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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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部。

    茹瑺坐在書案後麵,看著麵前散落的調兵單子,想起兩個時辰前的慷慨陳詞,想起自己麵對眾下屬的意氣風發,想著看到下屬們去各個部門串聯時的得意,感覺一切都恍如隔世,自己座下的椅子很快就不屬於自己了。如今自己已經被免去了兵部尚書之職,雖然聖旨還沒有下達,但這隻是早晚而已。自己發起的眾諫如果得到采納也就罷了,卻被皇太孫三言兩語化解,更讓他沒想到的是,皇太孫非常果斷的撤了自己的職,也許是皇太孫一直以來的寬和讓自己有了錯覺,覺得他不會把自己怎麽樣。

    想到這裏,茹瑺苦笑一聲,“唉”,再懦弱無能的儲君也是儲君,如今皇上已經老去,他可以一言決定你的生死榮辱。當然如果是老皇帝處理此事,自己恐怕現在已經抄家滅門了吧。自己年少得誌,世人皆認為是南嶽神轉世,皇上對自己也很優容,隻可惜一念之差,惡了儲君,也許自己的仕途就此就要終結了吧。

    就在茹瑺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之時,門外傳來聲音:“聖旨下,兵部尚書茹瑺、兵部左侍郎齊泰接旨。”

    茹瑺趕緊出門,和齊泰等人跪倒接旨,果不其然,自己被免去兵部尚書之職,兵部左侍郎齊泰接任兵部尚書。另外自己被勒令閉門思過一個月,無事不得外出。

    謝恩之後,茹瑺將公事和齊泰做了交接,然後在下屬複雜的眼光裏麵倉皇離去。

    兵部尚書被撤,兵部官員一個個人心惶惶,對新尚書的指令盡心竭力,唯恐被新尚書盯上,加之齊泰能力很強,有過目不忘之能,對邊疆將士的姓名、數量、錢糧都如數家珍,所以齊泰的履任非常順利,對北疆的戰事幾乎沒有產生什麽影響。

    此次風波雖然過去,但餘波卻持續了很長時間,雖然朱允炆表麵上沒有追究此事,但此次事件中出了風頭的官員逐漸被貶,或往邊地,或降職,或因貪贓而處死。

    茹瑺和夫人顧氏青梅竹馬,當茹常進入國子監時,二人成婚,多年來伉儷情深,夫唱婦隨。顧氏育有三子二女,每個子女的學問都悉心過問,嚴格管教。這天下午,顧氏正在體罰頑皮的小兒子茹鏞時,貼身丫鬟紫雲跑了進來,低聲道:“夫人,老爺回府了。”

    顧氏有些吃驚,最近軍務繁忙,丈夫經常忙到深夜才回家,今天怎麽這麽早了?她敏銳的感覺到不正常,但卻不動聲色,道:“紫雲,你去廚下看看,加兩個老爺愛吃的菜,老爺最近忙於軍務,需要補養身體。”

    “是,夫人。”紫雲答應一聲,就跑去廚房了。

    茹瑺走到廳前,卻發現顧氏已經在前麵恭候了:“恭迎老爺回府。”茹瑺趕緊扶起顧氏,強笑道:“夫人,今日如何行此大禮?”

    顧氏扶著茹瑺,蓮步輕移,婉聲笑道:“臣妾許久沒有練字了,今日老爺得閑,能否指點一下臣妾啊。”

    “嗬嗬,”聽到這個,茹瑺不由得笑了起來,自己這個夫人,琴棋詩畫俱佳,隻有書法上比自己略差一籌,所以兩人婚後經常比賽書法,雖然她屢屢落敗,卻樂此不疲,不得已自己偶爾也會輸一兩次,也算一些閨閣樂趣吧。

    兩人來到書房裏,顧氏搶到桌子旁,朝茹常挑眉一笑:“我要先寫!”茹瑺失笑,擺了個“請”的手勢,道:“好,夫人先請,為夫為你研墨。”

    顧氏拂了拂額前的秀發,定了定心神,身體略微前傾,懸肘凝神,筆走龍蛇,如行雲流水一般,寫了一首詩,擱筆後鼻尖、額頭都微微滲出了汗珠。顧氏微微喘息了一聲,揚眉道:“良玉,如何?”

