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洋被老阿婆一把按著腦袋，撞到鏡子上。等到反應過來時，丁洋已經掉進了鏡子裏。

    掉進了鏡子裏。

    丁洋清楚地記得自己那張臉，被老阿婆死死按住，緊貼在冷冰冰的鏡子上。接著，就一頭撞了進去。

    不是撞破了鏡子。

    撞破鏡子，是嘩啦一聲玻璃碎了一地。

    丁洋是撞進了鏡子裏麵。

    那個過程，就像是一頭紮進一盆冷水裏。

    隻不過，堅硬的玻璃鏡子刮過皮膚表麵，帶來的是火燎燎的疼。可不是一盆清水裹在臉上，冷冽輕柔沁人心脾。

    丁洋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掉進了玻璃鏡子裏麵。

    麵前，黑乎乎的一大片，看不清有什麽。

    丁洋急轉回身，看見鏡子外麵透進光來。

    就像是黑漆漆的房間，留著一扇透光的窗口。

    丁洋撲到鏡子前，看到外麵……那是……哪兒？

    鏡子外麵的房間，看起來像是臥室。

    臥室裏有張大床。

    大床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鏡子，低著頭忙活著。

    透過玻璃鏡子，丁洋能看見坐在床上的身影，梳著一頭舒卷的長發。

    所以那應該是個女人。

    坐在床上的女人，身邊擺著布頭，針線笸籮。看樣子是在做女紅。

    低頭忙碌的女人，把終於完成的作品舉在麵前展示著。

    縫製的作品，有著一個圓圓的大腦袋，頂著一頭毛線做成的頭發。細長的身體，細胳膊細腿。

    那不就是丁洋撿到的那個布娃娃！

    丁洋用力拍打著玻璃鏡子，發出嘭嘭的聲音。

    丁洋想要引起女人的注意，讓她幫自己從鏡子裏離開。

    玻璃鏡子響起的嘭嘭聲，吸引了女人的注意，轉過頭來張望著，露出女人一張美麗的臉龐。

    丁洋看著女人，繼續拍打鏡子。

    持續發出的聲音吸引了女人，轉身從床上走下來。

    房門一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從外麵跑進來。穿著一件藍色的背帶短裙，一件白色的襯衣，腦袋後麵還梳著兩個羊角辮。

    女人看到跑進門的小女孩，衝著小女孩張開雙臂。小女孩興奮地撲進女人的懷裏，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小女孩說話的聲音，無法穿透玻璃鏡子，留下一陣嗡嗡的聲音，顯得低沉而且含混。

    女人一邊聽，一邊帶著一臉微笑看著小女孩，充滿了慈愛。

    小女孩發現了床上的布娃娃，從女人懷裏掙脫出來，捧起布娃娃，一邊看著一邊仰著頭問女人，是不是給她的。

    女人衝小女孩點著頭，小女孩抱著布娃娃興奮地跳著腳，在布娃娃的額頭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接著就把布娃娃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布娃娃的腦袋，枕在小女孩的肩膀上，向著鏡子裏的丁洋側過來，露出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

    布娃娃成了小女孩最親密的夥伴，跟小女孩形影不離。

    陽光照耀的房間裏，小女孩跟布娃娃在床上相對而作，中間擺著玩具茶杯茶壺，在玩過家家。

    睡醒了午覺，小女孩就抱著布娃娃靠在床頭上，一邊看連環畫，一邊討論裏麵的故事。

    夜幕降臨，小女孩摟著布娃娃躺在床上，漸入夢鄉。

    門外，傳來男人和女人激烈的爭吵聲。小女孩抱著布娃娃，無助地縮在床頭。

    摔砸的東西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嚇得鏡子裏的丁洋身子跟著抖了一下。更嚇得縮在床頭的小女孩，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抱緊懷裏的布娃娃，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懷裏。

    房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女人披頭散發滿臉淚痕地衝進房間。

    小女孩喊了一聲“媽媽”，從床上撲下來，撲到女人懷裏。

    女人緊緊摟住小女孩，抽動著肩膀無聲地哭泣著。

    半晌，兩手扶著小女孩認真地打量著。接著從小女孩的懷裏拿過那個布娃娃。

    女人在說著什麽，對著那個布娃娃。一邊說，還一邊指著小女孩。

    布娃娃的身體軟塌塌地癱在女人的手上，向後仰過來的腦袋，瞪著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盯著房門外。

    小女孩被女人說的，破涕笑起來。

    女人在布娃娃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又在小女孩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用力把小女孩摟進懷裏。

    接著，把布娃娃塞回到小女孩的懷裏，轉身往外走。

    小女孩哇地一聲哭起來，伸手拉住女人。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門外闖進來，推著女人。

    女人反抗著，回推男人。

    小女孩被夾在中間，被相互推搡的男人和女人，撞得跌跌撞撞。

    男人突然伸出手，把小女孩用力向外推開。

    小女孩失控的身體猛撞到玻璃鏡子上，撞碎玻璃鏡子發出啪地一聲響。

    丁洋本能地向後躲避著，眼看著擋住自己的玻璃鏡子，露出蛛網一般密集的裂痕。

    女人發瘋一樣地衝著男人吼著，伸手抱起小女孩。

    小女孩嚎啕大哭著，手裏拎著布娃娃，被甩動著來回搖擺。

    女人想帶走小女孩，卻被男人一把奪下來，扔回到床上。接著把女人拉出房間，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小女孩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門外，傳來男人和女人劇烈的爭吵。

    隨著又一聲怦然響起的關門聲，爭吵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女孩坐在床上，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房門，臉上掛滿淚珠。

    丁洋透過布滿裂痕的玻璃鏡子，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抱緊著布娃娃，蜷縮在床頭，顯得無助，顯得無力。

    天色漸漸黑下來，小女孩蜷縮著身體睡著了。

    深夜的冷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吹到小女孩的身上，吹得沉睡的小女孩縮緊了身體。

    仰麵躺在小女孩身邊的布娃娃，突然間抽動了一下。

    丁洋睜大了眼睛，盯著黑暗當中的布娃娃。

    軟塌塌的布娃娃，再次抽動著身體，慢慢屈起了一條腿。接著，伸出兩隻胳膊，撐著身子下麵的床鋪，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布娃娃做得卻很吃力。就像是，一個新生的嬰兒第一次學會翻身，學會爬行。

    布娃娃撐起身體坐起來，卻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布娃娃轉過身看著小女孩，接著翻轉身體爬到小女孩身邊，爬到小女孩身上，把自己伸展開來的身體蓋到小女孩的身上，為她遮擋風寒。

    趴到小女孩的身上，布娃娃的腦袋側轉過來，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