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力挽天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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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心中一驚,語氣卻還自然,居然微微點頭,笑道:“弘農王壯心奇誌,忠勇為國,此等心懷,委實令人欽佩……隻是這般大事,一旦揚旗,便是天下震動,天子側目,不得不慎,卻不知弘農王對此可有詳策?”
楊潞在一邊聽得暗暗咂舌,心道:“朱溫雖迭遭敗績,但畢竟據有中原,麾下仍有一支二十餘萬、征戰多年的大軍,若是逼得急了,一夜之間,強征十萬大軍也不是難事。浪客
果然戴友規微微笑道:“楊公素知蒲帥胸中雄兵百萬,故叮囑於某,此事若蒲帥也以為可行,當由蒲帥定策,我淮南定當奉命唯謹,全力配合!”
“哦?”李曜微微有些意外,下意識道:“弘農王竟如此說道?”見戴友規點頭,心中便開始思索起來:“楊行密找我聯手,必然不是僅僅看著河中,他的意思自然是整個河東集團與他一起動手搞定朱溫。且不說朱溫是不是現在可以速滅,單是讓河東全軍出動,就不是那麽好辦的。”
李曜此前雖未掛名,但實際上已經幾乎是總攬河東後勤,河東的家底如何,在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如今河東存糧不多,將士又剛剛勞師遠征,就算一貫財大氣粗的河東軍械監,前日也來報告說火油儲量不足,而‘火神液’計劃更是仍在瓶頸之中。何況如今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方欲成立,自己為河東軍械監準備的金蟬脫殼之計也正值關鍵時期,此時擅動刀兵,從內部準備來看,委實難稱妥善。如果加上幽燕局勢尚未明朗,此時動兵,就更加不智。
這還隻是內部因素,事實上外部因素也同樣不到位。
朱溫在河中敗績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上疏朝廷,為“誤判河東軍情”上表請罪,把那套擔心李克用占據關中、囚禁皇室的擔憂擺出來大侃特侃了一番,又同時上貢一些財貨,讓日漸拮據的朝廷鬆了口氣,已然下了詔令,調解晉、梁矛盾。雖然事實上這場仗已經打完,雙方此時都沒有再打一場的意思,但從政治層麵來說,朝廷的這一道詔令,也就算是臨時和平條約了。那麽此時如果河東方麵突然之間又跟楊行密聯手,一同出兵攻打朱溫,怎麽說也是違背聖意,擅起刀兵,在道義上站不住腳。也就是說,前不久剛剛通過平定關中之亂而得來的一點好名聲,又付之東流了。
再有就是,安史之亂過後這許多年,天下藩鎮之間已經有了一種默契,對“唇亡齒寒”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如果李克用、楊行密聯手攻打朱溫,勢必引起南北兩方其他勢力的警惕,鬧得人人自危,而後更有可能出於自保的心態援助朱溫。
人心是天下最複雜的東西。如果隻是朱溫和李克用爭霸,其餘藩鎮或許多半會隔山觀虎鬥,但一旦楊行密參與其中,就不同了。這就好比後世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奧匈帝國宣戰塞爾維亞隻是點燃了導火索,真正的爆發,卻是德國宣戰俄、法。
按照李曜在決策前先考慮最糟糕結果的習慣,他認為如果現在跟楊行密商議妥當,出兵約莫在三四月間,主要戰爭結束的話,最快要六、七月,正好可以趕上秋收。
然而,河北王鎔(成德節度使)、羅弘信(魏博節度使)、盧彥威(義昌節度使),山東王師範(平盧節度使),中原王珙(陝虢節度使),甚至趙匡凝(山南東道節度使)都有可能被朱溫說動而參戰對抗李克用。
在南方,跟楊行密你來我往打了這麽多年的錢鏐馬上要擺平稱帝的董昌,繼而一統兩浙,隻要楊行密跟朱溫全麵開戰,他不可能坐視不理。而除他之外,還有杜洪(鄂嶽,即武昌節度使)、鍾傳(江西,即鎮南節度使)很可能出兵幹涉,甚至考慮到當初楊行密斬殺了孫儒,孫儒當時的部將馬殷(湖南,即武安軍節度使)如今已經占據湖南,也不是沒有可能出兵報仇。
這麽算起來,雖然李克用與楊行密聯合起來暫時可以在兵力上超過朱溫,但卻有可能激起群雄自保之心,繼而起兵相爭,如此一來,勝算不說全無,至少是去了大半。雖然這些勢力之間也都各有各的小心思,未必不能離間、反間,但這種事情難說必成,以李曜的心思,如何肯冒這麽大的險?他對自己步伐早有規劃,何必為一次未必成功的戰爭亂了腳步?
於是他沉吟著道:“今次我河東大軍入關中靖難,雖是戰果輝煌,然則各類損失,也自不小,後又遭遇朱溫偷襲河中,複有一戰,折損更大。加之河東大旱,存糧也是不足,如今正須休養,若要再起大兵出征萬裏,恐怕卻是難了。”
他見戴友規麵現失望之色,已經張口欲言,伸手微擺,止住他道:“戴判官莫急,且聽某將話說完。”
戴友規隻得拱手:“蒲帥請講。”
李曜思索著道:“以某之意,非但河東如今不便出兵,便是淮南,隻怕一時之間也不該招惹朱溫。”
戴友規微微蹙眉,遲疑道:“蒲帥可是憂心兩浙?”
“不錯。”李曜毫不遮掩,正色道:“錢鏐此人,雖非天下大雄,然則絕域一方,卻也不難。他原是董昌麾下之將,如今卻能反過來剿滅前主,便是其能。如今看來,董昌之敗,已經毫無疑問,他一旦身死,朝廷難道還能將他那一鎮之地收回不成?到時候仍是為錢鏐所得。戴判官,錢鏐未得董昌之地時,已是淮南大敵,一旦統一兩浙,淮南寧不心急否?若淮南大軍北上攻打朱溫,而錢鏐在後出兵偷襲……弘農王可莫要忘了當日夫差之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