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詹事府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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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沒想到事情會搞得這麽大,四輪馬車其實早就有了雛形,但是工藝質量一直不過關,目前的轉向部件是水力、人力一起打造的結果,不僅產量低,性能也很一般,轉向一萬多次之後,就會出現問題。不過車廂采取了懸掛結構,下麵墊上了彈簧,四輪馬車的穩定性和舒適程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為了增加說服力,他還帶著懷孕的馬慧一起乘坐。
朱允炆當時很感動,馬慧願意為了自己的夢想冒這種風險。當他問起這個問題時,馬慧卻隻是依偎在他懷裏,輕輕的說:“殿下,柳兒相信您不會拿臣妾和孩兒冒險,既然你有這個自信,臣妾自然就相信你,您就是臣妾的天,您說什麽,臣妾都相信。”
聽著懷中的妻子的低語,朱允炆反而有些緊張了,不過幸好,沒有出什麽事情。隻不過鬱新的到來,如同當頭一棒,把他震醒了。當鬱新把茹常的話複述了一遍之後,朱允炆才發現自己對朝廷的局勢變化不夠敏銳。是啊,優待工匠本就會引起其他階層的妒忌和不滿,當此緊要關頭,出現反彈幾乎是必然的,自己有些失策啊。
朱允炆回宮沐浴更衣,立刻趕往詹事府,但是在路上就接到了詹事府的報信,說六部尚書要見自己。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朱允炆還是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詹事府門前堵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而東宮屬臣隻有解縉一個人在詹事府。為避免矛盾激化,朱允炆讓各部尚書和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一起進來,要親自聽他們的陳述。
由於事情匆忙,茹常等人並沒有準備好奏折,全部靠口述。待大家說完,朱允炆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他觀察了一下,六部尚書裏麵反應最激烈的是茹常、任亨泰和夏恕,就是兵部、禮部和刑部,其他的工部、戶部和吏部似乎是被裹挾來的,言辭並不激烈。但是這隻是高級官員,基層官員甚至在詹事府外喊起了口號。
朱允炆一邊應付,一邊著急,後悔沒有早些召見方孝孺等人,現在隻有解縉一人,解縉年紀太輕,品級也低,完全沒有威懾力,就在茹常、任亨泰、夏恕等人跪在地上請求裁撤工學院時,解縉大喝道:“諸位大人,請起來,如此以臣逼君,難道是為臣之道嗎?”
解縉的聲音洪亮,氣勢也十足,可惜卻沒什麽反響,大家的反應是茫然,這人誰啊?哪裏冒出來的?認識解縉的人也有,比如都察院右都禦史鄧文鏗,看了一眼解縉道:“六部尚書在和太孫殿下討論國事,哪輪到你這個從六品的史官修撰來多嘴?”
解縉氣的臉色漲紅,大聲道:“朝堂論事,隻論曲直,難道官位高低能代表道理曲直嗎?殿下親自接見諸位大人,聽取了諸位大人的意見,且已經答應會考慮,為何諸位大人不依不饒,跪地逼迫殿下,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這話說的有些重了,茹常等人連道不敢。禮部尚書任亨泰施禮道:“殿下,此次並非我等無理取鬧,實在是關乎禮法,自古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殿下無端抬高工匠的地位,難道是要走蒙元的老路嗎?”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向解縉招手道:“大紳,孤作為儲君,有權任命四品以下官員,孤今日任命你為翰林學士,參與國政,聖旨稍後就會下達。”
解縉大喜,跪地磕頭:“謝殿下隆恩,微臣必殫精竭慮,襄助國事。”
“好了,你平身吧。”
解縉應聲而起,站在旁邊,但神色間立刻有所不同,以挑戰的目光看著鄧文鏗。鄧文鏗心中暗恨,但卻不敢直接和儲君對抗,所以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朱允炆火線提拔解縉,這一手鎮住了所有人,大家都沒有想到朱允炆會這麽強硬,意識到眼前這個人雖然性格溫和,但卻是大明儲君,可以決定大家的生死,不由得氣勢一餒。
朱允炆看了看跪在麵前的茹常等人,沉默了一下,道:“工學院設立撤銷都是大事情,不可能一言而決。工學院這一年多以來對工藝有諸多改進,嚴尚書,你來說一下具體情況吧。”
