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憤中，景軒不由得朝秦淮河畔一路而去。燈火輝煌中，隻見畫舫倒影在水中來來去去，鶯鶯燕燕的笑聲不絕於耳，似乎能讓人忘卻了一切的煩惱。

    這會，景宅內。夜鶯在鳴唱，似乎正合著雲娘的愁思。此際，在朝為官如同身陷洪水猛獸之中，雲娘見景軒遲遲未歸，不由微微蹙起眉頭。

    內，熱鬧地如同白晝，歌舞歡聲，姑娘們嬉笑作媚，男客們飲酒闊論。景軒隨著紅霞的丫鬟上了樓。紅霞見景軒眉頭深鎖，也不多言，徑自取下琵琶彈撥。景軒飲著酒，不多會，他忽地將酒杯砸落在地。

    景軒，你這是怎麽了？”紅霞放下琵琶，連忙詢問。

    景軒低呼道：“我救不了他們。可悲，可悲啊。”說完，又吞下一杯苦酒。紅霞若有所思，她似乎明白，景軒說的他們指的是誰。

    景軒，我陪你喝吧。”說著，紅霞也斟上了酒。景軒看著酒水從紅霞手中傾瀉而下，濺起陣陣酒花，景軒的雙眼不由濕潤了，猛地，他又奪過一杯。

    酒過三巡，景軒有些暈沉，緩緩道：“我無法改變慘絕人寰的事，我也無法救贖一份虧欠，這些愁苦壓抑在我心頭，不能說不可說，也無法如實相告於雲娘。”

    景軒，那你告訴我，我聽，我聽。”紅霞忙勸道。紅霞內心是苦澀的，麵對景軒的苦楚，一時仿若都是天涯淪落人。

    你聽我說？好，我，我說。”景軒頓了頓，道，“你，你可知，可知？雲娘的父親大人為何會死？我又為何要加入錦衣衛？”紅霞愣住，不明白景軒為何說這沒頭沒腦的話。

    忽地，景軒站起身，大聲道，“是，都是因為我，是因為我要為父報仇，為父報仇。”

    什麽，為父報仇？”紅霞驚得酒杯振地。

    當年，我和父親因人構陷，獲了圖謀造反的死罪。臨危之際，父親舍命護我逃離，而他卻被捉去打入詔獄，慘遭酷刑而死。甚至，他的屍身還，還……”景軒流淚吞下一杯酒，又道：“誰曾想，後來，我，我居然愛上了仇人之女。”

    什麽？難道是說雲娘？”紅霞心驚。

    雲娘，我愛上她了。而她的父親大人正是當年陷害我父子之人。我憤怒，我想過報仇，也想過離開。然而，造化弄人，為了洗涮當年我父子冤案，我決計加入錦衣衛伺機尋找線索。造化弄人，雲娘的父親竟識出我身份要拆散我與雲娘。新仇舊恨……文字獄，就是那場文字獄，雲娘的父親，那個雲啟功老頭兒，哈哈哈，被我舉發文章之誤，被皇上腰斬了。哈哈哈，嗚嗚嗚，嗚嗚嗚。”景軒說著說著，發出陣陣悲鳴。紅霞錯愕地聽著這一切，一時不能言語。

    我虧欠雲娘，我想好好守護她。然而，雲家獲罪的不堪往事始終縈繞在雲娘心頭，雲大人的慘死更是雲娘的傷痛，這些都仿佛是無形的巨石狠狠阻隔著我們。所以，我能做的就是隱瞞雲娘，隱瞞她一生。然後，我贖罪。我要解救那些和我的父親，雲大人一樣的無辜之人。”說著，景軒的雙眼幽幽地看向遠方。忽地，他沉聲道，“詔獄，你可知，那可怖的程度？洗、煎、刷，就是用那鐵鉤在肉體上刷洗，人肉一片片的被剮下，讓人痛不欲生。而入了詔獄幾乎都再難活命。於是，我決定尋機救人，如若不能，就當場殺掉，也可免去遭受詔獄極刑的折磨。可是，人們都恨我，雲娘也不理解我。人們隻知錦衣衛殺人不眨眼，可有誰知我的苦楚。我小心翼翼地救人，怎奈，一己之力終難救太多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多慘死於眼前。”景軒悲憤道。

    紅霞聽著聽著，不由落下淚來。她未曾想，景軒竟做著如此危險之事。紅霞禁不住抱住了景軒，道：“景軒，你是正直善良的男子，我敬你，我信你。你雖救不了天下人，但是很多人卻因你而活了。世人又怎會恨你？景軒，你莫要傷心，我理解你，你說的我都理解。”

    景軒怔了怔，他注視了紅霞一番後，忽地，他扔去酒杯將紅霞抱上了床。

    一夜過去，景軒醒來，竟見紅霞伏於他的懷中。景軒大吃一驚，忙道，“這，這？定是我昨日醉了，以為，你是雲……”

    不待景軒說完，紅霞忙將手輕輕抵在景軒唇上。“不，不論你當我是雲娘，還是紅霞。景軒，我都願意像雲娘妹妹一般陪伴在你身旁。”

    景軒忙一把推開紅霞，怒道：“你和雲娘根本就不是同一人。青樓女子又怎可與之相提並論？”

    青樓女子，青樓女子，嗬嗬，”紅霞麵色黯然道，“景軒，那你就當可憐我吧。我沒有太多的奢求，我隻希望能做你的紅顏知己，你偶爾來看看我，找我說說話就可以了，行嗎？行嗎？”

