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帝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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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雙目泛紅,忍不住走到陳鵬的旁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頓的說道:“陳愛卿,你放心,朕,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陛下聖明,微臣替那些死去的弟兄們謝謝您了!”陳鵬強忍悲痛,跪在朱翊鈞腳下嘭嘭嘭的連續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頭上很快就紅了起來。
“張四維,餘有丁,王國光,你們看到了麽?如何做,就不用朕教你們了吧?”朱翊鈞平靜的說道,但平日稱呼這些重臣時,他很少直呼姓名,或稱先生,或者在“大人”麵前冠以各自的姓氏,很少直呼其名。
三位重臣感受到朱翊鈞隱藏在平靜下的怒火,再不敢反駁,紛紛離坐,跪倒在地,張四維說道:“請陛下放心,微臣等必將徹查此事,還陳將軍一個青白。”
“張大人,陳將軍是帝國的英雄,沒有他們在邊境奮勇殺敵,就沒有我們的安詳生活,所以,不能讓他們流血又流淚啊!”張佑深情的說道,朱翊鈞被他最後一句話打動,重重的點了點頭:“子誠說的對,英雄們流血也就算了,絕不能再讓他們流淚!”
三位重臣急忙點頭,朱翊鈞揮了揮手:“去吧!”
王國光餘有丁當先轉身,張四維則深深的看了張佑一眼,這才躬身退下。
此刻陳鵬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朱翊鈞好言撫慰了他幾句,聽說他昨晚住在李文進府上,連家都沒回,忙讓他回家和親人團聚。
張佑也想告退,朱翊鈞卻留住了他:“別忙著走,朕心情不好,陪朕聊會兒。”
這話正中張佑下懷,自然不會推辭。
一直沒說話的李文進忽然道:“陛下,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要不要多加一副碗筷?”
“那是自然……不,算了,今天大朝,還沒顧得上給母後請安,朕跟子誠去慈寧宮擾母後去,舅舅先走一步,告訴母後一聲,朕和子誠隨後,朕心情不好,想走走!”
李文進答應一聲,衝張佑使了個眼色,當下離去。
朱翊鈞果然安步當車,棄了步輦,步行往慈寧宮方向走,張佑跟在他身後,護駕的大漢將軍們則遠遠的綴在後頭。
說是要張佑陪著聊天,朱翊鈞卻一直沉默著。張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並未如李文進希望的那樣,主動出言開解。
“知道麽,朕一直奇怪一件事情。”走了很久,眼看慈寧宮已然在望,朱翊鈞卻忽然轉身,向慈寧花園走去。
張佑沒問他奇怪什麽,隻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朱翊鈞又沉默了下來,一直到進了臨溪亭,這才又道:“在那些大臣們眼裏,朕這個皇帝,究竟算什麽呢?”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卻沒有等張佑回答,就繼續往下說道:“表麵上,他們很怕朕,處處標榜,君權至上,但實際上呢,朕不過是去延祺宮多了些,他們就敢上疏指責朕不該沉湎女色,他們不是也盼著朕早日有後麽?王皇後是朕的女人,鄭淑嬪難道就不是?還有,滿朝文武,哪個人沒個三妻四妾的,連元輔先生都不例外,可為什麽朕不過是和兩個小宮女親熱了一下,馮保就敢找來母後?害朕被母後罵了個狗血淋頭,甚至威脅要廢了朕,讓潞王登基,這還不算,元輔甚至逼著朕下罪己詔。”
說到此處,他的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臉色有些漲紅,卻兀自不肯停歇:“知道朕為什麽一直沒有貼身太監麽,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害的朕最喜歡的兩個貼身太監,被馮保打發去孝陵種菜,然後不到兩個月,就先後暴病而亡……嗬嗬,好一個暴病而亡,他們眼裏但凡有朕這個皇帝,敢這麽大膽?”
“再說今天的事情,陳鵬所說,十有八*九是真的,即使有些出入,那所謂的遼東大捷,肯定也有貓膩,李成梁不可能不清楚,那些急著想殺陳鵬滅口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甚至,內閣的輔臣們應該也知道真相,要不是你,直到現在朕還被他們蒙在鼓裏。”
他用力握拳,發出哢吧的聲音,重重的擂了亭子的石柱一下,發出砰的一聲:“朕就想問問,在他們眼裏,朕到底算什麽?”
此刻的朱翊鈞不光光是憤怒,張佑感受更多的,還是迷茫和無助。沒錯,這人確實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臣民。但歸根結底,他也不過是個被那些大臣們用禮儀圈養在紫荊城裏的可憐人罷了。
隨著接觸日深,他對朱翊鈞的了解早已不停留在史書典籍之上,如今聽他長長的一通肺腑之言,張佑忽然感覺一直橫在心頭的某種隔膜突然消失了。
好吧,或許你治國的本事不咋地,受到挫折,還愛破罐子破摔,但起碼現在你還是想做一個好皇帝的。
有幾個皇帝不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呢?
“既然陛下拿微臣當朋友,微臣也不瞞著您,其實,有些話如鯁在喉,一直都想對您說呢。”張佑說道,他知道,朱翊鈞什麽都不缺,就缺一個真心為他著想的朋友。
朱翊鈞果然沒有生氣:“你說的沒錯,朕確實沒拿你當外人,你不是舅舅的義子麽,要是普通人家,朕還得叫你一聲義兄呢,說吧,不管說什麽,朕都不怪罪你。”
張佑沒想到朱翊鈞居然這麽說,不禁有些感動,點點頭:“那微臣可就要冒犯了,恕微臣直言,自來帝王們,除了極少數幾個,其實絕大多數都希望做個好皇帝,但為什麽昏君那麽多呢?”
朱翊鈞想不到張佑開口就是這種十分尖銳,旁人甚至根本就不敢說出口的問題,不但不生氣,反而升起一種特別異樣的感覺,下意識的問道:“為什麽呢?”接著反應過來,笑了笑:“被你唬住了,其實,也不見得都想有所作為吧?夏桀商紂就不說了,比如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還有那個貪圖享樂勞民傷財最終亡國的隋煬帝,甚至本朝的英宗,武宗……太多了,舉不勝數,朕倒看不出來,他們哪個想當好皇帝來著?”
他是故意這麽說的,說罷,笑眯眯的望著張佑,特別想看到他啞口無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