“是,殿下。”
工部尚書嚴震直走了出來,先向朱允炆施了一禮:“殿下,臣要說的屬於朝廷機密,請殿下讓三品一下官員在院中等候。”
朱允炆抬手道:“準奏,除東宮屬官外,三品全部官員全部退出大廳,關上廳門,門口加雙崗,任何人不得亂闖,也不得偷聽。”
“是。”眾人領命退出,大廳立刻變得空曠起來。
朱允炆招了招手,命人搬來了椅子,讓每個官員都坐下,眾人感謝,落座。
得到朱允炆示意之後,嚴震直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大人,工學院自設立以來,所有的成果下官都是清楚的。”
“首先,是製造了水力機械,其中水力鍛造機已經在工部鋪開使用,可以加工更輕便、更堅韌的盔甲,這次也裝備了出塞的大軍,這一點茹尚書應該知道的吧。”
茹常黑著臉,點點頭。
“還有,工學院研究出了虎蹲炮,這是一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以用於對抗騎兵、步兵、攻城和守城,這一點茹尚書也應該清楚吧。”
嚴震直一點點的將工學院的成果羅列出來,震驚了現場的所有人,比如水力研磨火藥、水力榨油、水力脫殼、水力紡織、新式紡紗機、新式織布機、水泥等,還包括最近的四輪馬車等等。
最後嚴震直補充道:“不僅如此,根據殿下的命令,工學院正在改進煉鐵、煉鋼的工藝,之前製造的玻璃的技術經過一定的改造可以用在煉鋼上,隻是煉鋼的鋼爐要大得多,需要解決的問題更多,工部已經在馬鞍山附近找到了鐵礦,工學院的工匠已經到那裏去做前期的研究。”
“所以,本官認為工學院不能裁撤,下官很欽佩殿下這種集合最優秀的工匠進行研究、技術攻關的辦法。大明能夠造出更多的鐵器、織出更多的布匹、種出更多的糧食,那麽大明的子民就可以安居樂業,大明的軍隊也將所向披靡。諸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怎麽能如書生腐儒一般,人雲亦雲,沒有實際調查過工學院的功績,就妄下斷言?”
說到這裏,嚴震直轉身跪倒在地:“殿下,臣不支持撤銷工學院,相反,臣還認為應該擴大工學院的規模,這才是我大明之福啊。”
“臣附議。”“臣也附議。”戶部尚書鬱新、吏部尚書杜澤也表示支持。
朱允炆心中大喜,如果不是嚴震直說明,自己還沒有想過工學院已經做出了這麽多東西啊。他趕緊走下來,扶起嚴震直、鬱新和杜澤。
然後坐回去,看著跪在地上的諸位大臣,冷聲道:“諸位,嚴尚書的敘述大家都聽到了吧,大家還有什麽意見啊?”
茹常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他能感覺到上麵的皇太孫、站著的同僚、身後的屬下都在盯著自己。他發現自己有些魯莽了,直接提出裁撤工學院,想邁個大步,卻栽了一個大跟頭。
茹常思索了一下,伏地道:“殿下,臣貿然提出裁撤工學院,卻不知道工學院竟然如此重要,臣魯莽了,惶恐不安,請殿下責罰。”
朱允炆看著茹常,恨不得殺了他,可是他現在搞不清楚這個人到底是迂腐還是另有所圖,所以壓了壓心中的怒氣,道:“茹常,你抬起頭來。”
茹常依言抬起頭來,發現朱允炆身體前傾,雙手扶著桌案,正緊緊的盯著他,雙目中透著逼人的寒光,他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道:“殿下,臣死罪。”
“哼,茹常,你隻因為一件小事,就煽動如此多的官員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聚集在詹事府鬧事,現在孤還能聽到府外的喧嘩聲,如今北疆還有戰事,這半天要耽擱多少事情?會有多少將士、百姓因為你的肆意妄為而喪生?你可知罪?你到底有何居心?”
茹常嚇得魂不附體,他本來很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至少可以落得一個直言進諫的名聲,可是沒想到被嚴震直的一番說辭說的啞口無言,如今被皇太孫定了其煽動百官之罪,這個罪名足夠抄家滅族了。不過他反應很快,俯首道:“殿下,臣隻有拳拳報國之心,工學院確實不該裁撤,但是殿下在長安大街上與工匠同遊、宴飲,並給予重賞,臣擔心殿下被人蠱惑,所以才犯言直諫。”
“犯言直諫?”朱允炆氣極:“茹常,你就是這麽直諫的嗎?孤可有拒絕你的直諫?你非要將事情搞得這麽大?你難道不知道衝撞詹事府是什麽罪名?那些年輕官員的前程可能會被你毀為一旦!”
鬱新往前一步,躬身施禮道:“殿下,請恕臣直言,既然事情已經明朗,能否讓六部尚書出去將屬官勸散,不要讓他們待在外麵,影響不好。”
朱允炆想了想,道:“好吧,六部尚書、都察院左右都禦史,你們立刻出去,將所有官員勸回,孤給你們一刻鍾的時間,如果外麵還有一個官員,那你們就不用幹了,回家養老吧。”
“是,殿下!”眾人領命,魚貫而出。
朱允炆輕輕歎了口氣,看著侍立在旁邊的解縉,笑道:“大紳,今天多虧你了,否則孤還不知道如何收場呢?”
