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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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鳳宮是大衍朝皇後的寢宮,東暖閣並非正殿, 是洞房所在。

    此時這所偏殿內布置得十分喜慶, 滿目的大紅色, 床前掛著百子帳,床上擺著龍鳳雙喜被,喜床四周懸掛龍鳳帷幔,將裏頭的天地與外界隔絕開來。

    女官接過薛靜姝手中的蘋果與雙喜如意,又遞給她一個寶瓶。

    薛靜姝懷抱寶瓶, 跨過一隻火盆與馬鞍, 這才在女官的攙扶下進入洞房。

    與此同時,崇德殿內, 皇叔恭親王剛為皇帝束完發, 皇帝身著龍袍, 由數位親王伴送至棲鳳宮。

    洞房內分明站著十餘個人, 可一點聲響也無, 隻有兩支龍鳳燭燃燒時, 燈芯發出輕微的嗶啵聲。

    薛靜姝坐在喜床上,頭上蓋著紅蓋頭, 入眼所見俱是喜慶的紅色。

    頭上繁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頸發酸,但皇帝還未來,所有人隻能等待。

    外頭走廊上忽然傳來一串腳步聲,身旁一位女官輕聲提醒, “娘娘, 陛下來了。”

    蓋頭下微微一動, 薛靜姝捏緊雙手。

    眾親王在棲鳳宮外止步,隻皇帝帶著內監入內。

    “參見皇上。”屋內宮人跪了一地。

    皇帝擺擺手命她們起身。

    宮人們起身退到一旁,此時地上火盆馬鞍早已收起,皇帝順順當當到了喜床前。

    薛靜姝看著眼前出現的一雙紋龍皂靴,心頭又是一顫。

    司禮女官上前,朗聲道:“請娘娘行坐帳禮。”

    這些禮儀,早前在薛府蘇姑姑都已經教過,所謂坐帳禮,既全福人將床鋪好後,新娘麵南盤膝坐在帳中,為求多子多福。

    這本沒什麽難的,可她現在身著厚重喜袍,頭頂鳳冠,還蓋著蓋頭,行起事來就不大方便了。

    雖有宮人上前攙扶,可她們力氣弱,並不能讓薛靜姝借到多少力,她隻得自己竭力控製平衡,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好在沒出什麽差錯。

    之後該掀蓋頭,宮人們又扶要她下床坐至床邊。

    可左手邊那名宮女不知是不是心裏緊張,失了手,竟沒扶住她。

    薛靜姝此時正抬了一隻腳要下來,猛地失去扶手,身體眼看著就往下栽去。

    宮人連連驚呼,柳兒正準備撲上去接住她家小姐,站在床邊的皇帝卻快了一步,一手攬過薛靜姝腰肢,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薛靜姝頭上的蓋頭因此滑下,慢悠悠落至地上。

    但屋內伺候的人都已經跪下謝罪,那個失了手的宮女更是害怕得昏了過去,無人敢抬頭看一眼。

    薛靜姝已被這突來的意外驚住,瞪大了眼呆呆看著皇帝。

    皇帝放開手,親自扶她到床邊坐下,“可曾傷到哪裏?”

    薛靜姝回過神來,搖搖頭。

    皇帝俯身將蓋頭撿起來,攥在手裏,道:“便當我已經掀了吧。”

    薛靜姝垂下眼,看到跪了一地的宮人,又抬頭來輕聲道:“皇上先讓她們起來吧。”

    皇帝點點頭,說了聲起。

    宮女們起身,戰戰兢兢退至一旁。

    德公公則揮了揮手,讓身邊兩個小內監將那名昏倒的宮女拖下去。

    又有兩名女官捧著銅盆上前,盆內是半生不熟的餃子。

    皇帝與薛靜姝兩人一起吃了。

    吃過餃子,拜祭完各方神靈,便有宮女上來伺候薛靜姝褪去龍鳳同合袍,重新梳妝。

    妝後,司禮女官引著皇帝與薛靜姝至喜床前的合巹桌,兩人麵對麵坐著,女官奉上合巹酒。

    薛靜姝此前從未飲過酒,半杯下肚,臉上已經燒起兩片紅雲,又於皇帝交換喝了半杯,連眼睛都濕潤了。

    待合巹宴撤下,宮人將薛靜姝攙入帳內,脫下厚重禮服。

    而皇帝則到偏間換了便衣,又由宮人引著,也入了帳內。

    所有伺候的人悄無聲息退下,整間屋內隻剩皇帝與薛靜姝二人。

    薛靜姝垂首坐在床沿,屋內地龍燒得暖和,她衣著輕薄倒也不覺得冷,臉上因方才飲酒,還帶著紅暈,塗著胭脂的雙唇緊緊抿著。

    皇帝隻在床帳前站著,不知因何並未靠近。

    薛靜姝抿唇等著當頭一刀落下,可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心中不免更加煎熬,實在忍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

    皇帝正看著這邊出神,眼睛雖看在她身上,可視線卻未落下來。

    薛靜姝心中天人交戰,想了又想,還是出聲道:“皇上?”

