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七章 鬱新的囑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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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了?”

    鬱新驚詫的轉過頭,望了侯泰一眼,突然道:“侯大人,你認為夏元吉說的對嗎?”

    看到鬱新似笑非笑的樣子,侯泰突然冷靜了下來,斟酌了一會兒道:“夏元吉的話讓我想起來今天的事情,也就是屯田使轉監察使的事情,我的關注點是在讀書人的斯文掃地上,如果士紳一體納糧,那麽讀書人的尊嚴何在?如果讀書人不能免除賦稅,僅憑官俸,如何維持體麵?更不用說比較優渥的生活了。”

    “而夏大人想法卻更深一步,考慮到了數十年之後的事情,故而在下有些讚歎,夏元吉確實是個人才啊,隻可惜走錯了路!”

    “嗬嗬,難不成侯大人認為他謀反有理,陛下是個昏君不成?”

    “不,不,不,”侯泰連忙站起,雙手連揮道:“在下沒有這個意思,無論如何說,夏元吉謀反,罪無可恕,陛下英明神武,和昏君沾不上邊。”

    “但是,老夫怎麽聽說,今天下午,侯大人在乾清宮外曾經大罵陛下是‘昏君’啊?難道這件事情是假的?”

    “咳,咳,咳,”侯泰不由得啞然,咳嗽了幾聲,臉色微紅,微微低頭道:“看來這件事情已經傳開了啊,下官當時確實有些激動,但陛下卻不聽下官的意見,還讓人將下官叉了出去,下官氣急之下,才胡亂說話的,現在想起來還真有些後怕!”

    看著侯泰微微窘迫的樣子,鬱新有些好笑,這個侯泰確實有亂說話的毛病,不過運氣還比較好,不論是先帝,還是今上,都能容忍他,所以他的官也越升越高,如今是吏部尚書,其實已經是文官的頂峰了,某種程度上,比自己的戶部尚書還要高。不對,他現在已經是侍郎了,都是因為那張嘴啊,官帽子來的快,去的也快。

    想到這裏,鬱新微微笑了笑,化解了一下氣氛,然後道:“嗬嗬,侯大人不必擔心,陛下對你還是很信重的,僅僅將你降為侍郎,已經算寬宏了,而且又給你送來了這些新鮮蔬菜,這個時節,是很難得的啊!”

    “恩,確實如此,陛下仁慈,下官感恩戴德!”說話間,侯泰朝皇宮的方向抱了抱拳,言語間充滿了感激。

    “是啊,陛下確實仁慈,即使是這次楚王大案,牽涉的朝臣仍然不多,而且陛下重用周新,沒有濫用大刑,一直保持著克製,這,很不容易。如果是先帝時,恐怕又是一場大獄,我現在肯定已經在錦衣衛的詔獄裏受盡折磨,最終恐怕也難免一死!老夫之前太看重夏元吉了啊!”

    “是啊,夏元吉確實是個人才,對了,”侯泰突然道:“難道大人一點都沒有發覺夏元吉的密謀嗎?”

    鬱新的笑容突然凝固,他仔細的看了看侯泰,最終搖了搖頭,道:“老夫確實疏忽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老夫當時最關注的是台王和吉王,他們經常宿在宮中,一旦陛下有變,如果他們得到太後的支持,在宮中登基,一旦他們坐在了龍椅上,任何人都無能為力。”

    “是啊,這個倒是!下官當時也有這種擔心!”

    沉默了一會兒,侯泰接著道:“鬱大人,你認為陛下會如何處置楚王、台王呢?”

    “楚王?恐怕難逃一死,台王就不好說了,有可能不會死。”

    “為什麽呢?台王明顯有反心,而且還傷了吉王?”

    “嗬嗬,侯大人,你怎麽看待陛下?”

    “這個,”侯泰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他抬起頭,卻發現鬱新正在掃視著自己的書架,一副隨口發問的樣子,不由得咬了咬牙,低聲道:“陛下雖然年輕,但處事卻非常謹慎,慮事周密,講究謀定後定,可以說深不可測。”

    “是啊,”鬱新收回目光,看了看侯泰,點了點頭,道:“侯大人所見與老夫類似。”

    “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帝的想法、做法,老夫是可以揣摩的,即使燕王、周王、楚王這些人,他們的想法、做法也沒什麽太特別的,隻有今上,老夫一直琢磨不透。”

    “老夫以前一直很疑惑,當初燕王變亂的時候,陛下為什麽不先下手為強,當時北平被四麵包圍,如果陛下派遣重兵突然北上,燕王猝不及防,隻能束手就擒,就不會有後來的禍患了。”

    “但現在看來,陛下做的是對的,起碼在史書上,陛下是無可指責的,燕王確實是反了,所以受到了絕嗣的懲罰,任何人都沒有異議,這一點也包括現在的楚王。”

    “如今看來,先帝寄予厚望的幾個兒子或者老死,或者謀反伏誅。如今北京、開封、武昌,甚至太原和西安,這些軍事要地,曆史上的皇都所在,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而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

    “先帝曾言:‘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來撓我邊,則彼為不祥。彼即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輕犯,亦不祥也。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