解縉笑道:“臣隻是略盡綿力而已,即使沒有微臣,殿下也可以完全震懾住這些人。”
“嗬嗬,”朱允炆抹了抹頭上的汗,道:“其實孤也有些緊張,沒想到一件小事竟然搞得這麽大。”
兩個人正在聊著,卓敬等人從外麵進來了,首先大禮參拜,朱允炆有些不高興:“你們怎麽現在才來?”
卓敬低頭道:“殿下,我們來了有一會兒了,隻是門被封上了,我們進不來。”
“哦,孤知道了,你們起來吧,找個地方坐下,一會兒六部尚書還會回來。”朱允炆擺擺手,然後閉目養神,剛才雖然一會兒功夫,但是確實有些累。
看到朱允炆的樣子,眾人不敢問,就低聲的問解縉,解縉簡單的敘述了一遍,眾人點點頭。可是方孝孺聽了之後,卻走到朱允炆麵前,雙膝跪倒,道:“殿下,臣方孝孺有本奏。”
“怎麽了?希直先生?”朱允炆睜開眼睛。
“臣有本奏。”
朱允炆有些無奈,這個方孝孺會不會看時機啊?非要在這個時候湊熱鬧嗎?按下心中的不耐煩,道:“希直先生,你起來,等孤處理完茹常的事情,再處理你的奏折,好嗎?”
方孝孺卻伏在地上,不起來,固執的道:“殿下,臣的奏折的內容和茹尚書一樣,希望殿下不要過於優待工匠,要讓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其實臣已經早有諫言,大明的根基是士子和農夫,而不是工匠和商人,殿下這段時間以來對工商過於看重,實非我大明之福啊。”
朱允炆用手拍了拍額頭,真切的感受到無奈,自己很尊重方孝孺,他人品正直,非常有才華,而且在後世為了自己搭上了自己的家族,他和齊泰、黃子澄不同,是完全有機會活命的,可他卻為了心中的“道”舍棄了這一切。想到這裏,朱允炆走下座位,要扶起方孝孺:“希直先生,你起來吧,今天這個時候真的不合適,就當孤求你了,行不行?”可是方孝孺就是不起來。
就在這時,六部尚書和都察院左右都禦史都回來了,他們已經勸走了所有的官員,雖然有些年輕官員不理解,但在積威之下,卻一一領命而去。看到朱允炆在攙扶方孝孺,都楞了一下,但還是跪地見禮。
朱允炆無奈,回到主位上,讓所有的人都起來,眾人答應後,卻還有兩個人沒有起來,一個是茹常,一個是方孝孺。
朱允炆拍案道:“茹常,你可知罪?”
茹常俯首道:“臣有罪,但是臣以為殿下卻對工匠過於厚待,臣恐天下人不服啊。”
朱允炆有心訓斥他,但卻還有一個方孝孺,不得已道:“孤並沒有厚待他們,孤隻是賞賜了他們一些錢物,但他們確實有功,難道我大明不應該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嗎?”
“臣想知道他們有何等功勞能受如此重賞?”
朱允炆這下有些為難了,怎麽讓茹常明白,進而讓天下人都明白四輪馬車的優勢呢?
這時,王度站了起來,道:“殿下,臣有個建議,四輪馬車的優點臣知道一些,所以臣以為可以明日召集工學院、工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對四輪馬車從民用、軍用等各個方麵與兩輪馬車進行全麵的比較,然後將比較結果公布於眾,以解百官之疑慮。”
朱允炆眼前一亮,道:“這個辦法好,王度,孤就命你負責這個事情,工學院、工部、兵部、五軍都督府協同,結論要站得住腳,向天下人公開。”
“另外,”朱允炆看了一眼茹常,道:“茹常,無論你的諫言是否正確,但這次你煽動百官衝擊詹事府,孤要免去兵部尚書之職,由齊泰接任。四輪馬車的實驗你可以參與,但除此之外,你要在府中閉門思過,等待朝廷的旨意。茹常,你可心服?”
茹常跪地俯首:“臣心服,臣領旨。”
齊泰也跪下領旨謝恩。
“齊泰,如今北疆戰事緊迫,兵員調動頻繁,錢糧補給等事你要和鬱尚書商量著來,不能獨斷專行,如果誤了北疆戰事,孤要你的腦袋。”
“臣領旨。”“臣領旨。”齊泰、鬱新連忙領命。
待眾人走後,朱允炆留下了方孝孺和王度,勸解了方孝孺一會兒,讓他參與一下四輪馬車的實驗,然後讓王度送他回去。
方孝孺坐在四輪馬車裏,心情非常沮喪......
詹事府發生的一切早就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隻是他沒有出麵,隻是一直在關注。等聽到處理結果,老皇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朱允炆晚上去拜見老皇帝時,把所有的事情如實的說了一遍。老皇帝想要將茹常處以極刑,卻被朱允炆阻攔。老皇帝後來同意了,隻是將其貶為河南布政使,隻是老皇帝答應朱允炆請求時的眼神,卻讓朱允炆有些詫異,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