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 鬼影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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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廠關門十幾年。廠區裏的荒草春榮秋枯,肆意生長。到處都是比人高的茅草叢。

    一腳踏進比人都高的草叢中,丁洋突然想到,這種地方別說是藏著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鬼了,就算藏上幾個大活人,都很難被發現。

    其實,還有比藏著人更嚇人的可能。

    書報亭的老人說,已經有四五個人一頭鑽進工廠裏,就再也沒見出去。

    所以比起荒草叢生當中,藏著大活人更嚇人的,應該就是藏著死人了。

    一腳踩上去,突然覺得腳底下有些軟,像是踩上了棉花,踩到了海綿。

    低頭仔細看,才發現自己踩中的,原來是一個人的肚子。

    人死,內髒開始腐敗,產生大量氣體,把肚皮鼓脹得如同一個圓球。因為腳掌用力踩踏,深凹下去。

    當你驚覺,想要再抬起腳來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肚皮瞬間被踩破,一股惡臭帶著膿綠的漿液從破裂的肚皮冒出來。

    來不及拔起的腳掌,一下子就深深地陷了進去,帶著整個身體失控,向前搶出,一頭紮到半埋的屍體上,被湧冒出來的綠色漿液包裹,浸沒,吞了進去……

    丁洋站在原地,直到浮現在腦海中的腐屍形象完全消失,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就算那四五個人全都死在廠區裏了。這麽大片工廠,怎麽會那麽湊巧,偏偏讓自己一腳一個,全都踩中。

    有那樣的運氣,早去買彩票中大獎,歐洲五國深度遊了。誰還為一套房子去跟客戶說得喉嚨發幹兩腿跑斷。

    更不會在一間鬧鬼的老屋裏,撞見一個惡靈附體的布娃娃。

    而且,就算讓我把那些暴死的屍體一腳一個全都踩中了,又能怎樣。

    不服氣,爬起來打我呀!

    丁洋在心裏惡狠狠地想著,驅趕著鼓脹的腐屍帶來的一陣脊背發涼的感覺。

    讓丁洋脊背發涼的,不僅僅是想象中的身體鼓脹的屍體。

    偌大的廠區,廠房靜立荒草叢生。

    頭頂上,一輪驕陽毫無吝嗇地揮灑出陽光。

    站在星光廠的廠區裏,丁洋卻絲毫感覺不到陽光的熱烈。

    有的,隻是一陣陣的渾身發冷。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

    靜得,讓丁洋開始懷疑人生。

    丁洋想過,要不要哼出一曲小調,不為表達愉快的心情,隻為緩解四周的靜寂帶來的沉重壓力。

    可是靜寂的廠區,帶給丁洋一種沉重的莊嚴感,讓丁洋不敢隨便發出聲音去打破它。

    丁洋辨認著方向,向著工廠大門的方向走。

    大門的位置,有一棟三層的辦公樓。

    丁洋在大門外曾經看到過。

    人去樓空的辦公樓早已經荒廢,門窗破損空蕩蕩的房間裏積滿泥沙。

    辦公樓的後麵,有一趟平房。

    這裏就是書報亭老人說的,工人的休息室了。

    在以前,星光廠的工人早晚在這裏換穿工作服,中午在這裏吃飯。

    衛生間的外麵帶著澡堂,原本用來淋浴洗澡的水管,早都被拆掉拿去賣廢鐵的。隻在水泥牆上留下一道道鐵鏽的紅色印記。

    澡堂旁邊的房間裏,堆著一些置物櫃。這些櫃子原本被分配給星光廠的工人,用來存放個人用品。

    櫃子是木框,釘上膠合板,刷了青藍色的油漆,櫃門上寫著白色油漆的編號。

    大部分櫃子,經過十幾年的時間,早已經朽爛了。

    丁洋踢開腳邊的一扇櫃門,裏麵除了灰塵,再沒有其它的東西。

    一個櫃子裏,扔著一把三角刮刀,金屬刀身上鏽跡斑斑。

    丁洋撿起來。

    三角刮刀是鉗工的基本工具。硬鋼製作的刀身,三棱形,三個棱角上都帶著鋒利的刃口。刀身下麵安裝著適合抓握的木頭手柄。

    鉗工會用三角刮刀刮磨工件。

    雖然是鉗工常用的生產工具,但三角刮刀也可以當成凶悍的武器。

    想當年,解放軍曾經裝備過56式三棱刺刀。因為殺傷效果過於凶殘,一度被聯合國禁止使用。

    丁洋握著三角刮刀比量著,突然間就感覺自己有了底氣,可以不必再為周圍的靜寂無聲戰戰兢兢,渾身發冷了。

    人們需要武器,並不是一定要去攻擊誰。

    武器能給人帶來安全感,甚至讓人的自信心爆棚。

    就比如,丁洋現在要是有一支槍在身上,你覺得丁洋還會這樣大氣都不敢喘嗎。

    早就按捺不住渾身的熱血沸騰,衝上大街衝著人群叫囂:老子有槍,誰他媽敢惹我!

    休息室裏沒有6號櫃。

    書報亭老人托付的,有著一個皮夾子的櫃子。

    十幾年的時間,木頭櫃子朽爛,很多號碼都不全了。

    丁洋一邊擦著三角刮刀上麵的鏽跡,一邊往外走。

    高大的廠房上,還能看見黑底的牆壁上,留著白色的大字:“抓革命、促生產”。

    聯排的三間廠房,大門洞開。能看見車間裏被遺棄的機器設備。

    那些機床,巨大而沉重。機床底部跟水泥地麵連在一起,保持工作時的穩固。所以就算被遺棄,沒有專門的起重設備,也絕不可能被挪走。不像休息室裏的淋浴水管,可是拽下來當廢鐵賣錢。

    角落裏,有一把當年工人們休息的長椅。長椅上麵躺著一隻喝水的白搪瓷缸子,落滿灰塵。

    走在廠房,腳底踩著堆積在地麵一層沙土,沙沙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廠房裏回響,清晰入耳。

    回響的腳步聲一定是驚動了什麽。車間的另一頭,傳來叮當的一聲響。

    丁洋聽到聲音,猶豫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一個箭步衝上去,去看看究竟。

    繞過機床,深深地廠房裏看不見人影,也看不見鬼影。

    堆在地上的厚厚一層積土,能看出兩行細小的腳印,順著車間另一側洞開的大門離開了。

    那是某種小動物留下的。

    小動物在車間角落裏做了一個窩,因為丁洋的突然造訪受到驚嚇,匆匆離開了。離開時碰掉高處的鋁製飯盒,發出叮當一聲響。

    丁洋走出車間,向著更遠的地方看過去。

    高高的茅草叢,中間還能看見殘留的鐵絲網,上麵掛著白色的牌子,寫著紅色大字:切勿靠近!

    二道崗。

    丁洋深吸一口氣,邁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