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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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當!當!”

    “怎麽回事?”

    正在拚命突圍的張士誠的軍隊陷入了錯愕之中,他們從早上鏖戰到中午,懷著必死之誌,眼看就要將號稱“常十萬”的常遇春部擊潰,就要逃出包圍圈時,蘇州城上卻響起了鳴金之聲,大家的第一反應,是徐達部開始攻城了,趕緊返身回望,卻發現城頭上風平浪靜,沒有任何廝殺的跡象。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麵對數倍的敵軍,張軍的情緒從早上的必死、中午的激動、聽到鳴金聲的緊張以及莫名其妙的錯愕之後,瞬間士氣大衰,疲憊一下子湧上全身,拿刀的右手也不再那麽堅定……

    瞬息間,敵軍主將常遇春反應過來,一馬當先,發起了反擊,其部下士氣大振,隨後猛攻,戰局立刻逆轉,張軍大敗,死傷無數,張士誠在親衛的保護下,死戰得脫……

    在張士誠的逃脫的道路,兩軍遺屍累累,死傷狼藉,常軍是為了爭功,而張軍則感念張士誠的恩德,拚死力戰。其中有一員小將尤其驍勇,雖身負重傷卻死戰不退,暫時擋住了常軍的衝鋒。

    可惜時間不長,“唰”,一把開山大刀劈頭蓋臉的劈了下來,小將隻來得及將槍杆一橫,就被從馬上劈落塵埃,倒在亂軍之中,在他最後的意識中,浮現出一句:“常十萬,果然名不虛傳。”

    ……

    “小子,你為什麽那麽拚命?張士誠給了你什麽好處?”

    “在我娘快餓死的時候,誠王賞了我一碗白米飯,這樣我娘才能閉上眼睛,此恩此德,張貴粉身難報!”

    ……

    “好小子,重情重義,我喜歡,張士誠已經死了,你以後跟著我吧!”

    常貴摸了摸肩膀的傷口,似乎有些隱隱作痛,微微歎了口氣。

    在之後的兩年裏,自己跟著將軍南征北戰,北討大元,攻破燕京,占領開平,直到將軍病死在柳河川。張貴此時已經改姓常,他厭倦了戰場廝殺,又因為將軍最後的囑托,在護送將軍靈柩回到京師後,就解甲歸田,留在了常家,守護將軍的骨血,剛剛八歲的長女常婉華、七歲的次子常茂、三歲的常升和剛剛滿月的常森……

    之後的日子裏,常家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小姐常婉華入宮成為太子妃,可是生下的長子早死,小姐雖然又生下了次子允熥,卻難產而死;不久太子扶呂氏為正妃,小姐的骨肉就變成了庶子,當今皇帝成為了太子嫡子。

    再往後,常茂被封為鄭國公,不久被貶斥,死在龍州;

    再往後,常升被封為開國公……

    ……

    “老頭子,怎麽了?這些東西有什麽問題嗎?”

    “哦?”常貴猛地回過神來,起身扶住妻子,埋怨道:“天氣涼,你身子骨弱,起來幹什麽啊?”

    “老頭子,好幾天沒有出門了,今天我想到院裏走走,就看到你看著這些東西發呆,咦?”妻子封氏檢查了一下桌子上的藥材,詫異道:“這個是人參吧,這個是何首烏,這個是……”

    封氏回頭看看常貴:“這些東西哪來的?”

    “昨天在府裏見到台王了,他聽說你病了,給了我些錢買藥,我沒要,今天他派人買了藥材送了過來。”

    “我一直在家,怎麽不知道這個事情啊?”

    “是劉嫂收的,當時你在休息,她沒敢打擾!”

    “哦,”封氏猶豫了一下:“這些東西,得不少錢吧,台王就是小姐留下的孩子吧,真是有心了啊。”

    “是啊!”

    “那就收起來吧,和翠婷和她男人送來的東西放一塊吧。”

    “好吧。”常貴略微猶豫了一下,才答應道。

    ……

    “老頭子,你說兒子今年春節能回來嗎?”

    “恐怕很難,聽說朝鮮也不太平,估計今年回不來了,恐怕得明年了。”

    “是啊,皇上真是的,幹嘛要打朝鮮呢?搞的忠孝過年都回不來。”

    “……”常貴苦笑一聲:“老婆子,別想那麽多了,皇上決定的事情,我們能有什麽辦法?而且兒子來信也說了,盛大將軍指揮有方,傷亡很少。”

    “是啊,我真是糊塗了,隻要沒死多少人就好,過兩天叫翠婷回來一趟吧,我有些想她了。”

    “好的!”

