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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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十七,明日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這些日子規矩已經全部學完, 蘇姑姑暫未回宮, 她等著明日和迎親儀仗一起入宮。

    這一日薛府內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為次日的大喜事做準備,整座府邸比過年祭祖還忙些,而薛靜姝這個當事的人,卻反倒閑了下來。

    今日是她在薛府的最後一日,若無意外, 往後她也不會回來。

    嫁入宮中的女子, 沒有回娘家一說,若是極得聖寵, 將來有可能得到省親的機會, 那對於宮妃而言, 是莫大的恩寵, 對於她的娘家, 也是極大的隆恩。

    但薛靜姝心裏清楚, 不論日後如何,她都不準備再回來了。

    她進宮後, 薛府會因她延續承恩公府的榮耀,這也是她對薛府多年養育之恩的回報,再多的,她不準備給, 也給不起。

    因她馬上要走, 幾個姐妹一起相伴來看她。

    幾個小丫頭眼眶紅紅的, 讓薛靜姝沒想到的是,哭得最傷心的,竟是六姑娘。

    她自問對著個異母妹妹雖有幾分關照,卻也不曾多做了什麽,難得這小姑娘倒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

    她看著幾人一字排開對她垂淚,哭笑不得道:“你們今日來,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哭給我看的?”

    六姑娘抹著淚,抽抽噎噎道:“三姐姐,我舍不得你。”

    七姑娘道:“二姐姐雖也出嫁了,可她想回來,隨時就能回來,我們也可以去看她,可是三姐姐你嫁去宮裏,以後想見你都見不到了。”

    六姑娘一聽,竟放聲大哭起來。

    薛靜姝隻好把她攬過來,替她擦眼淚,“又不是生離死別,都在都城內,統共離了幾十裏,來日方長,怎知以後會如何?別哭了。”

    其實若要她現在許個諾,說來日會召她們入宮相見,不是不行,但她卻沒說出口,因為她沒打算這麽做。

    和薛靜婉不同,這個六妹妹是庶出,外祖加不過是平民,她娘又不得寵,這樣的出生,若頻繁出入宮廷,反而要給她招來麻煩,也會給府裏其他人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不如就這樣淡淡的,別的人看在她是皇後庶妹的身份上,輕易不敢來招惹,就算日後出嫁,夫家也不敢輕視她。

    六姑娘年紀小,聽不明白她話裏意思,隻以為以後還能再見麵,好歹哄住了。

    薛靜姝又看向薛靜婉,道:“婉婉,以後我不在,除了四妹,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愛護弟弟妹妹們,不但自己不能欺負他們,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他們,知道沒有?”

    薛靜婉紅著眼眶點頭,“三姐姐你放心,我會護好他們的。”

    薛靜姝又道:“也要護好你自己,別吃了虧。”

    一句話說得薛靜婉淚珠子往下落,免不了又是一陣哄。

    好不容易將她們哄走,秦氏竟然來了。

    薛靜姝回府兩個多月,這是秦氏第一次踏足這間小院。

    按理來說,女兒出嫁前一夜,當娘的該有說不完的話,擔不完的心才是,可這母女二人對坐,除了一開始幾句問安,之後竟無話可說。

    薛靜姝早已習慣,安安靜靜喝著桂花佛手飲。

    她這幾日胃口不佳,這是柳兒特地給她準備的。

    秦氏手指纏著手帕,幾次要開口,都又吞了回去,最後隻道:“入了宮,好好孝敬太皇太後,盡心侍奉皇上。今上後宮空虛,你是第一人,又是皇後,要把握時機,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再等兩年,別的人進宮,皇上的寵愛就讓人分走了。你記住,千靠萬靠,別的人都靠不住,隻有自己生下兒子,才算真正有了立身之本。”

    薛靜姝聽得心裏微微皺眉,麵上卻淡淡道:“是,謹記母親教誨。”

    秦氏張張嘴,又輕輕歎了口氣,再無別的話可說,沒多久就起身走了。

    柳兒上前收拾茶盞,看了看她的臉色,道:“小姐,今晚早點休息吧?”

    薛靜姝點點頭,今日應該沒人再來了。

    周老太君和薛老太爺早已命人來看過她,她父親也隔著院門交代過幾句,之後就沒別的人了。

    早早關門上鎖,薛靜姝躺在被中,望著頭頂的錦帳,一絲睡意也無。

    明日她就要離開薛府,雖對這裏沒有太多留戀,可到底是一群血脈相連的親人,感情再淡,這時候也會有一些惆悵。

    況且……入宮後到底會如何,她也是一片迷茫。

    眼下太皇太後還在,自然不必擔心,皇帝就算對她沒感情,也會客氣尊重,甚至會刻意表現出寵愛。

    可連潘神醫都說了,太皇太後撐不過今年,待她老人家去後,皇帝對她這個太皇太後強塞的人、對無功無勞卻居高位的薛家,又會是什麽態度?

