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中央區，鳳凰河監獄。

    夏洛克對會見室的布置並不陌生，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是在透明玻璃窗外麵的那個。

    突然坐在裏麵等待別人探監，的確有點不適應，比被捕都不適應。

    收到那個男人的留言後，他就知道作為“超級反派”現世的事實遲早會暴露，所以安防局總部發來聯絡時沒有任何反抗，很幹脆地承認，服從的進入監獄。

    如果隻是作為反派，而沒有計劃過什麽壞事，大概在觀察一段時間後釋放，下場最多是離開總部。

    但那個男人，真的會讓事情變得如此簡單嗎？

    夏洛克從雜亂的思緒中回神，會見室玻璃對麵的那扇門無聲開啟，走進來一個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

    黑發褐眼，輪廓卻帶著明顯的西方人痕跡，有點熟悉，但他絕對沒有見過。

    想起來了，是那個海濱旅舍老板被綁架的兒子……他被放回來了？

    “為什麽第一個探監的人是你？”夏洛克打量著有些惴惴不安的少年，眼神銳利帶刺。

    “……父親說讓我來感謝您。”少年關好門後忐忑的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聲音帶了點鼻音，一開始離話筒很遠，所以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然而下一句話，少年是湊在話筒旁慢慢說出來的。

    “對了還沒有介紹我自己，我叫……詹姆斯·莫裏亞蒂。”

    那張稍顯稚嫩的臉上不安迅速退去，隻剩下發自內心的歡愉笑容，慢慢擦掉皮膚上的偽裝。

    竟然是他！

    夏洛克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壓抑著憤怒雙手捶在玻璃隔板上。

    對了，那起案子中還有很多細節值得推敲，比如為什麽臥室沒有使用過，而客廳隻留下了一個人的痕跡……隻能證明綁匪，就是受害者。

    不過夏洛克被那個留言吸引了全部注意，而且總部的召回指令很倉促，沒有給他留下時間細想。

    最可怕的是，莫裏亞蒂為什麽會來到這座城市？

    在那個世界死的人是自己，而他明明應該還活著！

    逐漸失去沉穩的夏洛克低頭，對上那雙惡魔的眼睛。

    ……

    一小時後，同一間會見室。

    坐在夏洛克麵前的人換成了五糧液，很有探監精神的雙臂搭在台子上。

    符照想說很多事情，看到他發絲淩亂的疲憊模樣，努力把要說的壓縮成一句話：“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有人舉報你？還是天網又抽風了？”

    他還想問問前一個探監的人是誰，畢竟沒什麽朋友的夏洛克好像很難找出來別的關心他的人，不過想到這個世界裏還有麥考夫，於是就省略了那個問題。

    “我要離開這裏。”

    這是夏洛克在他進門後說的第一句話，視線仍然盯著桌麵，抱臂靠在椅子上。

    符照糾結的抓了抓頭發：“不是確認沒有策劃過毀滅事件就可以放行嗎？最多就是丟掉工作而已，我不是還沒有被炒魷魚麽。”

    所以，為什麽要急著離開呢？

    “那我回去了。”夏洛克盡量平靜的站起來，眼底的血絲卻能暴露他的焦躁的心事。

    既然符照不幫忙，那就沒什麽繼續交談的價值，況且這樣對他更好。

    “嘩啦！”

    夏洛克轉身的瞬間，背後突然傳來防彈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

    鳳凰河監獄探望時必須搜身，然而符照的武器不必隨身攜帶……

    “還愣著幹什麽，走啊。”五糧液沒有收回罪歌，向他伸出左手，“馬上就會來人抓我們了！”

    夏洛克跳過桌子站在他身邊：“你不問我急於離開的原因嗎？”

    “其實我早就想試試劫獄是什麽感覺了……”符照一臉興奮的拉開會見室的門，麵對湧入走廊的敵人活動筋骨。

    沒錯，他現在和總部是敵人了。

    夏洛克的嘴角飛快揚起，又因為沉重的現實恢複原狀。

    ——今夜之前。

    這是莫裏亞蒂留下的話，邀請他單挑，就像上次那樣。

    危險罪犯想要逃出中央區，客流量大的公交車比地鐵更加方便，也更難監控。

    202路轉59，再轉368，然後是459……

    這座城市的交通複雜程度超出符照想象，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在乘著公交飛往天際。

