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茹瑺與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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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封令並不是沒有人反對,而且反對的人還很多。其中武英殿大學士王度的反對最為激烈,認為此時宣布此令,無異於逼燕王造反,但黃子澄、齊泰卻認為這樣反而可以麻痹燕王,因為這相當於告訴其王位無憂,子孫無憂;卓敬倒是完全支持,換封是他一直的主張,至於解縉、劉三吾等人,也表示支持。

    朝堂上,反對者也不少,認為故土難離,南北氣候相差太大,這些王孫養尊處優,一旦遷徙過程中出現問題,恐怕會有人說朝廷苛待藩王,這樣容易落人口實。

    最後朱允炆退了一步,並不強求南北遷移,但卻必須離開父親的封地。最後在朱允炆的堅持下,還是發出了換封令,朱允炆這麽做有兩個考慮,一個是讓藩王知道朝廷的底線,不要胡思亂想,避免他們鋌而走險;另一個是給邊塞諸王內遷一個理由,諸王從小都生於南方,讓他們回歸故土,也可以說是皇恩浩蕩。

    其實朱允炆也有些疑惑,很多大臣支持削藩,卻不支持換封,或者說不是真心支持換封,比如齊泰、黃子澄等人。

    同時朱允炆也明白,這道聖旨安撫不了那些一心要造反的人,比如燕王,周王等。

    北平。

    茹瑺就任北平布政使已經有半年了,他開始後悔當初的衝動,煽動朝臣衝擊詹事府,本想博得一個剛正直言、敢為天下先的美名,最終卻虎頭蛇尾。在此之後,被先帝外放為河南布政使,新帝登基,遷為北平布政使。從京師到北平,從富饒、溫暖的南方來到寒冷、幹燥的北方,讓他很不適應,心中也隱隱有些不滿。

    茹瑺年少得誌,有南嶽神轉世的美譽,遭受此挫折,雖然經顧氏開解,沒有消沉,但對自己的未來卻有一些悲觀。遷到北平之後,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這是對他的一個考驗。如果能做的好,就可以回京,如果做的不好,搞不好就會罷官歸田了。

    可是皇帝要做的事情實在有些危險,至於說和他搭檔的都指揮使宋忠、按察使陳瑛,更讓他覺得不齒。宋忠出身錦衣衛,朝臣避之唯恐不及;陳瑛天性殘忍,專以搏擊為能。他有時候在想,皇上派這麽兩個人來處理燕王的事情,難道是想辦成冤案嗎?即使燕王沒有反意,也不會坐以待斃,落到這兩個人手裏吧。

    所以茹瑺到任以來,除不得已外,不入燕王府,也不接觸宋忠和陳瑛,專心處理自己的公務。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日,朝廷密旨到達,燕山百戶倪瓊告變,都指揮使宋忠負責抓捕涉案官校,茹瑺負責去燕王府傳話,實際上是探測燕王府虛實,茹瑺不得不去,伸了伸懶腰,歎了口氣,拿著聖旨出門坐上馬車,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了燕王府。

    到了門口,卻發現裏麵出來一個人,茹瑺定睛一看,原來是按察使陳瑛,趕緊抱拳道:“原來是陳大人,不知找燕王何事?”

    陳瑛本是低著頭走路,聽到茹瑺的問話,打了一個激靈,抬頭看去,發現是茹瑺,似乎鬆了一口氣:“茹大人,瑛過來探望燕王病情,並和世子確認一些事情。”

    “哦?什麽事情?”

    “沒什麽,都是按察司內部的事情。”

    “哦,”茹瑺不說話了,點點頭入了王府。

    陳瑛回頭看了一眼茹瑺,抹了抹額頭的汗,嘀咕道:“這個茹瑺,搞什麽啊,有一天老子非搞死你不可。”

    茹瑺當然沒有聽到陳瑛的話,他徑直來到正廳,就聽後麵有人在高喊:“好冷,好冷,凍死我了啊。”府裏仆人大呼小叫,東奔西走,甚至世子朱高熾也在人攙扶下往後院趕。

    朱高熾看到茹瑺之後,立刻停下,抱拳道:“茹大人,請問有何事情?”

    “朝廷有旨意,下官來宣旨。”茹瑺舉了舉手裏的聖旨,抬頭望了望後院到:“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

    朱高熾臉色有些難堪,低聲道:“茹大人,父王又發病了,我得去看一下。”

    “哦,”茹瑺過來幫忙攙扶朱高熾:“下官陪世子看一下,正好聖旨也是給王爺的。”

    “嗯,好吧,謝過茹大人。”朱高熾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答應下來。

    茹瑺、朱高熾到了後院之後,發現院子裏仆人在圍堵著一個渾身穿著皮衣的人,這個人手裏卻拿著長刀,亂劈亂砍,嘴裏叫著:“別過來,別殺我,我冷,我冷。”旁邊還站著一群女子,為首的正是徐王妃,她滿臉的擔憂和沉痛,不停的叫著:“王爺,王爺,快把王爺的刀搶下來,別讓王爺傷了自己。”

    可是朱棣揮刀亂舞,勢大力沉,無人敢上去,或者說即使有人有這個能耐,也不敢去奪刀,因為要奪刀,搞不好會傷到朱棣,所以大家都看著朱棣舞刀,差不多舞了兩刻鍾,最後朱棣大汗淋漓,卻一直喊著冷,終於朱棣手一軟,刀落到地上,而朱棣身子一晃,卻向刀上跌了上去。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旁邊的兩個人影如閃電一般衝上去扶住了燕王,眾人的叫聲剛叫了半截,就咽了回去,然後紛紛圍住燕王。徐王妃摟著朱棣的頭,擦拭著他額頭的大汗,泣不成聲:“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又發病了?”