    皇帝似這才回神,緩緩抬步走近,在她身旁落座。

    薛靜姝察覺他身上散出的熱氣,身子不由繃緊。

    皇帝轉頭看著她,道:“前一陣聽說你病了,眼下身體如何?”

    薛靜姝未料他會在此時問這個,愣了一下,道:“多謝陛下關心,已經痊愈了。陛下當時欲宣我入宮,不知所為何事?”

    皇帝道:“沒什麽,那幾日皇祖母心緒不佳,她雖不曾開口,我看多半因宮內無人,她覺得冷清了。”

    薛靜姝低了頭沒說話,她當時推脫開沒進宮,不知皇帝心裏是否責怪她。

    說實話,皇帝的孝心令她驚訝,也有些感慨,看來他的確十分尊敬太皇太後,但願有了這一分敬意,哪怕日後太皇太後不在,皇帝也能念著舊情,別讓她與薛家真的被碾進塵土之中。

    皇帝又道:“不早了,安置吧。”

    薛靜姝眼睫輕輕顫了顫,並未抬頭看他,隻掀開被子躺進去。

    不久皇帝也躺了近來,兩人間隔了約一個手掌的距離,薛靜姝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但他始終沒有靠近。

    床帳內光線昏暗曖昧,薛靜姝睜著眼看向床頂,高高懸著的一顆心本應慢慢落下,此時卻仍舊掛在半空中。

    皇帝沒有碰她。

    她不知此刻是要慶幸還是哀傷。

    她確實不期待與皇帝做那些事,可當皇帝真的不曾動她,她又不得不開始思考將來該怎麽辦了。

    一個不得寵的皇後,一個無子的皇後,一個娘家無可依靠的皇後,會是什麽結局?

    她輕輕閉上眼,竭力將許多紛雜的念頭拋出腦外。

    罷了罷了,當初下山之時就已經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再不濟,以皇帝的孝順,他日後可能會廢了她,但也會給她一座偏僻的宮殿孤獨終老。

    這麽看來,也不算太差。

    她無聲地歎出一口氣,悠悠蕩在半空的心緩緩回落,鼻尖嗅著的是她送給皇帝的熏香,熟悉的香味讓她更加放鬆了些。

    正準備就此睡去,身邊她以為早已睡著的人卻又有了動靜。

    皇帝從被子下伸過來一隻手,碰到她的身體後明顯頓了一下,卻仍堅定的繞過她的後頸,握住她另一側肩膀,再微微用力,就將薛靜姝整個摟在懷中。

    薛靜姝身體微僵,但她很快察覺到,皇帝的身體比她更加僵硬,她仿佛被人從柔軟的被褥中挖出來,又被禁錮在一塊堅硬的大石頭上。

    她因這個發現愣了一下,待猜測到皇帝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不由苦中作樂覺得有了幾分好笑。

    皇帝大約比她還為難吧。

    至少她入宮,在外人看來,是得了無上的恩寵,有數之不盡的富貴等著她,而皇帝因為孝順太皇太後,不得不娶了她,他得到什麽了?

    什麽都沒有。

    不僅如此,為了讓太皇太後開心,他還需刻意表現對她的喜愛,甚至在這種時候,還強迫自己來碰觸她。

    薛靜姝隻得苦笑。

    隻是不知是要為自己苦笑,還是為皇帝苦笑。

    大約有了幾分同病相憐,又或者是認了命,她努力放鬆自己,使微僵的身子軟化下來。

    皇帝抱住她後又沒了動作,薛靜姝不想今晚一個晚上都睡不成,隻好又主動開口,“皇上?”

    皇帝應了一聲,薛靜姝就靠在他胸口上,聲音從胸腔內傳出,比平日更加低沉幾分。

    皇帝問她:“你身上怎麽這麽涼?”

    “小時候身體不好,一年四季手腳都是冰涼的,今年吃了陛下賜給的藥,已經好多了。”薛靜姝如實回答。

    皇帝點點頭,“既然有效,就繼續吃,改日讓太醫院的人再給你診一診,看看藥方是否需要改進。”

    薛靜姝心下有些感歎,自小到大,最關心她身體的人,除了柳兒,竟要數皇帝了。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關心她,這份心意她都心領了。

    眼看皇帝又不說話,也無動作,薛靜姝幹脆問:“皇上,該安寢了嗎?”

    話一出口,馬上察覺皇帝的身體比剛才更加僵硬。

    薛靜姝心裏都要為他覺得可憐了,身為一個皇帝,何必強迫自己到這個地步?

    她心中歎著,想著該如何幫他找個台階下,也當是幫了自己。

    好在她身體不好是眾所周知的,這現成的借口信手拈來,就聽她躊躇道:“我今日……身體不適,請皇上憐惜。”

    她不知皇帝是否因這話鬆了口氣,但圈著她的手臂確實鬆開了些。

    皇帝道:“既如此,就早些睡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