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漠鏖兵

字數:6973   加入書籤

A+A-




    “瞿能真是當世勇將啊!”

    “是啊,當年在西南,和藍玉比也毫不遜色。”

    “藍玉?是嗎?”

    “是的!”

    “哦......”

    “......”

    郭英放下手裏的望遠鏡,輕輕的推了推額頭的頭盔,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王弼。王弼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也放下了望遠鏡,用手指輕輕的敲了敲,道:“郭老四,看來挫敵銳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走,我們下去迎接一下瞿將軍。”

    三月初的蒙古,天氣已經開始轉暖,在某些向陽的地方,翻開枯草,甚至能看到一絲絲綠意。可是在哈拉哈河東南兩百餘裏的一個無名小山附近,卻發生著一場影響明蒙命運的戰爭。十餘萬蒙古軍將五萬多的明軍包圍在小山附近,王弼將指揮部設置在小山上,山下分為三個營寨,各放了一萬人,周圍用武剛車包圍起來,山腳下部署了兩萬最精銳的騎兵,用來隨時出擊和支援。

    武剛車是一種有車廂的大車,長兩丈,寬一丈四,高度一般在兩米左右,上麵有蓋,車廂一般用木板,外麵罩上牛皮,用來防護。隻是寧王此次倉促出征,攜帶的武剛車不足,還是李景隆極力主張,從張倫的護衛軍中抽調了三百兩武剛車,才湊成了一千兩,不過在哈拉哈河旁邊,郭英倉促逃走,將攜帶的武剛車全部焚毀,又損失了一百兩。所以,到目前,五萬大軍隻依靠九百輛武剛車防護,這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空檔,所以王弼不得不在營帳前挖了一些陷馬坑,不過也不敢挖的太多,畢竟自己手下也是騎兵,不能把自己逃跑的路給堵死。

    這次王弼派出瞿能帶領陳瑄、張倫等人帶領一萬騎兵出營挑戰,烏格齊出動了自己的親軍營,統領正是自己的兒子額色庫。額色庫今天二十七歲,其勇武之名早就傳遍了西海草原,連大汗額勒伯克都聽說過他的勇名。

    額色庫不僅勇猛,還胸有韜略,他主動領命到眺河說服了兀良哈三部,與他合兵一處,阻擊傅友德的援軍,隻是由於兀良哈三部保存實力,才最終讓王弼、瞿能破圍而去。當額色庫趕到時,連明軍騎兵的煙塵都看不到了,不由得破口大罵。所以此次額色庫主動請纓,要一雪前恥,大破明軍的銳氣。

    戰場上,兩軍列陣完畢,隨著隆隆的戰鼓聲,瞿能高高揚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聲:“殺胡狗!”一萬騎兵發出的震天的殺聲,如波濤一樣撲向瓦剌軍;幾乎同時,額色庫高舉長刀,“殺”,一馬當先的殺向瞿能。瞬息間,兩軍殺在一起,如兩股巨浪狠狠的撞擊在一起,一時間,戰馬的嘶叫聲、士兵的喊殺聲、慘叫聲摻雜在一起,震動著空曠遼遠的大草原。觀戰的明蒙兩軍也看的目眩神搖,所有人都把嗓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緊張的滿是汗水......

    明軍分兩個層次,瞿能率領三千騎兵作為尖刀,後麵七千騎兵呈扇形展開,包圍瓦剌軍的兩翼,瓦剌軍則是以額色庫為箭頭,後續軍隊緊跟其後。這就要考驗兩者的尖刀誰更硬了,如果瞿能被擊潰,則明軍會被分割擊破,如果瓦剌軍被擊退,則其騎兵就會被擠成一團,被明軍輕鬆擊敗。