    旁邊的張玉跪地道:“王妃,王爺渾身大汗,趕緊叫醫生診治吧。”

    “對,快,快,來人,扶王爺去後堂,召醫生來診治,快,快!”

    眾人手忙腳亂的抬著朱棣往後麵走,徐王妃定了定神,道:“張玉、張輔,你們兩個救王爺有功,等王爺醒來,本宮會稟明王爺,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

    “謝王妃。”

    徐王妃抬頭看了看在攙扶下走向後院的長子朱高熾,心裏默默的歎息了一聲,這父子倆,這個樣子,自己以後可怎麽辦呢?不過她視線往世子身邊一掃,茹瑺?他來做什麽?

    醫生給朱棣診治之後,舊病複發,施針讓其睡下了。

    待事情處理完之後,朱高熾、徐王妃等人在前廳接旨,待茹瑺宣讀完聖旨,眾人才明白:原來是燕山護衛有異謀,朝廷派人抓捕。另外派茹瑺來提醒燕王要管好手下人。

    宣完聖旨後,茹瑺將聖旨遞給朱高熾,道:“此事隻是一些官校之事,和王爺無關,朝廷隻是按照慣例提醒王爺,並沒有其他的用意。”

    朱高熾等人點頭應是。

    宣旨後,朱高熾安排了酒食,與茹瑺對飲。朱高熾為人端重沉靜,言行有度,喜好讀書,所以和茹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加之茹瑺心裏有事情,就有些喝多了,聊得也越來越深入。

    看著眼前侃侃而談,溫文儒雅的朱高熾,突然有些恍惚,笑道:“聽說世子和皇上很熟,感情甚佳?”

    “幼年時,高熾曾經在京師讀書,那時候興宗皇帝還在,興宗皇帝仁慈有愛,對父王這些弟弟都很愛護,所以高熾有幸與今上一起讀書,今上為人孝悌,才思敏捷,堪稱人中龍鳳,實乃大明之福啊。”

    看著朱高熾很動感情的樣子,茹瑺心中暗讚,混官場這麽多年,他早已聽出了朱高熾的弦外之音,早年和今上讀書,感情是不錯,但是現在君臣有別,不適合談這個事情。朱高熾的回答,既捧了今上的父親,點明了其慈孝仁愛,又在影射今上對藩王的敵視,諷刺其不孝,但最終卻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茹瑺笑了笑道:“世子也有興宗皇帝的遺風啊,待弟弟也是仁慈友愛,兄友弟恭才是一家之福啊。”

    “嗬嗬,還好,高煦、高燧都還小,本世子身為長兄,自然要回護一二。”

    兩人正聊著,茹瑺突然道:“王爺真病了嗎?”

    “當然......是真的。”朱高熾差點脫口而出,幸虧反應的快,沒有說漏嘴。

    不過朱高熾也警覺起來,不怎麽喝酒了,談話不由自主的就慢慢冷場了。

    茹瑺卻如同沒有感覺到一般,晃著杯子道:“今日茹瑺有幸,能與世子把酒言歡,以後不知道還沒有這樣的機會,唉!”

    “茹大人,今天高熾也很高興,希望大人以後能常來常往。”

    “不必了,如今宋忠在北平,來太多了,會給世子惹來麻煩的。”

    “怎麽會?如今父王病重,已經無法領兵,難道錦衣衛還要製造冤案不成?”

    茹瑺欲言又止,愣了一會兒,道:“本官也不太清楚,但是宋忠來北平,恐怕未必是沒有原因的。”

    朱高熾有些奇怪的看著茹瑺,笑道:“茹大人喝多了吧,今上仁慈,宋忠也不敢亂來。”

    “仁慈?嗬嗬,世子才是真仁慈啊。”說著,茹瑺低低的笑了起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都失去了繼續深入談話的興趣,或者說勇氣。不久,茹瑺起身告辭,朱高熾親自送行。

    走出大廳,茹瑺看著宮牆內的柵欄裏的雞鴨鵝,不由得笑道:“世子,燕王府還缺少這些吃食嗎?”

    “唉,”朱高熾歎道:“如今父王不理事,軍中的熟識也大多調到城外,牛肉、羊肉沒有了來源,加之皇上下旨,高熾也不敢再麻煩父王的老部下,隻好自己養一些雞鴨鵝,聊勝於無,讓茹大人見笑了。”

    “嗯,這個辦法不錯,既可以掩飾一些聲音,還可以讓護衛多吃些肉食,保持體力。真不錯,真不錯!”

    朱高熾聞之色變,剛要開口,卻發現茹瑺已經快走幾步,到雞舍邊觀察去了。朱高熾楞了一下,笑了笑,讓人扶著跟了上去。

    到了門口,茹瑺回頭道:“世子,以後本官不能經常來了啊。”

    “為何?本世子還是希望茹大人能常過來。”

    “來多了,我怕王爺的身體受不了啊。”

    “嗯?”

    還沒等朱高熾回答,茹瑺低聲道:“世子,我不方便過來,如果世子有事,可以直接去布政使衙門找我。”

    說完,茹瑺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朱高熾立在門口,看著馬車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