    “據此,先帝擬定了十五個不征之國,朝鮮居首,但陛下卻置若罔聞,第一個就拿朝鮮開刀,先是索要了平壤以北的土地,然後逼反了朝鮮,曆城候盛庸率大軍攻克漢城,將李芳遠趕到了東北部的山區,據說不久就可以將其剿滅。”

    “打仗的事情,老夫不懂,但從軍報看起來,火器的作用不可小視,也許陛下是對的,對付蠻夷,火器是最有效的。”

    “從表麵看起來,建文朝很不錯,稅賦超過了洪武年,百姓安樂,市麵上也比較繁華,各種各種的新東西層出不窮,但是老夫仍然很憂心,這些事情已經有些超出了老夫的理解能力。”

    “經曆過楚王的事情後,陛下不會輕易離京,暫時也不會有遷都的念頭,所以接下來的幾年,陛下必然會推進軍事改革和稅賦改革,按照老夫對陛下的了解,改革的規模會超乎老夫的想象,而老夫時日無多,而環顧朝野,隻有侯大人深得陛下信重,可以托付後事,所以老夫才夤夜來訪,希望侯大人能夠擔起責任,為陛下查缺補漏,讓大明永遠繁榮昌盛!侯大人,老夫代滿朝文武、代大明百姓懇請侯大人了!”

    說話間,鬱新站起身來,朝侯泰深施一禮。

    “不敢當,不敢當,鬱大人,您起來!”侯泰被鬱新搞的手忙腳亂,連忙站起身來,攙扶起鬱新。

    “那侯大人是答應了?”

    “嗬嗬,”侯泰苦笑:“鬱大人,下官隻擔心能力不夠,當不起大人的托付,而且下官隻不過是吏部侍郎,頂不了什麽事情的!”

    “這個大人不用擔心,”鬱新定了定神,坐在椅子上,朗聲笑道:“既然侯大人答應了,那麽就讓老夫說一下朝局的變化,可否?”

    “下官聆聽教誨!”侯泰坐直身子,正色道。

    “洪武十三年,先帝誅殺胡惟庸,罷中書省,直接處理政事,統轄六部,並下詔不許再設丞相,否則以謀反論處,這是秦漢以降,華夏政治的大變革。”

    “但是這種製度注定是無法長久的,先帝精力充沛,日理萬機,卻仍然無法處理潮水一樣湧來的政事,所以設立了各種輔佐官來輔佐他,今上長於深宮,身體狀況遠不能和先帝相比,所以設立了文淵閣,王度、劉璟、解縉等人入閣協助今上處理政事。”

    “之後為了平定燕王之亂,今上又設立了軍機處,統一指揮軍隊。”

    “這兩個機構實際上是有些重疊的,王度等人就是身兼兩職,如果不出現什麽變故的話,這兩個機構肯定是會合並的,這也是老夫最初的想法。”

    “但是為了就近指揮東北和朝鮮戰事,同時也為了巡視邊疆,今上前往北京,帶走了王度等人。為維持朝廷運轉,今上令太子監國,老夫、齊泰等人入文淵閣協理政事,但大小事情都需要向北京報備,而陛下的旨意也往往發到文淵閣進行處理。”

    “這樣文淵閣的權力就增強了,因為老夫等人都是各部尚書,無形中文淵閣有了一定的執行權力。”

    “陛下回京以後,很快發現了這種現象,但基於某些原因,還是讓老夫等人繼續在文淵閣辦差,而陛下則在乾清宮偏殿設立了上書房,王度、劉璟等人全部成為‘上書房行走’。”

    “之後的軍事改製,讓老夫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想法,他設立了監察部、參謀部和軍需部,將軍隊的權力進行分化,但是為了避免相互推諉,將各部的軍事主官入職軍機處,遇事可以協商處理。”

    “侯大人,這樣的格局你明白了嗎?”

    “這些事情下官知道,文淵閣相當於丞相府,而軍機處相當於太尉府。”

    “嗬嗬,”鬱新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如今朝廷部門越來越多,如果陛下要統一管理,是非常麻煩的事情,所以就出現了文淵閣和軍機處這兩個文武機構,但是這兩個機構隻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隻是執行陛下意旨的機構,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一些,似乎這兩個機構就是個和稀泥的地方。”

    “侯大人,如果你這麽想,那就錯了,”鬱新輕輕擺了擺手,笑道:“在大明朝,所有的權力都在陛下那裏,但陛下沒有精力處理所有的事情,所以必然要指定一些人,給他相應的權力,去做事情。”

    “而文淵閣就是這麽一個機會,它遲早會淩駕於六部之上,其權力會超出六部,這是我們文官的機會。”

    “哦,”侯泰恍然大悟:“但是下官還沒有進文淵閣啊?”

    “這是遲早的事情,文淵閣這種機構,想要形成執行力,必須能夠管錢和管人,所以吏部尚書和戶部尚書是必然要進的,而兵部是協調權衡和壓製軍機處的部門,也需要入文淵閣。”

    “蹇義涉嫌謀逆,而侯大人剛剛調任,所以文淵閣才會缺少吏部尚書,但這種情況不可能長久,所以你入文淵閣是遲早的事情。”

    “如今文淵閣的四個人中,郭任能入文淵閣,這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他就是繼任的戶部尚書,而齊泰和黃子澄,都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入閣也理所應當。”

    “所以,侯大人千萬不要以為文淵閣是隨時可以撤銷的機構,無足輕重,它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