    還好下車後能看見周圍的景物屬於地下區，而夏洛克目前為止都沒有急躁的現象。

    “簡單來說，就是我的死敵來到這個世界讓我和他一決勝負，雖然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方式出現的，但輪回的約束已經足夠寬鬆，讓其他世界的人不受召喚也出現，似乎不難。”

    符照想了想，提出堪稱尖銳的不相幹問題：“在從前，你被他殺死了嗎？”

    “……嗯。”夏洛克望著遠方淡淡點頭。

    在瀑布上與莫裏亞蒂單挑時，墜落的人不是那個犯罪帝國的王。

    而總是穿風衣和獵鹿裝的偵探，在漏洞百出的證據中被當成了一名邪惡罪犯。

    那段經曆過去的太久，久到哪怕他的記憶力沒有任何退化，也忘了當時的細節。

    隻會在腦海裏反複告誡一件事——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輸給莫裏亞蒂。

    符照很野性地在角落裏把傷口重新裹好，超級英雄體質的便利此刻彰顯出來：“想開點，你看我忠誠了半輩子，還不是死在上司的槍口下，明明黃金不是我拿走的……”

    “再詳細說說吧。”身後還有追擊，夏洛克肯定不是為了打發時間才會追問。

    “以前組織找了個人去銀行搶一億日元，但一個人不好拿走還容易貶值。所以下一次行動的時候，我們決定隻搶黃金，價值也是一億多，重量在700盎司左右，很方便隱藏，不怕有記號錢。”

    “組織在國外的分部被朝陽群眾剿滅後，隻有代號茅台的男人逃了出來，所以他戴罪立功負責去搶銀行。組織準備了兩輛車，一輛是吸引警察注意的空車，而我負責將黃金帶走。”

    符照回憶地盡量詳細。

    可惜在兩輛車出發之前，他被人從身後打暈，凶手不明，黃金也丟了。

    夏洛克凝視人群來往的街道，語氣輕而迅速：“負責搶劫的人根本沒有把黃金帶出來，兩輛都是空車，一旦發現失蹤，嫌疑當然你最大。”

    “那麽把我打暈的人是……”

    “你說呢？”

    “茅台？我就覺得那小子是朝陽群眾的臥底！”符照憤憤地踢牆角，“要是回去的話我一定會告訴老大。組織不能再培養臥底了！”

    夏洛克側頭，收回目光落在街角貌似正常的路人身上，拉著他穿過小路離開這裏：“每隔一個小時改變裝束，現在到時間了，你去前麵換衣服，先分開行動再去找莫裏亞蒂。”

    符照鄭重的點頭，斜扣著鴨舌帽顯得更孩子氣：“你一定不會輸的。”

    他緊張的隔著口袋握住手機，看似坦誠也藏了某個秘密。

    那個陌生聯絡人說隻要去某個地方待著，就有辦法消除對夏洛克的一切負麵影響。不管如何，他決定試試這麽簡單的合作。

    夏洛克隨意嗯了聲，在他走到連背影都看不見時，用新的手機發出一條消息。

    “我們在哪裏見麵？”

    “就在這裏。”

    夏洛克幾乎立刻收到回複，向旁邊走了幾步，立刻抬頭望向半空。

    “別亂動。”

    頭頂那條銀河落入眼簾時，新的信息同時發來。

    “銀河”是地下區的新景觀，空中觀賞走廊每天都吸引著大量遊客，亮起璀璨的燈光照在全透明的鋼化玻璃和鏡子上，讓這裏不會因為入夜而沉寂。

    “從中央電梯上來，我們在等你。”

    整條“銀河”走廊已經被人清場，夏洛克離開電梯後，已經不需要問“我們”是誰的愚蠢問題了。

    這個被無數脆弱鏡麵構成的空間呈球形，互相倒映彼此，每一麵鏡子上都對稱顯示著莫裏亞蒂和符照。

    一左一右，一動不動。

    莫裏亞蒂比前生決鬥時看上去更年輕了，難怪可以偽裝成十七歲的樣子，然而語氣非常冰冷。

    “玩個遊戲，三秒之內通過倒影判斷我的位置，然後開槍——別說離開監獄時沒帶上，我特意為你拿進去的，裏麵還有一顆子彈。”

