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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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靜姝為了能在外殿多待一會兒,特地把傳膳的小內監叫來, 把今日晚膳有哪些菜品、分別是什麽做的、有什麽功效一一問過, 直把那小內監問得兩股戰戰, 汗流浹背。

    她很快也發現自己無意間為難了人,雖說這些東西傳膳內監都必須記在心中,可她之前從未問過,猛地一下突然來問,難免讓人措手不及。

    她讓內監退下, 心中冷靜下來, 又覺得自己這樣躲避的作法,反而是如了皇帝的意, 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內殿偷笑她呢。

    想到此, 她很快整理好神情, 命人擺膳。

    有皇帝在, 一頓飯吃得肯定不如她自己一人時自在, 她偏好素食, 喜愛菌類,皇帝則每每讓侍膳女官往她碟子裏夾各式各樣的肉, 吃了禽肉吃魚肉,吃了魚肉又要吃獸肉,而且飯前還必定得搭配一碗骨湯。

    她往往每樣吃一口,腹中就飽了。

    皇帝一如既往的好胃口, 桌上飯菜大部分進了他的肚子。

    這也是因皇帝登基後, 提倡節儉, 把每餐六十四道菜一再砍半,減成十六道,不然恐怕他再能吃,也是吃不完的。

    飯後又上了一碗甜湯,今天是山藥馬蹄湯。

    薛靜姝在皇帝的注視下,不得已吃了小半碗。

    皇帝看她不情不願的模樣,道:“用了膳不要一直坐著,否則肚裏積食難消,皇後陪我去禦花園走走吧。”

    薛靜姝自然同意。

    兩人輕車簡行,也不備儀仗,穿著一身常服,身後跟著幾名宮人就出了棲鳳宮。

    禦花園距棲鳳宮不遠,帝後二人並肩走在前頭,宮人不遠不近地綴在身後。

    此時已經將近三月,正是樹木吐芽,百花含苞的時候,禦花園內的草木,經過一個冬天的蟄伏,此時都已經蓄勢待發,準備爭一爭春色。

    兩人步入一片杏林,白色的杏花綴滿枝頭,微風吹過,就如雪花一般漫天灑落。

    皇帝忽然指著一株老樹,道:“你看這個印記。”

    薛靜姝上前仔細看了看,年歲久遠,看不清上麵到底是什麽字。

    “這上麵的字是什麽意思?”

    皇帝道:“這是我八歲那年刻下的,當時的身高。”

    薛靜姝沉默了一下,這個高度,與她現在的身高差不多。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八歲時的飯量,就是皇後現在兩三倍之多,所以才能長到這個高度。”

    說來說去,還是說到她的食量上來了,下一步肯定又要給她加餐。

    薛靜姝不服,道:“十數年過去,這樹肯定也長了不少,連帶陛下當年刻下的印記也一同升高,實際上您當年的身高,肯定比這個矮些。”

    皇帝點頭認可,但又道:“我如今比皇後高了一個頭不止,皇後再過兩年就不長了,該趁現在多進些膳食,爭取再竄一竄。”

    薛靜姝蹙眉,“陛下身為男子,身量比我高些也是常理,陛下不知,我這身量,在女子中處於中遊,不高不矮正合適。”

    皇帝道:“我的身量在男子中居於上遊,皇後卻隻在中遊,難怪你我二人不易卯合。”

    “什麽卯合……”薛靜姝正疑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消了音,她難以置信地去看皇帝,卻隻見他表情如常,似乎他的話沒有什麽深意,但實際上這話又實在容易令她想歪。

    她盡力鎮定,卻抑製不住麵上燒紅,扭頭就往外走,可惜她自己沒發現,那方向是往杏林深處去的。

    皇帝不緊不慢跟上去。

    後頭伺候的人遲疑,不知是否應該緊隨而上。

    德公公心中權衡一番,揮手讓人與他守在林外。

    薛靜姝沒走多久就發現走錯了,可身後有皇帝的腳步聲,若她就這麽調轉回頭,豈不是讓他看笑話?於是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走。

    太陽漸漸西沉,火紅的晚霞燒了半邊天。

    薛靜姝不知不覺停下腳步,望著西邊天空微微出神。

    皇帝走到她身後,與她一同看像西邊。

    在這樣的美景下,她也忘了方才的別扭,歎道:“真美。”

    皇帝偏頭看她,她白皙的臉龐在晚霞下,映滿了緋紅的光。

    他忽然伸出手,薛靜姝下意識躲開,疑惑地看著他。

    皇帝道:“頭發上沾了花瓣,我給你拈掉。”

    薛靜姝便略略低頭,乖乖站著不動。

    皇帝將花瓣拿下時,手指頭似乎輕輕刮過她的臉頰,但又好像隻是無意。

    薛靜姝還來不及理清,皇帝的手已經繼續往下,極自然地握住她的,牽著往外走,“天快黑了,出去吧。”

    她試圖把手縮回來,“皇上,讓我自己走吧,這樣拉著您也不好走。”

    皇帝道:“天黑路滑,園內小道泥濘坎坷,皇後當心摔了,還是讓我牽著安心些。”

    薛靜姝無言地看了看天色,雖太陽已經下山,可離皇帝說的天黑路滑還有一段時間吧?

