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世事艱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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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北山殿,澀川滿賴有些興奮,帶人去郊外跑了一會兒馬,直到天黑才回府,當他回府的時候,福山幸成的監視點已經撤離了。

    對於這個結果,福山幸成是非常滿意的,因為澀川滿賴不是好惹的。

    澀川氏是足利氏的分支,而且兩家還有姻親關係,從輩分上算,澀川滿賴是足利義滿的子侄輩。

    滿賴的太爺爺澀川義季的姐妹嫁給了義滿的叔爺——幕府一代將軍足利尊氏的同母弟——足利直義,滿賴的爺爺澀川直賴的妹妹嫁給了義滿的父親——幕府二代將軍——足利義詮,所以滿賴的父親澀川義行在十八歲時就被任命為九州探題,擔當攻滅南朝的使命,這得益於足利義滿的嫡母——澀川幸子的極力推薦——她是澀川義行的姑姑。

    隻可惜澀川義行的能力實在太有限了,在任五年,未能踏入九州半步,所以被今川貞世取代,今川貞世苦心孤詣,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占領了九州,攻滅了南朝,卻很快被幕府免職,而接任他的正是澀川義行的兒子——澀川滿賴。

    在室町幕府前期,澀川家深得足利家信任,即使其能力有限,也經常會被委以重任。

    次日,澀川滿賴被召到北山殿,重新認識了木齋先生。

    ......

    京師,戶部尚書鬱新府邸。

    鬱新形容憔悴、麵色蒼白的斜靠在床頭,卓敬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神色平靜,靜靜的望著他。

    其實老的不僅僅是鬱新,卓敬,也老了,今年他五十七歲。

    “惟恭,”鬱新收回了眼神,淡淡的歎息一聲:“今天,意外嗎?”

    “有一點。”

    “那你以為,誰會來接任老夫?”

    “譚波、郭任、盧迥等人,都有可能。”

    “是啊,老夫本來也這麽想,也是這麽安排的,但沒想到郭任做了內務府總管大臣,譚波做了稅部尚書,盧迥,恐怕隻能以戶部侍郎致仕了。”

    “下官恐怕也隻能再做五年吧,”卓敬低下頭,似乎也在微微歎息。

    “這個,老夫也說不好,陛下對你還是信任的。”鬱新說到這裏,突然抬手道:“惟恭,你靠近一點,老夫有些心腹話想說。”

    說話的時候,鬱新的臉色突然泛紅,呼吸也急促起來,嚇得卓敬連忙提著椅子靠過去,輕輕握住鬱新的手:“老大人,惟恭在這裏。”

    “嗯,”握著卓敬的手,鬱新的喘息逐漸變得平穩起來,他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惟恭,你已經是太子太傅,官階從一品,如今卻降品來做戶部尚書,有沒有覺得委屈?”

    “這倒沒有,”卓敬笑了笑道:“陛下並沒有免去下官所兼的戶部侍郎,從這方麵講,做戶部尚書算是升遷呢,下官怎麽會覺得委屈呢?”

    “嗯,你能這麽想最好,”鬱新沉吟了一會兒,道:“但是,惟恭,據老夫估計,陛下仍然會讓你兼任太子太傅,所以太子那邊、詹事府那邊的事情,你千萬不能放鬆啊!”

    “這個下官明白,”卓敬點點頭:“太子乃大明國本,惟恭不會鬆懈!”

    “嗯,”鬱新點點頭,鬆了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欣慰。

    “惟恭,你如何評價陛下?”

    卓敬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打哈哈道:“陛下英明神武,不遜先帝!”

    “嗬嗬,”看著卓敬的神色,鬱新輕輕的笑了,他抬指點了點卓敬,笑道:“惟恭,還是老夫來說吧,老夫已經是將死之人,沒什麽好怕的了!”

    “大人,您......”

    鬱新擺擺手,搖頭道:“惟恭,聽我說。”

    “是,大人!”

    “洪武九年,葉居升上書先帝,言天下可患者三事,分別是分封太侈、用刑太繁和求治太速,先帝盛怒,以離間皇室骨肉的罪名將其下獄,葉居升最後病死於獄中,自此再無人敢言分封之事。”

    “但是,葉居升上書的時間是洪武九年,當是時,諸王並未就藩,第一個就藩的秦王,也是洪武十一年就藩的。”

    說到這裏,鬱新微微笑著,看向卓敬:“惟恭不覺得奇怪嗎?”

    “是有些奇怪!”卓敬點了點頭。

    “今上登基後,尤其是燕庶人謀反伏誅之後,葉居升逐漸被認為有先見之明,預見到了燕庶人等人的謀反行徑,惟恭,你怎麽看?”

    “這個,”卓敬猶豫了一下,搖頭道:“葉居升確實有才,但是說其預見到了藩王會謀反,下官以為過了!”

    “嗬嗬,是啊,葉居升隻不過是書生大言而已,於朝廷,於國家並無多大益處。”

    “......大人所言甚是。”卓敬默默思索了一下,應道。

    “老夫以為,先帝分封並無錯處,先帝起自布衣,威名布於八表,仁德卻遠遠不及,當是時,非分封不足以安定天下。”

    “先帝登基後不久,元軍被驅逐出中原,但北元實力尚存,其屬臣控製著遼東、草原、西域以及西南的雲南、貴州等地,即使朝鮮這種撮爾小國,也對遼東虎視眈眈,大明處於北元的三麵包圍之中;再加上元末大亂,百姓塗炭,戶口十不存一,大明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邊疆重地的百姓、官吏時常有觀望之心。”

    “所以先帝很快決定,將親子分封各地,以示絕不退縮之心,邊地百姓、官吏聞之,莫不歡欣鼓舞,值此人心才逐漸安定。”

    “後期看來,藩王守邊,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其中以燕庶人、寧王、遼王為最。”

    “當然,藩王守邊,隻能是一時之計,先帝並非不知曉,在洪武末年,先帝先後申斥了秦王、晉王、燕王和周王等人,先太子仁德,為諸弟陳情,諸弟才得以免禍。”

    “這其實是先帝與先太子對諸王的警告,先帝施威,先太子施德,珠聯璧合。隻可惜先太子不幸早逝,先帝的布置完全落空。藩王長期處於邊塞,少處京師,今上與之既無親情,也無恩德,更缺乏信任,所以燕庶人等自命不凡,意圖造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說先帝分封是錯的,因為當時,大明沒有更好的選擇。”

    說到這裏,鬱新有些累了,也有些口渴,卓敬連忙起身,將茶杯遞給鬱新,鬱新喝了幾口,將茶杯放下,定定的望著卓敬:“惟恭,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嗎?”

    “.....”卓敬猶豫了一下,道:“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大事並非一言可蔽之,切不可為腐儒左右,更不要被春秋大義所迷惑,要腳踏實地,因地、因時製宜。”

    “不錯,”鬱新連連點頭:“惟恭,這些年來,你確實長進了不少!”

    “多謝大人誇獎!”

    “自隋唐開科舉以來,華夏皆以科舉取士,科舉雖較察舉公平,卻弊端也不少,最大的問題是科舉之人大多出身貧寒,不通實務,處事以聖人之言、春秋大義為準,卻不知聖人施政,不過是救時弊而已。更可怕的是,有些人遇上問題,不反思自己的過失,卻往往將苦難百姓視作刁民,朝廷諸公如果不查,聽之任之,甚至出兵鎮壓,那必然會釀成禍患,悔之晚矣。”

    “大人,您的意思是......”

    “不錯,”鬱新的眼神驟然變得淩厲:“老夫指的就是太子,就是詹事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