    他沒有再發短信，說明在他的位置能夠看見夏洛克，但說話時木然的直視前方，不會暴露他是從那個方向看到的。

    符照的方位大概看不到他，所以眼睛轉來轉去，始終安靜不下來。

    這個遊戲不需要獎勵，因為贏了就能擁有一切。

    夏洛克鎮定的將子彈上膛，以這把槍的威力，大概穿透整個鏡子空間都不成問題。

    “一。”

    夏洛克陷入思考。

    如果給他十分鍾而不是三秒，那麽得出正確結論的幾率是100%。

    現在隻能粗略思考了，或者說，碰運氣。

    開槍之後他有可能打中符照，有可能打空，最好的結果是一槍擊中莫裏亞蒂。

    去掉空中的鏡子倒影，這個圓形空間被分割成十六塊，獲得最佳結局的幾率是1/16，莫裏亞蒂有可能躲在任何一麵鏡子之後。

    腳下是透明的地板，這個高度讓人眩暈……嗯，也不知道符照是怎麽忍下來的。

    除非……以他的角度，看不到地麵？

    “二。”

    剛才他收到信息後向右方走了一段路來到銀河下方，抬頭時才收到短信，說明在之前的位置，莫裏亞蒂也看不到他。

    莫裏亞蒂在右邊？

    不對，應該是左邊，要考慮到鏡像問題。

    但處在鏡像中的人不光莫裏亞蒂或者符照，還有他自己！為什麽所有鏡子都沒有出現夏洛克？那是因為他的身影也被反射走了。

    如果最初把注意力從別人身上移開，專注自己，那麽還能騰出一秒鍾思考正確的射擊方向。

    隻剩一秒，計數的人即將發出下一個音節……

    就在這時候，符照突然做了個寫字的手勢。

    他慣用右手，鏡中影像和夏洛克的右手在同一側，這個提示的信息量已經足夠。

    他在左邊。

    那麽莫裏亞蒂……

    “三。”

    夏洛克在同一時刻抬手開槍，子彈呼嘯著離膛，莫裏亞蒂影像的胸口上立刻同時湧出血跡！

    打中了！

    但同一時間，符照為什麽會……一起開始流血？

    按理說隻能打中他們中的一個，除非兩個人是……背對背在一起的。

    他剛才動的是左手！

    擊中莫裏亞蒂的右胸口，傷口鏡像的出現在符照身上，就是更加致命的左胸。

    而且正中心髒。

    所有鏡子在這一刻全部失去作用，莫裏亞蒂壓低聲音，回頭靠近符照：“我一直知道你根本沒打算同意我的要求，這麽做不過為了關鍵時刻給他提示，而且也不打算說出在我身後這件事。你這個壞人。”

    一槍命中心髒，這個超級英雄必死無疑。

    莫裏亞蒂覺得結局圓滿，在送去急救前對著眼前的鏡子宣告勝利：“我不想殺死你，而是想與你合作。這次不用別人動手，你自己就幹掉了這個世界的英雄。”

    “夏洛克，這個世界的黑暗太充足了，有洛基和漢尼拔，以及沒有真名隻有代號的joker。我們合作之後，你也為我想個像樣的代號吧。”

    不要答應他，也不用愧疚。

    你不能輸，但我是沒有什麽勝負心的。

    符照想說這些話的人不是他，然而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最後隻能拚命搖頭。

    陷入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裏。

    再見了，這個世界。

    ……

    【你已經完成消滅全部超級罪犯的任務，‘輪回’將你送回原本世界死亡的前一天，是否接受？】

    黑暗裏，有個機械化的聲音在喋喋不休。

    和最初一模一樣。

    符照低頭發現傷口自動愈合，全身都散發出淡淡熒光，但立刻揮著拳頭抗議：“喂！這不對吧？我明明是被人幹掉了，為什麽算是消滅全部罪犯？”

    “所以我就應該在出現在那個倒黴世界的第二天自殺，然後立刻能順理成章的回去嗎？”

    沒有聲音回答，看來是默認了。

    符照：“……我討厭你。”