    可是額色庫卻失敗了,在他眼裏,那個瞿能如同惡魔轉世一般,手中的長刀應該有五六十斤重,卻揮灑自如,擋路的騎兵被紛紛斬於馬下,而且他身邊的一個小將,勇武也不在他之下。剛一照麵,如同空中掠過了一道閃電,瞿能的長刀“呼”的一下就當頭劈了下來,額色庫彎刀長度較短,所以他將馬往右邊輕輕一帶,彎刀斜著掠向瞿能的腰腹,期待瞿能抽身後撤。可是瞿能手中的大刀如同樹葉一般,輕輕一轉,斜斜的劈向額色庫的後背;此時額色庫重心已變,無力調整,隻能奮力向前。兩馬交錯之間,額色庫的戰馬一聲哀鳴,其後臀被瞿能的大刀砍進了一尺多深,應聲栽倒,額色庫也被拋了出去,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戰刀似乎被什麽東西阻隔了一下。

    額色庫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剛一抬頭卻感覺到一道劍光劈向自己的腦袋,嚇得趕緊偏頭後退含胸,可是還是慢了一點點,他隻感覺到耳朵一涼,繼而感覺到從肩膀到前胸一陣劇痛,不由得慘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額色庫的親兵搶了上來,攔住了正想補上一劍的瞿陶,親兵隊長哈拉兀爾也把額色庫拉上馬,看到額色庫脖子、前胸都是血,把他嚇壞了,就要把額色庫拉下去包紮。額色庫搖了搖頭,感覺了一下左胸的傷勢,拿起一把彎刀,直撲瞿陶。

    就在這時,額色庫聽到了身後親兵的慘叫聲,回頭一看,那個殺神瞿能又回來了,額色庫死裏逃生,已經膽戰心驚,更要命的是,他發現瞿能的腹部雖然有血滲出,但非常不明顯,明顯穿了一件寶甲。對於這種穿了頂尖護甲、力大無窮的人物,額色庫根本不敢上去動手,隻好東躲西藏。額色庫和他的親兵被瞿能、瞿陶等人殺得丟盔卸甲,狼狽逃竄,明軍看到,士氣大振;瓦剌人看到少首領受傷了,不禁氣蹙,被殺的節節敗退。

    前後不過兩刻鍾的時間,明軍大勝,瓦剌軍大敗。瞿能正帶著大軍掩殺時,蒙古軍戰鼓突然響起,大軍分別向瞿能左右兩翼包抄。山頂的王弼看到此情況,趕緊鳴金,瞿能且戰且退,退回大營。

    此戰明軍傷亡兩千餘人,瓦剌軍傷亡超過了五千,且主將額色庫受了重傷,而瞿能隻是輕傷。

    等瞿能退入營地時,明軍歡聲雷動,寧王、王弼、郭英等人都到營門口迎接。隻見寧王一個箭步竄到瞿能馬前,攙扶著瞿能下馬,關切的道:“瞿將軍,剛才本王在山頭看到你被砍了一刀,現在傷勢怎麽樣了了?”一邊說,一邊朝後麵招手:“快,醫生,快過來,看看瞿將軍的傷勢。”

    “是啊,瞿將軍,你怎麽樣了?”王弼、郭英也關切的問道。

    瞿能下馬時,低低呻吟了一聲,臉上一絲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抱拳道:“寧王殿下,兩位侯爺,能不礙事,這多虧了皇太孫殿下賜下的盔甲,才擋住了額色庫的一刀。”

    此時醫生小跑過來,仔細的看了看道:“瞿將軍,你太大意了,這一刀已經砍斷了您的外甲,幸虧裏麵的絲質棉甲比較堅韌致密,才讓你死裏逃生。”

    瞿能笑了笑,沒有在意。

    進了大帳後,眾人落座,瞿能脫下鎧甲,讓醫生幫助包紮處理了一下。眾人也傳看了瞿能的甲胄。王弼掂了掂甲片,然後用手指彈了彈,再仔細扯了扯被砍了一半的絲質綿內甲,羨慕的說道:“瞿將軍,你這個外甲輕而堅韌,綿內甲非常堅韌,隻要不是連續砍中,對戰鬥力影響不大。不過你剛才確實冒險了,如果額色庫的力氣再大一些,就麻煩了。”