    紅霞落著淚，麵對一個多情的女子。景軒的內心是矛盾的。他並不討厭紅霞，紅霞的世故圓融，能讓他暫忘心中的愁悶。但是，他不愛紅霞，或許就像紅霞說的那般，隻求和他做個紅顏知己，這隻是一個青樓女子卑微的乞求。見景軒沉默，紅霞拭去了淚水，微笑中，那件秘事也暗藏在了心頭。

    這日，景宅外熱熱鬧鬧來了一頂花轎，花轎中走出的正是美豔的紅霞。隻見紅霞身著綾羅綢緞，步態雍容地跨入宅子。一時間，下人、丫鬟們都議論紛紛。紅霞噗嗤一笑，一邊晃著珠帕，一邊道，“喲，這就是景軒的宅子啦，果然有氣度”。說著，她倒大大方方往大廳走去。

    你是何人？怎可隨意入宅？”一個下人跑來阻止。

    嗬嗬嗬，我？待會你問問你家主人，我堂堂的紅霞姑娘來景宅需不需要通傳？”說完，紅霞冷冷瞪了下人一眼。

    這邊，秦管家和孟婆將紅霞打量了一番，故作和悅道，“紅霞姑娘，我家大人不在宅中，你不在青樓待著，到此地是何故啊？”

    哈哈哈，我啊，我當然是來找我雲娘妹妹的，總不可能是來找你們這幾個下人吧。”紅霞譏笑道。孟婆聽了，頓時臉色一陣青黑，於是隨便命了一個丫鬟給紅霞帶路，一邊，她朝地上啐了幾口吐沫。

    一進屋，隻見雲娘正著一件素色羅衫靜靜地坐在屋中做著刺繡。紅霞一陣輕喚，“雲娘”，雲娘遲疑了片刻，抬眼間，看見了紅霞正立於眼前。

    紅霞姐？怎麽是你？怎麽是你？”雲娘喜悅極了，她急忙迎上前。當下二人都濕了眼眶。坐下相聊，紅霞訴說起的日子。雲娘逐漸放下心來，她道，“紅霞姐無恙，我總算欣慰。或許，日後姐姐可以憑天姿和才情，遇到位心心相印的男子。”

    紅霞遲疑了一下，問道，“若我遇到了這樣的男子呢？他正直善良，他聚集了天下所有男子的好。妹妹你會為我高興嗎？”

    若真是這樣，妹妹自然為姐姐高興啊。”雲娘笑道。

    紅霞也笑了，她不由得心想，或許雲娘願意與她一起分享景軒的愛。

    正當，二人說著話，忽然，一道冷冷的聲傳來，“紅霞，你怎來了？”景軒步入屋中，麵色似有不悅。紅霞一時語塞。

    雲娘忙道，“景軒，紅霞姐是來看我們的。”

    景軒有了逐客之意，他旁若無人地走近雲娘，說道：“雲娘，我有樣東西送給你。”說著，他攬著雲娘到了鏡前，這會窗外的陽光正斜斜地落在銅鏡上。鏡中的雲娘眉目低垂，一臉嫻靜。她淡淡地笑著，幾分嬌羞，幾分可愛。景軒立在她身旁，一雙深邃的眸子深深注視著她。景軒掏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珍珠鏈子，珍珠泛著潔白瑩亮的光。雲娘見了很是喜悅，不由說道，“好美，我好喜歡。”見雲娘歡喜，景軒大笑了起來。

    紅霞杵在一旁有些尷尬，便隻好起身告辭。屋中鏡前，留得這對情濃意切的彼此。景軒俯身親吻雲娘，重重喘息著他壓在了雲娘身上，雲娘突地羞紅了臉，然而一不小心，她觸碰到了景軒的腰間，那塊冰涼的錦衣衛腰牌。猛然地，雲娘推開了景軒。

    景軒怔住了，他不解道：“雲娘，我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世事，難道你還沒準備好接受，接受我？”

    對不起，對不起，景軒……我，怕，我害怕……景軒，請你告訴我，我父親大人的慘死是被何人所誣陷？他的死是與錦衣衛密告有關嗎？景軒，請你告訴我。”雲娘緊緊盯著錦衣衛腰牌，不安道。

    這……”景軒心中驚恐，他知道，雲大人的死將永遠是雲娘心中的結。而心思敏銳的雲娘又似乎隱隱有著察覺，這令景軒痛苦不堪。

    對不起，景軒，對不起，我不能……”雲娘連聲道。

    好好好，雲娘，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不要你難過，我不要你悲傷。從你回到我身邊後，我一直在等，等你接受，等你淡忘雲家的傷痛。”景軒說著，忙走出屋子。望著景軒離去，雲娘流下了淚。

    景軒又是多日沒有回宅。雲娘自責中，竟無意得知，景軒與頭牌紅霞的風流韻事早已在坊間沸沸揚揚。

    這日，紅霞又來景宅，雲娘對她下逐客令。紅霞怕因此與景軒斷了來往，就在進退兩難之際，紅霞見宅中一些下人怠慢雲娘。於是，紅霞借題發揮，命隨行打手將這些下人教訓一頓。事情鬧完後，紅霞假意與雲娘依依惜別，又囑咐雲娘今後不要軟弱受人欺負。雲娘心軟，終於原諒了紅霞。

    自紅霞一鬧後，景宅的下人們對雲娘也都不敢造次，每日生活起居好生妥當的安排。並且隻要紅霞來了宅子，便都一個個小心應付著。紅霞來景宅的次數多了，也就注意到了同樣常來景宅的尚風。見尚風、雲娘二人舉止親切，紅霞不由思量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