    ……

    “齊尚書,數月不見,你的棋藝好像退步了啊!”落下一子之後,朱允炆哈哈大笑起來。

    “嗬嗬,不是臣的棋藝退步了,而是皇上的棋藝進步了。”齊泰雖然落敗,卻並不沮喪,口中回話,卻順手將黑白棋子撿回棋盒。

    朱允炆笑了笑,將窗戶打開,問道:“還有多遠到大名府?”

    “回皇上,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天黑前可以到達大名府。”

    “嗯,知道了。”

    朱允炆關上窗戶,看著齊泰,突然問道:“齊尚書,你北上的時候見過黃師傅了嗎?”

    “見過了。”

    “他還好嗎?朕快有一年沒有見到了,上次北上時是沿運河北上,沒有過開封。”

    “他,”齊泰猶豫了一下,道:“子澄兄還好,就是有些過於操勞,填了不少白發。”

    “哦?”朱允炆愣了一下,道:“你沒有勸勸他注意身體嗎?”

    “這個,”齊泰想了想,搖搖頭道:“子澄兄的為人,皇上應該是知道的,非常較真,他做了河南布政使後,一直勤勤懇懇,唯恐出現什麽紕漏,但是這兩年黃河經常發洪水,河南受災不輕,另外會通河開鑿之後,為確保運河安全,子澄兄日夜憂勞,調集大批民工修築河堤,確保會通河的安全。”

    “什麽意思?”朱允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會通河與黃河有什麽關係啊?”

    “臣不懂河工,但是和子澄兄聊天時倒是略知一二,會通河一段水源奇缺,極易淤塞,為保護運河,則必須加固河堤,防止黃河向北改道,所以需要大批民工。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

    “臣在京師聽到一種說法,因為黃河不能向北改道,隻能向南,所以淮北地區連年水災,已經成為一方澤國,民不聊生。”

    “有這等事?”朱允炆奇道:“修建運河不是利國利民的事情嗎?為什麽會出這種事情呢?”

    齊泰苦笑道:“皇上大誌,意圖溝通南北,混一宇內,運河是必須要有的,但卻苦了淮北百姓,昔日的魚米之鄉,盡成魚鱉之國。”

    “怎麽從沒有人和朕說起此事?”朱允炆臉色陰沉,心情極差。

    “唉,”齊泰跪倒在地:“皇上,請恕臣直言,先帝的雄才偉略,冠絕古今,為何不修建運河?修建運河其實並不困難,宋尚書修建運河,二十萬民工,一年即成,但困難的是如何保持運河暢通,還有就是要馴服黃河,這談何容易啊!”

    “那你覺得,運河不應該修建了?”

    “也不是,臣以為,運河確實非常需要,否則南北貨運就會出現許多問題,如今運河上商旅眾多,取消也不現實。但臣隻希望皇上能夠顧念淮北百姓,另外也要注意洪澤湖畔的祖陵,一旦被水淹沒,皇上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良久,朱允炆點點頭,道:“等過了開封,見過黃師傅後,朕要去祭拜祖陵!”

    “皇上聖明!”

    “另外,詔工部尚書宋禮速到行在,朕有事情要問他!”

    “是!”

    齊泰、宋禮走後,朱允炆苦笑一聲,他發現自己確實見識有限,隻想著恢複曆史上著名的京杭大運河,方便南北運輸,卻沒想到反而造成淮北一代水災頻發,雖然目前尚不嚴重,但已經出現了逃荒現象,這件事情給了躊躇滿誌的朱允炆當頭一棒,自己的能力有限,考慮問題還是不夠全麵啊……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朱允炆搖了搖頭,讓劉振將王度喚來。

    過了一會兒,王度奉命前來,朱允炆讓他坐下,讓劉振給他到了杯水,笑道:“子中,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朕看你憔悴了不少。”

    “謝皇上,臣沒事,臣有些擔心京中的局勢。”

    “局勢?”朱允炆點點頭:“朕也有些擔心,常升現在在哪裏?”

    “快到開封了。”

    “嗯,他有什麽異動嗎?”