    醫生包紮之後,瞿能的臉色好了一些,站起來,抱拳道:“寧王殿下,王將軍,瞿能不辱使命。”

    “此次戰役我軍失去了主動權,目前處於重圍之中,首戰必須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敗敵人,這樣才能震懾敵人,鼓舞我軍士氣,所以末將當時決定即使受傷,也要幹淨利索贏下此役。幸虧天佑大明,皇上洪福齊天,末將才僥幸歸來。”

    寧王咳嗽了一聲,賬內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眾人將視線轉向了上首中央的位置,寧王今天一身戎裝,銀盔銀甲,可能是由於卜萬的戰死,他目光中隱含著一絲憂傷,但目光堅毅,不複出征前的輕佻和自負,隻見他走下主位,來到瞿能的麵前,從旁邊衛士的手裏拿過一個瓷瓶,上麵雕刻了金龍圖案,寧王輕輕用手擰開瓶蓋,將手裏的杯子斟滿,雙手遞到瞿能麵前,道:“此次出戰,將軍大獲全勝,勞苦功高,此酒是父皇禦賜之酒,每年隻有一瓶,本王以此酒為將軍慶賀,請將軍滿飲此杯。”

    瞿能連忙單膝跪倒,三拜行禮後,才接過酒杯,道:“末將謝過寧王此酒,末將也以此酒敬各位將軍,為我們大破蒙古,得勝還朝賀。”

    寧王微微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大家也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齊聲高呼:“大破蒙古,得勝還朝!”

    看到今日瞿能大破瓦剌,聽到賬內將軍們自信滿滿的聲音,營地裏的明軍不由得安下心來,我們一定會勝利,回家,受賞!

    而此時的蒙古大軍汗帳的氣氛卻比較緊張,之前被瓦剌人壓了一頭的東部蒙古首領,這下子可有了反駁的理由,紛紛指責額色庫無能,貪生怕死,一萬大軍隻支持了兩刻鍾就被擊潰,這得多無能的人才能做得到嗎?

    瓦剌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諷刺東部蒙古首領隻會嘴上功夫,有本事明天再向明軍挑戰,你們敢嗎?東部首領立刻語塞,諷刺別人不費什麽力氣,但是讓他們自己上去,還是算了吧,那個魔神般的明將誰都沒把握擋住。但他們也不甘示弱,說最近幾年瓦剌人一直在休養生息,東部蒙古一直在抵禦明軍,損失慘重,現在輪到瓦剌人出力了。

    最後還是額勒伯克汗出來打圓場,說大家都是蒙古人,不要計較太多,容易傷了和氣。此時明軍處於我們包圍之中,我們應該齊心協力,隻要擊敗明軍,戰利品應有盡有。

    額勒伯克最後還是揶揄了烏哈齊一把,讓烏哈齊分配作戰任務。烏哈齊臉色雖然不太好,但是還是及時調配了各部軍隊的位置、任務等,將明軍緊緊包圍在無名小山周圍。

    議完事之後,烏哈齊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先去查看了兒子額色庫的傷情,發現兒子情緒還好,傷口處理後躺在床上和王行聊天,看到這裏,烏格齊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王行本是藍玉府上的教書先生,是推動藍玉謀反的主要人物。但是在藍玉被捕的前一天晚上,他感覺到情形不對,就偷偷從聚寶門出城去了。聚寶門的守將唐建是藍玉的老部下,看到王行偷出來的藍玉的令牌,就安排人將他從城樓上縋了下去。第二天知道藍玉被抓之後,唐建立刻處死了知道王行出城的幾個士兵,然後就自殺了。所以最終無人知道王行去了哪裏,連錦衣衛也不清楚。

