劉和豫的老婆兒子要挾劉和豫,都是套路……”

    徐湛推起輪椅,沒走幾步卻突地停下,警覺道:“有人在跟著我們。”

    蕭昱半睜半閉著眼,眼尾漫上淺淡的澀意:“是那兩個小兔崽子。”

    牆根轉角,不大不小露出來兩個小腦袋,“嗚哇哇”地跑到蕭昱身邊,鼻涕眼淚一大把:“公子,我們、我們總算找著你啦!”

    蕭昱徐徐合目:“難為了你們,邊走邊說吧。”

    倆小不點從徐湛手裏推過輪椅,眼淚沒幹又掩不住喜悅:“公子,我們見過蘭雅姐姐了,她說她要離開一段日子。”

    蕭昱:“去哪兒?”

    倆小崽子搖頭:“她隻說她要去找一味藥材。”

    蕭昱:“是麽……那你們也隨她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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