    “沒有,據徐凱將軍回報,開國公非常痛快的交出了兵權,第二天就北上了,然後一路北上,按照詔令在開封等待皇上召見,隻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

    “怎麽奇怪了?”

    “安全司胡瀅報告說,常升離京前的一個晚上,台王去了他的府上;但是調查司的封行健卻並沒有報告此事。”

    “嗬嗬,”朱允炆用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笑道:“知道他們晚上談了什麽嗎?”

    “不知道,據報告說,開國公回府大約一刻鍾的時間,台王就出來了,據說是開國公喝醉了,因為安全司組建時間尚短,所以沒有在開國公府安排人手,不知道具體情況。”

    “那調查司應該有吧,他們為什麽沒有匯報呢?”

    “皇上,您的擔心是對的,調查司確實出了問題,隻是現在還不清楚是封行健的問題,還是他手下的問題。”王度臉色有些凝重,事情比預想的還要嚴重。

    “子中,那常升會不會對朕不忠呢?”

    “這臣不敢妄言!但是臣以為,皇上應該立刻決斷,命令台王、吉王立刻離京,同時派錦衣衛以私販茶馬的罪名逮捕李景隆,可策萬全,否則一旦生變,悔之晚矣!”

    “生變?難不成他們還要刺駕不成?”朱允炆冷笑道。

    “撲通!”王度跪倒在地,沉聲道:“皇上登基以來,開海運、征商稅、裁衛所、練精兵,國家越發富強,但是也引起許多人不滿。這裏麵既有在野的鄉紳士子,也有衛所的軍戶兵將,甚至還包括調查司,他們失去了昔日錦衣衛的風光,凡此種種,為數不少。這些人雖然不足為懼,但是一旦有親王參與,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親王?你是說朕的弟弟?”

    “是的,台王遠在台灣,缺兵少將,根本無力造反,如今的所作所為,必然是有人指點,甚至得到某些人的許諾,否則他不會不知道這是在以卵擊石。”

    “衛所、朝臣、勳貴,看來反對朕的人還不少呢。”朱允炆歎了口氣。

    “所以請皇上立刻決斷,遲則生變!”

    朱允炆想了一會兒,道:“那你覺得怎麽做比較好?”

    “臣以為,應該分兩步走,首先令吉王、台王、李景隆北上開封見駕,等他們來了之後,把李景隆逮捕審問,事情至少可以清楚大半。”

    “待他們離京之後,皇上立刻命令徐凱、劉鐵等人梳理京城防衛,清除不穩定因素,尤其是那些倭人。”

    “倭人?”朱允炆有些不解。

    “是的,當年胡惟庸謀反時,就曾經勾結日本,意圖在見駕時刺殺先帝。事情敗露後,先帝本想問罪日本,卻鑒於元朝征倭失敗,最終放棄,但卻拒絕其來朝。”

    “那天臣看到倭國使者已經有六百人之多,突發聯想,唯恐倭人故技重施,所以臣建議清理倭人,不許其逗留京師。”

    “這個,”朱允炆本想說,這不是冤案嗎?但轉念一想,搖了搖頭,事情的真假已經不重要了,但王度的提醒確實有必要,如今皇家海軍陳兵對馬海峽,倭人狗急跳牆,也不是沒有可能。

    “倭人,胡惟庸,刺殺,”朱允炆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回頭道:“子中,即使倭人狗急跳牆,也必然需要內應,這個內應是誰呢?當年是胡惟庸,如今是誰呢?”

    王度長出一口氣,麵帶笑容道:“皇上聖明,這正是臣擔心的,宮內的內應很可能是親王,而宮外的內應有可能是李景隆,他負責巡視海防,倭人上岸也是他最先接待的,他的嫌疑最大。”

    朱允炆點了點頭,這個問題他剛才也想到了,應該是調查司出了問題,他們知道自己得到了他們通燕的證據,所以他們就要狗急跳牆,然後與倭寇、某些親王以及一些不滿分子一拍即合,才搞出現在的事情來。

    想到這裏,朱允炆冷笑道:“子中,就按照你的方法辦,先召他們到開封,不過台王、吉王好說,李景隆那邊派誰去合適呢?”

    “臣以為,毅國公比較合適。”

    “不,”朱允炆搖了搖頭:“朕打算派魏國公去,另外命令浙江水師、浙江駐軍清查入境倭寇,朕以為,入境的倭寇恐怕不止這六百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