    杏園外,德公公看著帝後一前一後入內,出來時卻手拉著手,心中慶幸方才沒有不長眼跟進去。

    回到棲鳳宮,女官來請示,浴湯已經備好,皇後是否此時入浴。

    薛靜姝下意識看了眼皇帝,見他已經拿著書看上了,似乎沒注意這邊的樣子,才輕輕點頭。

    前兩次她與皇帝行房後,隻在浴桶內淨身,實際上在棲鳳宮偏殿,有一座丈餘見方的浴池。

    此時池內已經蓄滿熱水,因這季節沒有鮮花,浴池裏撒著宮內特製的幹花,那幹花泡了水之後慢慢舒展開,仍如鮮花一般鮮豔。

    薛靜姝步入池中,舒適地歎了口氣。

    之前沐浴,身上都酸軟難耐,昨晚甚至還有些神誌不清,她都許久沒有好好享受過這份愜意了。

    隻是她一想到皇帝還在殿中,就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他會突然進來一樣。

    雖說皇帝在她麵前,說話行事還與從前差不多,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在她心裏,總覺得皇帝的話別有深意,他正經的表情有時候未必正經。

    但她又沒有任何證據,每次懷疑完皇帝後,就要再懷疑一次自己,會不會是她想多了?

    就如剛才杏林內的榫卯之說,她覺得皇帝是在暗指兩人行房時,因體型差異,不太契合。

    可理智上又覺得,皇帝不可能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肯定是她多想了。

    她沐浴完,讓宮人扶著出去,見皇帝仍在看書,心道果然是她胡思亂想。

    皇帝忽然念道:“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

    薛靜姝:“……”

    她實在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皇帝手中確實是一本詩集,於是心中又開始糾結難解。

    為了避免煩心,她索性拿了本醫書遠遠躲開。

    但是夜晚安寢,又難免要睡在一塊。

    帝後大婚頭三晚,需要同床共枕,但是三天之後,便不作要求了,皇帝愛歇在哪裏歇哪裏。

    有些時候皇後不受寵的,甚至從此以後,隻有初一十五才能盼來皇帝。

    眼下倒沒這個問題,因皇帝處理完政務直接來了棲鳳宮,又一直陪著皇後到現在,自然沒有不長眼的人上來請示今晚下榻何處。

    皇帝躺下後,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抱過皇後。

    薛靜姝都快熟悉這個硬邦邦的懷抱了,從一開始僵硬推拒,到現在皇帝來抱,她就順勢靠過來,也不過才幾個晚上而已。

    她鼻尖嗅了嗅,道:“陛下今晚未讓人燃香?”

    皇帝道:“香已經熏完了。”

    薛靜姝再次驚異於他的速度,無奈道:“我的箱子中還有一些,陛下鬆開些,我命人取出來。”

    皇帝並不鬆手,“不用香,有皇後也是一樣。”

    “我今日沐浴時用了幹花,恐怕身上熏香的味道早就被衝淡了。”

    “無事,”皇帝道:“我嗅得用力些,還是能嗅出來。”

    薛靜姝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他:“陛下是說正經的,還是在說笑?”

    皇帝看著她,十分正經道:“我從不說笑。”

    薛靜姝用更加懷疑地眼神看了他一會兒,在他懷裏轉了個身,背對他,“既然陛下不焚香,那就不焚吧,隻希望等我今夜醒來,陛下是在睡夢中,而不是如昨晚一般幹瞪著眼。”

    皇帝手動把她撥過來,“皇後為什麽要背對我?就算今晚如昨夜一般難眠,也不必擔心,畢竟昨晚後來,我還是睡著了的,隻是辛苦了皇後。”

    薛靜姝沒聽完這話,又背過去了,這次還用手抓著床單,任皇帝怎麽撥也不再轉過去。

    她下定決心,今晚不和皇帝說一個字了。

    他不是最正經,從不說笑麽?

    那就正經到底,別再開口了。

    皇帝盯著她的發頂看了許久,久到薛靜姝以為他消停了,準備睡了,結果皇帝忽然雙手在她身體兩側一撐,整個人借力翻進內側,又與她麵對麵,眼對眼。

    薛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