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平安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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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王子中死了?怎麽死的?”
“回父親,王大人是病死的!”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應該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的事情,三十日那天上午,劉璟劉大人派人將消息送到了孝陵,正在拜祭太祖皇帝的陛下大驚,立刻派人前去查實情況,並順便慰問王大人的家眷!”
“哦,”平安緩緩坐下,略微思索了一下,望了望麵前侍立的兒子平誠,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誠兒,你坐下,把這幾天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和為父說一遍!”
也許是看到平安嚴肅的神情,平誠有些緊張,說話都有些結巴,但是還是詳細的一下最近一段時間自己的見聞:
“……”
“陛下回京的路上,召見了太子、鬱尚書和卓太傅,待回到乾清宮,召見了王子中王大人、周新周大人……”
“第二天,魏國公徐輝祖趕到孝陵麵聖……”
“……”
“正月初四,陛下派我出京,給父親傳旨,令父親赴西北坐鎮,湖廣的事情交給譚遠譚將軍負責!”
……
其實平誠知道的事情並不多,準確的說,他所知道和朝廷明發的邸報區別不大,隻不過相對更詳細一些,至於更機密的事情,他還不夠資格知道,當然作為皇帝的親衛,他還是能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的,隻不過他並沒有分析整個事情來龍去脈的能力,或者說,他不敢去分析。
平安閉著眼睛,傾聽著兒子的描述,整個過程中幾乎沒什麽波動,除了聽到徐增壽被殺、紀綱等人下獄時,略微詢問了一下之外,整個過程中,平安都很平靜。
過了一會兒,平安睜開眼睛,望著正身端坐、神情惴惴不安的兒子,忽然笑了起來,站起來,道:“誠兒,給為父磨墨,陛下果然是千古聖君,胸襟之開闊、氣勢之恢弘直追先帝啊!”
平誠有些納悶,覺得父親很奇怪,剛才那麽嚴肅,現在卻變得這麽輕鬆,還有心情對陛下的詩詞進行評價,但他不敢不遵父命,先給父親複述了兩遍陛下的詩詞,然後磨好墨,攤平紙張,等著父親下筆。
就見平安閉上眼睛,嘴唇微動,似乎在默念著什麽,然後猛然落筆,筆畫間盡顯武將氣勢,筆力直透紙背,筆勢如銀鉤鐵畫,每個字都如同斧鑿一般,卻渾然一體,整體如排兵布陣一般,給人一種千軍萬馬的磅礴氣勢……
“好,好!”平誠望著父親的字體,不由得拍掌叫好:“父親,您的字寫的真好,比皇上的還要好!”
聽到平誠的聲音,平安愣了一下,卻狠狠的回頭瞪了他一眼:“你給我閉嘴!”,然後將麵前的紙張團起,順手扔進火盆,瞬息間火盆中火光大作,在平誠反應過來之前,那張精美的宣紙已經化成了一片灰燼……
平誠愣了一下,愕然道:“父親,幹嘛要燒掉呢?寫的多好啊!”
“你懂什麽?”
平安又鋪開宣紙,繼續寫《沁園春.雪》,寫完之後,搖了搖頭,又燒掉了,一連寫了十幾張,燒了十幾張,最後才停下筆,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坐下來,指著最後的版本,道:“誠兒,這張怎麽樣?”
“父親,兒子不太明白,你怎麽寫的越來越差,越來越像那些窮酸書生了啊!第一張寫得多好啊,每個字都如同士兵一般,整個詩詞如同排兵布陣一般,都快從紙上跳出來了!這一張,嘿嘿,嘿嘿……”
“嗬嗬,這樣最好!”
望著兒子不解的眼神,平安微微歎了口氣,卻微笑道:“誠兒,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很快陛下就會外放你出去帶兵。但今天的事情,你要全部爛在肚子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任何人問起今天的事情,你都要說父親聽了陛下的詩詞,非常佩服陛下的雄才偉略,就抄寫了一份,朝夕研讀,借此來體會陛下的聖心!”
“為什麽?父親明明寫了十四張,燒掉了十三張!”
“誠兒,父親鄭重的告訴你,如果你把剛才的話說出去,我們平家就會有滅門之禍!”
“怎麽可能?”平誠愣了一下,突然笑道:“難道父親以為陛下是隋煬帝嗎?覺得文才不如薛道衡,就殺人嗎?”
