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天風排雲埋九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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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霞崩碎,飄飛似雪。
自五城天獄之內架起的這道金霞之橋,本該隻是純粹的接引神通,近乎遁法一類,隨著目的達成,就該自然散去。
但此刻漫天飄卷的“雪花”,卻明顯不是那麽一回事。
這一點,乘龍飛舉於雲海間的鮑方祖所見最為明晰
那一片片僅如蟬翼大小的“雪花”,實則是一道道符形完備的符篆結成,正按著既定的軌跡朝著地麵降落。
靈符化作漫天雪,隻怕就不止“凍死蒼蠅未足奇”這般簡單了!
一片“雪花”落在了道旁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上,轉瞬便消融無蹤,但在鮑方祖的無差法眼之下,分明能見到那塊不起眼的青石之中,已然多了一道符印,隻等待一個恰當的契機去激發符印妙用。
片片“雪花”,入於山、入於林,融於河、融於湖,隱於磚石、隱於土壤,莊嚴於廟壇祠社,隱跡於衰草枯楊
這是那位離去之前,預先在這片大地上打的埋伏,還是為門下弟子預備籌劃的退路?
紛飛的雪符自北天而起,朝著整個東亞大陸擴散,除了像鮑方祖這樣位居一界頂峰的神通之士,尋常人很難看懂這場雪中暗藏的玄機。
但看不懂玄機,並不表示這場“瑞雪”與普通人無關。
涿州城下,彌散著一股焦灼味道。
離火裁金院出品的炎光箭,對於這個冷兵器時代而言,不啻於天界的神靈降下了裁罰。無視護甲的高溫符火會帶來最慈悲的殺戮,在神經將痛覺傳達給大腦之前,就會將軀幹化成一捧細膩而幹淨的灰。
但是當鼉龍陣被破,大遼國師普風生死不明之後,這樣充滿環保理念的上品符箭也沒了用武之地。
取而代之的,是道海宗源最基礎的製式遠程武器六甲箭。
甚至大部分六甲箭在射出的時候,都看不到洞陽劍祝特有的灼目火光,而隻有精鋼特有的冷硬微光在人們的視膜上不時閃過。
一支符箭釘在了遼人馬軍的鐵甲上,寬而且扁平的箭頭上蟠曲著暗紅色的朱砂符令,像是幹涸積年的血竭,帶著不祥的味道。
隨即箭鋒鑿開了鐵質的甲片,剜開皮肉,撕裂內髒,打斷脊柱,帶著淒豔的血花從死者的後背穿出,然後削斷了後麵一人的氣管,再度收割新的性命。
遼國最精銳的遠攔子馬死,百夫長的抹鶻死,管軍法的楚古死,管徒卒的著帳郎君死,統軍馬的夷離堇死。
女真人那些最勇猛的謀克死,捕掠奴隸的禿裏死,管輜重的烏魯古死,護衛貴人的劄失哈死,與完顏阿骨打算得上血親的陀滿們死。
紅色的人血混著淺藍的血液,在雪地上留下暗紫的汙漬,身軀被符箭撕裂的屍體,破碎的髒器和絞爛的腸子,還有被箭鋒掀開的頭蓋骨裏微微抽搐的觸手,看上去異常地惡心。
慈悲終究不是戰爭的主題,殘酷才能譜寫沙場的旋律。
而在北麵的燕京城方向,曾經護持奪心魔們不為此方天地排斥的那股神力,已然消失不見,像是去了另一個世界。
就連奪心魔們的靈能魔法,似也受到了這方天地的壓製,再難施展!
所謂天厭地棄,無非如此。
因為鼉龍丹和鼉龍陣圖,喪失了大半自我意識的遼金聯軍,也就失去了因為恐懼而潰散的可能,一波衝城的人馬被射翻在堅城下,又一波人馬踏著屍骸衝上去。
猶然帶著死者體溫的血液,將踩得黑爛的雪地浸出濃濃的腥味,似乎要用死亡和屍骸去換來守軍的動搖。
不知疊了幾層的屍骸,漸漸將城牆內外的高度差變混著腥氣的鐵鏽味,鑽進守城一方的道兵和民壯鼻孔裏。
那些屍體的中箭處全是恐怖的撕裂式大洞,和“全屍”這個概念已然相去太遠,從腹腔中流淌出來的肝腎腸胃,更是太過刺激的畫麵。
一直被安排搬運符箭的蕭鼎,一路上不知道幹嘔了多少次胃裏的東西早倒空了,就算嘔吐也隻能吐出點清水,到後來,甚至連清水都吐不出來了。但負責轉運軍械的那個宋人道官,絲毫不在乎民壯們惡心嘔吐的模樣,隻要符箭能夠及時到位,甚至不來管他們。
這種惡心感是可以傳染的,不知道多少民壯都跟著幹嘔起來,但是更多人並沒有像蕭鼎這樣直接把胃裏半消化後的食糜吐出來,反倒是硬梗著脖子把那些已經湧進嘴裏的嘔吐物再強咽回去。他們在這個冬天稍稍養回點元氣的臉上,依然可以看見長期勞作後的黑瘦痕跡,因此上,這些民壯比起蕭鼎,更懂得食物的寶貴。
比起民壯們,守在箭垛後的道兵之間居然還有心情彼此打趣:
剛才那一發六甲箭,幹掉了五個遼兵,穿了糖葫蘆啦!”
五個算什麽糖葫蘆?隻能算小糖墩兒,哄孩子的玩意。你們瞧我剛才那一下,一箭九個,還全是掀了腦袋,這才算是個夾心大糖葫蘆的模樣!”
這中間還少不得道官們的存在感:“遼金軍馬是被域外之物弄壞了神魂,且由著你們這般耍,若是普通軍馬,那都是重要的複興勞力,那時候不要由著性子亂射一通!”
蕭鼎不知道什麽是“糖葫蘆”,但看著那些道兵興致勃勃的模樣,忍不住稍稍縮了縮腦袋萬一這些丘八爺爺興致太高,拿自己的腦袋也要去做什麽糖葫蘆怎麽辦?
要知道,往年遼國貴人打草穀之後,也是會拿不服管的宋人當射獵的靶子的!
想著那些曾經在燕京聽過的傳聞,蕭鼎頓時腿肚子一抽,連反胃感都瞬間壓了下去。
然而便在此時,所有的宋人道士,不管是道官還是道兵,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同抬起來,望著天空。
有雪無端而降。
有人嘀咕著:“怎麽回事這雪”
但也有人伸出手想要去接。
法壇之上,以靈心珠護持一城的王聰兒和燕伏龍,卻是望著那雪,怔怔無語,良久之後才同時發聲:“師君,是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