    【你作為反派被認定為超級英雄是‘輪回’出現的bug，理論上來說，也是集合反派英雄於一身的自成宇宙，死亡後相當於崩毀，係統無法進行下一步判斷，所以遣返回原本的世界。當然，你可以選擇拒絕後毀滅自我意識。】

    “不不不，你還是把我放回去吧，就放在死掉的前一天。”

    和來到那座城市時的感覺差不多，在一片虛無間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存在，然後睜開眼睛……是熟悉到讓人恨不得打滾親吻地麵的場景！

    東京街頭，符照兩手拎著購物袋，麵對人來人往深深發呆。

    廣場的led屏幕上清晰標注著現在的時間，傍晚6:30分整……他他他，回來了？！

    “我沒死！我沒死啊！”符照把購物袋甩起來原地轉圈，在路人驚訝的目光下高高跳起。

    按照行程預定他應該在買菜之後回去做晚飯，符照激動地把東西扛在肩上，向組織飛奔。

    窮到要死的別墅還是那麽熟悉，坐在客廳裏擦槍的琴酒看起來也很順眼……

    雖然話還是不多。

    “燒酒。”

    符照翻著袋子走過來，遞出一瓶深色飲料：“不好意思啊老大，資金不夠所以我隻買了可樂，要不然給你拿個燒酒瓶子裝起來？”

    琴酒一言不發，抱著湊合的念頭默默擰開可樂的瓶蓋……然後立刻被洶湧噴出的碳酸飲料射.了一臉！

    “還是不好意思啊老大，我突然想起來在路上甩過購物袋，可樂的氣泡都被晃出來了，你一擰就炸。”符照撓撓頭，道歉依舊毫無誠意。

    但今天琴酒居然沒拔槍！而是用風衣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液體提醒：“不要忘記明天的任務。”

    符照想起什麽，愣了一下很快恢複正常去廚房洗菜：“老大，你看你現在說日語一點東北味兒都沒有了。”

    琴酒不明所以的盯他一眼。

    “沒什麽，我會完成任務的！”

    要離茅台遠一點，揭發他的臥底身份然後活下去……

    符照在流理台洗洗涮涮，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沒意思。

    重新開始的狂喜已經漸漸冷卻，他還是懷念那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還有那顆子彈。

    他想提示夏洛克敵人的位置，當然，他和莫裏亞蒂背對背這種事不能提，不然瞻前顧後猶豫個沒完，三秒早就過了。

    但偏偏沒考慮到對方也在鏡像中……

    真是的，早知道就動右手了。敵人被當場擊中心髒，把他送去搶救應該還能有一口氣。

    不過結局都差不多，兩個人被捆在一起，肯定都會受傷的。

    不知道另一個世界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夏洛克打敗他對手了嗎？還是再一次重蹈覆轍？

    越想越覺得現在的日常很沒意思，而且如果不是誤入歧途的話，他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有其他選擇，不是嗎？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得足夠，是時候該換一種了……

    符照最終忍無可忍的放下洗到一半的菜，一陣風衝出廚房抱頭大喊：“我忘了買醬油，現在出去馬上回來！”

    也許在街上走走，能讓他平靜下來。

    街燈在傍晚慢慢亮起來，將腳下的路照的非常溫馨。

    “要不然我明天什麽都不做好了，再一次被打死，說不定就就能去那裏。”

    符照又覺得這個想法不太現實，萬一他真的死了怎麽辦？

    夜色越來越深，估計組織的人還在等他買回醬油然後做飯，五糧液卻還在街上閑逛，起初還有路人同行，後來就誰也不在了。

    漫無目的，隨便挑個方向就可以前進，和他的前半生差不多。

    “啊啊啊！老子可是犯罪團體的成員，現在怎麽了？”

    “算了，明天不做任何更改，死透就死透了，認命！”

    “不然也沒有別的選擇啊……”

    街道盡頭，有個男人站在路燈下麵，剪裁得當的風衣裹住瘦削身體，影子安靜的蜷在腳邊。

    符照隻是隨便抬眼看了前方，暴躁的聲音頓時被堵在胸口！

    男人沒有走來，倨傲的伸出手等待他握住：“不知道去哪裏嗎？我正好需要一名助手，恭喜你通過麵試。夏洛克·福爾摩斯……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