    第二天,等王行知道了藍玉事敗,就用早已準備好的假身份和路引,一路向西,兩個月之後,從嘉峪關以行商的身份出關。

    嘉峪關外漫漫黃沙,王行隻不過是一個書生,在沙漠中幾乎渴斃。在最後關頭,遇上了巡視領地的額色庫,被救回了克勒古特部。

    待王行醒來,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沉思了十天之後,在額色庫的引薦下拜見了烏格齊,從此成為了額色庫的老師和烏格齊的心腹謀士。

    王行確實屬於少有的謀士型人才,在他的精心謀劃下,烏格齊說服了瓦剌四部,聯合東部蒙古發動了此次行動。其實最開始,王行的目標是借機整合蒙古諸部。隻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王行知道了燕王病重、代王被囚禁的消息,立刻加強了對開平、大寧的騷擾,希望將明軍引出堅固的城池,在草原上予以殲滅。

    最終確實如他所希望的樣子,明軍出動了,被誘到了捕魚兒海附近......

    烏格齊坐在兒子的身邊,仔細看了兒子的臉色,並檢查了一下傷口,歎息道:“明軍果然精銳無比,連額色庫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額色庫和王行對視一眼,道:“父親,兒子無能,讓您失望了。”

    王行卻搖了搖頭,道:“大首領,剛才議事議的怎麽樣啊?”

    “還能怎麽樣?發現明軍不好啃,有點打退堂鼓了唄。”烏格齊歎了口氣,將議事的情況說了一遍。

    王行聽的很仔細,甚至每個人的表情、語氣都要確認一下,待聽完之後,他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一些信息。烏格齊知道王行有這個毛病,王行不屬於反應特別快的人,他是那種非常細心、仔細思考、深思熟慮的人。

    過了好一陣子,王行睜開了眼睛,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把水喝完,然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道:“大首領,有些事情目前來說還比較早,行記下了就是了。”

    “大首領,您對明軍怎麽看?”

    烏格齊仰起脖子,想了一會兒,苦笑道:“二十年前,明國的徐達、李文忠打到漠北,當時幾乎所有的蒙古部落都參戰了,他們確實驍勇善戰,隻是寡不敵眾,加之地理不熟悉,糧食不足,所以才失敗了。今天看來,明軍的實力並沒有減弱,甚至還更強了。”

    王行拍手道:“大首領能夠正視敵人的優點,自己的缺點,這才是成大事者的胸襟。”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邊踱步邊說:“大首領,我剛才和少將軍聊了一下,我發現今天這次決戰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可能勝利的。即使沒有那個瞿能,換一個人來,我軍也是必然會戰敗的。”

    “為何?”

    “我軍的優勢是騎射,而不是近身搏殺,明軍的裝備要遠勝於我軍,如果近身搏殺,我們的裝備劣勢就會被無限放大,但是如果在草原上追逐獵殺,我想額色庫的一萬人可以輕鬆解決對方。”

    “所以,我們選擇了錯誤的決戰方式。”

    “從今天的情況看,要極力避免和明軍正麵搏殺,我們要發揮蒙古人的優勢,將他們拖死、餓死、渴死,然後從遠處用弓箭攻擊他們,這才是取勝之道。”

    “哦,對,太對了,”烏哈齊臉上的陰霾盡去,“砰”的一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是啊,我怎麽忘了呢,今天竟然中了明人的圈套。”說著,烏格齊不由得懊悔萬分,今天損失的可都是他的本部精兵啊。

    “不過,拖死、餓死、渴死他們,也不容易,我沒有成吉思汗那樣的威望,如果明人集中全力打擊兀良哈部或者東部蒙古部,他們肯定會打退堂鼓的,那時候包圍圈就會被破開,我瓦剌人的力量還不足以和明人相提並論。”

    王行思考了一會兒,道:“大首領,這個沒有什麽好辦法,這次出征一定要謹慎,要盡量收買東部蒙古和瓦剌四部之心,這樣才有再進一步的可能,切記,一定要謹慎,千萬不能失敗,否則大事去矣,另外追擊明軍時,可以讓東部蒙古去,如果勝了,最後的戰果可以多分給他們一些,就當收買人心了;如果他們敗了,那就沒有收買的價值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