“嗬嗬,你覺得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陛下?”平誠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英明神武,雅量寬宏,知人善任,慧眼識珠提拔父親和曆城候,平定燕亂,這兩年又開拓東北和平定朝鮮,傷亡卻都不多;另外塞外強敵蒙古也被陛下巧計削弱,從這一點來看,陛下才略不在先帝之下!”
“還有呢?”
“陛下心胸寬廣,甚至可以說不恥下問,即使到了工學院、農學院,與那些匠人、農夫談論打鐵和種地的學問,也是非常平和,從不以勢壓人。即使有些地方陛下說錯了,被那些人當麵指出來,陛下也並不生氣,反而對他們大加讚賞,甚至還會當場賞賜!”
“所以,父親覺得陛下會妒忌您的書法,孩兒覺得實在是多慮了!”
“嗬嗬,”平安笑了搖了搖頭:“誠兒,你能觀察到這些,父親很高興,陛下確實英明神武,心胸開闊,誌向遠大,就目前而言,父親確實是多慮了。”
“但是,陛下還年輕,現在他不會在乎這些,但是再過幾十年,等陛下老了,他會不會還不在乎這些呢?父親不知道,父親也不敢賭!”
“所以父親要讓陛下覺得父親沒有鋒芒,絕不能讓陛下覺得父親雄心壯誌,熱衷於用兵!”
“有這個必要嗎?父親?”
“嗬嗬,你以後就明白了!”說話間,平安站了起來,雙手按在平誠的肩膀上,道:“父親想讓平家成為徐家那樣的武勳世家,讓你成為世襲的毅國公,與國同休,所以父親不能冒任何風險,你明白父親的苦心嗎?”
“恩,恩,”平誠被平安鄭重的表情嚇到了,連連點頭,如搗蒜。
……
待平誠下去後,平安望著窗外的夜色,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失望,誠兒還是太年輕了,根本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終究是陛下啊!王度雖然在大明政治版圖上不算什麽,但他對皇帝的影響力,卻遠遠超出自己這個毅國公,自己說白了隻不過是陛下的一把刀而已,而王度卻是陛下的謀士,可以左右朝廷的大局,可是這一次,陛下卻能毫不猶豫的將他處死。雖然從全局來看,這種做法表明了陛下的態度,他還是維護武將的,但是陛下的決絕,卻出乎自己的意料啊!
還有,先帝早年時難道不是雅量寬宏、大度豁達嗎?誰能想到在他晚年時,會掀起那麽大的大獄呢?陛下作為他的親孫子,自己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啊,平安暗暗告誡自己……
第二天,正月初八。
平安和新任湖廣都司譚遠略作交接後,就帶領五千騎兵往西北趕去。譚遠送走平安後,立刻對湖廣駐軍進行了調整,同時協助新任的湖廣布政使、按察使穩定局勢,因為前任布政使和按察使已經奉調回京,接受朝廷的審查,隨同他們一起返京的,是一連串的囚車,車裏是牽涉楚王謀反的文臣、武將……
出乎朱允炆的意料,王度的夫人張氏交還了皇帝賜予的宅子,執意要舉家遷回歸善(今廣東惠州市惠城區江北)老家,同時也謝絕了皇帝要給王度的兩個兒子敏中和敏修授官的好意,理由是二子能力有限,不適合為官。
當劉璟、方孝孺將張氏的意思回報給朱允炆後,朱允炆沉思了一會兒,徐徐道:“王度有大功於國,可惜中途殞命,不能與朕全始全終,朕甚惜之,特追贈王度兵部尚書,以二品官員待遇葬之,另外敕封張氏二品誥命,著地方官員春夏秋冬四季看護,勿使財用有竭;另外在歸善賜良田千畝,並賜銀票五千兩……”
……
“娘,天使已經走了,外麵風大,您老人家上車吧!”
“恩,”張氏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回頭道:“敏中、敏修,為娘不讓你們作官,你們怪娘嗎?”
“不怪,兒子聽娘親的!”敏中、敏修對視一眼,齊聲回答道。
似乎沒有聽出兒子口中的勉強,張氏滿意的點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望著皇帝派來護送自己一行回家的軍士,又望了望前麵車上的靈柩,張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趕緊放下簾子,喃喃道:“夫君,您什麽都料到了,可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那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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