    顧氏寫的是宋朝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的《夏日絕句》: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茹瑺看了之後,拍手讚歎:“夫人書法又有長進了,雖為女子,卻豪氣不減須眉,筆勢如龍,力透紙背,加之易安居士的千古絕句,氣勢磅礴,為夫恐怕要輸了。”

    “夫君謙虛了,”顧氏指著毛筆,笑道:“來,看今日勝敗如何?”

    茹瑺拿起毛筆,卻遲遲沒有下筆,顧氏也不催促,隻是盯著他看。茹瑺想起今天的朝堂變故,一腔拳拳報國之心卻遭貶斥,不由得悲憤交加,揮筆直書: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寫到這裏,茹瑺卻一聲大吼,放下毛筆,將詩詞團起,遠遠的扔了出去。

    又拿過一張紙來,茹瑺定了定神,長嘯一聲,寫了一份狂草,正是青蓮居士的《行路難》: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當寫完最後一個字時,茹瑺將筆遠遠拋出,然後跌坐在椅子上,呼呼喘著粗氣。

    顧氏慢慢走過來,將茹常的頭抱在懷裏,輕聲道:“良玉,臣妾不求你官高爵顯,隻求你能不改初衷,這次是我心中的茹良玉,是我最愛的夫君。”

    茹常摟著顧氏的腰,似乎要把這一刻的溫馨留到永遠。半晌之後,茹常低聲道:“夫人,你都知道了?”

    顧氏搖搖頭,道:“臣妾不知,隻是感覺出夫君有些頹唐,不似往日的意氣風發。”

    茹常這才明白夫人的用意,站起來將顧氏抱在懷裏,低聲道:“夫人,得罪了。”說著就抱著顧氏往後麵的靜室走去,顧氏雖然清冷自製,此時卻沒有反抗,反而緊緊摟著茹常的脖子。

    茹常心中悲憤,隻管自己行樂,顧氏卻婉轉承歡,極盡溫柔......

    雲歇雨收,顧氏依偎在茹常懷裏,聽茹常慢慢將今天的事情道來,顧氏不由得心裏暗歎,自己的夫君為官謹慎、謙和有容,但這都是給別人看的,他骨子裏極為高傲,自詡為南嶽神轉世,能看得上眼的同僚寥寥無幾,對皇太孫也頗有微詞,認為其不似人君。隻是今天太孟浪了,煽動百官衝撞詹事府,抄家滅門也不為過,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不錯了。

    但是顧氏不敢說出來,沉默了半晌,道:“良玉,不要想那麽多了,皇太孫宅心仁厚,既然當時沒有責罰你,以後也不會翻舊賬了。這一個月就當休息了,待到了新職,實心任事就是了。以你的能力,遲早還會回京師的。”

    茹常摟著顧氏,長歎一聲,道:“這談何容易啊,殿下現在是儲君,身邊屬官甚多,將來繼位天子,好位子必然被他們挑走,剩下的位子就不多了,怎麽能輪得上我這個惡了新君的人。”

    “那,”顧氏沉默了一會兒,道:“要不,你去找殿下請罪,說隻是一時糊塗,也許他大人大量,會原諒你的魯莽?”

    “魯莽?我怎麽魯莽了?”茹常有些生氣,不過和顧氏對視了一會兒,垂頭喪氣的道:“我確實魯莽了,但已經無法挽回,現在去服軟,隻會更讓人更瞧不起。”

    “......”顧氏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過了好一會兒,道:“良玉,此刻是最考驗你心性的時候,千萬不要自暴自棄,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歸隱田園,能夠和夫君在一起,臣妾也覺得開心。”

    “夫人,......”茹常摟著懷中這個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眼淚流了下來,他真的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