    之前她安慰柳兒,說進宮後起碼比在府裏清淨,日子跟山上差不多,那種話,也隻有柳兒不經事才會信了她。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屆時她失了依倚靠,偏偏又占著皇後的位置,恐怕要成為不少人的眼中釘。

    若有朝一日,她保不住自己,柳兒作為她身邊親近的人,恐怕也要受牽連。

    她突然有些遲疑,到底該不該帶柳兒入宮?

    她隻想著身邊能有一個相互依靠的人,可是若因此害了柳兒該怎麽辦?

    她忽然坐起來,輕聲道:“柳兒,你睡了嗎?”

    “沒有,”柳兒回道,聽聲音還很清醒,“小姐你也睡不著嗎?”

    薛靜姝沒回答,卻道:“柳兒,明日進宮,不如……你別跟我去了。”

    “為什麽?!”柳兒哧溜爬起來,也不顧早春夜裏寒冷,穿著一身秋衣跳下小榻,奔到床邊來,“為什麽要丟下我?是不是我規矩學得不好,小姐你嫌棄我了?我最近已經很認真在學了,蘇姑姑都誇我了,小姐你別丟下我……”

    話到後來,已經開始哽咽。

    薛靜姝忙把她拉上來,察覺她雙手冰涼,趕緊扯了被子將她蓋住,“我沒嫌棄你,我隻怕進了宮後護不住你。”

    柳兒頭搖得更波浪鼓一樣,“不用不用,小姐你放心,我會規規矩矩的,不會給你惹事,我、我連話也不多說!”

    薛靜姝見她怕成這樣,有些後悔剛才衝動說了那樣的話,其實冷靜想想,若把柳兒留下,她在府裏無依無靠,對她恐怕更加不利。

    “是我說想岔了,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留下。”

    柳兒吸吸鼻子,可憐巴巴道:“小姐,我想起來了,當年我不是跟爹娘走散了,而是他們不要我了,你可別又把我丟下。”

    當時哥哥生病,爹娘跟她說,讓她在廟裏等著,他們帶哥哥去治病,可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她則在孤身坐了一夜之後,落入人販子手裏。

    後來發了一場燒,把這段事給忘了,隻以為自己是和親人走散,才會被拐賣。

    剛才被小姐一嚇,當年的記憶突然就湧現上來,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渾身冰冷。

    薛靜姝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輕聲道:“你放心,這種話,我以後再也不說了。”

    柳兒點點頭,時不時仍抽泣兩下,她沉默許久,道:“小姐,你之前說幫我找家人,其實我……沒有很想他們,這麽多年已經快忘了他們的樣子了,我心裏……已經把你當成我的親人了,五姑娘她們喊你姐姐的時候,我也在心裏偷偷喊你姐姐,我總是想,我要是有姐姐,肯定也會想小姐這樣疼我。”

    薛靜姝輕笑道:“我也巴不得你是我的親妹妹,在我心裏,你比親妹妹還親。”

    柳兒趕緊道:“那你以後不能再趕我了!”

    薛靜姝點點頭,“不會了。”

    柳兒這才擦擦鼻子,恢複了往日的活潑,“小姐你快睡吧,明天要當新嫁娘哩,可不能頂著兩個大黑眼。”

    她說著溜下床,鑽進自己的被窩裏。

    在山上的時候,因為炭火不足,兩人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裏睡,可自從回了府,柳兒一直謹遵自己下人的身份,從不放肆,讓別人有話可說。

    薛靜姝也重新躺下去,鬧了這一出,倒讓她沒精力想些有的沒的,很快睡了過去。

    次日淩晨,皇帝派遣禮部官員告祭天地、太廟、奉先殿,他自己則前往長樂宮,給太皇太後行禮,告知即將迎娶皇後。

    太皇太後滿臉欣慰地拉著他的手,歎了又歎,最終隻道:“去吧。”

    皇帝拜別太皇太後,到崇德殿閱視金冊金寶,命使節持金節、攜鳳攆奉迎皇後。

    此時薛府內早已燈火通明,宮裏派來梳妝的嬤嬤已經到了,十幾個人不言不語,就在一片肅靜中給薛靜姝上了大妝。

    而後蘇姑姑引導薛靜姝到了正廳,薛府所有主子都已候在此處,司禮官正向薛老太爺及薛二老爺宣讀製文。

    待他讀完,便將皇後的金冊金寶安放在寶案上。

    薛靜姝被女官引到拜位前,聽侍儀女官宣讀寶文,她雙手接過金冊金寶,行了三跪三拜之禮,冊立大禮才算完成。

    之後不待薛家人再同她說話,欽天監報吉時已到,蘇姑姑給她搭上紅蓋頭,由一眾女官簇擁出正廳,坐上鳳攆離去。

    薛家眾人跪送在大門之外。

    天色未亮,宮人內侍手持宮燈,把黑夜照成了白晝。

    浩浩蕩蕩的奉迎隊伍穿過皇城,皇宮所有正門一路大開,鳳攆到了崇德殿前停下,薛靜姝被請下轎,換乘一頂孔雀頂轎,一路抬進棲鳳宮東暖閣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