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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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晉陽城,秋風蕭瑟,天氣轉寒,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已經穿上早冬的衣物。
魏昭坐在太平樓臨街的閣子裏,眼睛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手中慢慢轉著茶杯。待看到那輛停在樓下的馬車以及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時,他眼中精光一閃。
來了。
魏昭收回視線後沒多久,閣子的門便被敲響了。
一直站在魏昭身後伺候他的仆從俞期過去開門。門外,一名身穿如意雲紋緞裳,碧色暗紋對襟外衫的女郎站在那裏。
“見過太原公。”李陵姮進門,朝魏昭行禮。
早在看到李陵姮從馬車上下來時,魏昭便又變回了大家熟知的木訥人。此刻,見到李陵姮行禮,他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是想要製止她行禮,但又不知道是否合適。
“李四娘子請坐。”一時遲疑,李陵姮已經行完了禮。魏昭立刻開口讓她坐下。
兩人麵對麵坐著,魏昭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而李陵姮則是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閣子裏一時間安靜下來。
被李陵姮這麽大膽地直視著,連魏昭這樣木訥的性子,都開始不適起來。很少見的,魏昭主動開口問道:“李四娘子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李陵姮其實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找魏昭幫忙。昨天,她原想用之前的救命之恩讓魏昭答應自己的一個請求,但今早冷靜下來之後,她不禁覺得自己這個請求非常出格,而且雖說是救命之恩,但她和魏昭都清楚,那天就算她不救他,護衛也很快就會找到他。
李陵姮眼中現出掙紮之色,可是如果不說,她就真的要嫁給魏昭,為他生兒育女,將來成為他後宮中的一員。那她重生的意義在哪裏?
“四娘子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李陵姮忽然下定了決心,眼神堅定明亮,“太原公,我能否和您單獨談談。”不管如何,她都想為了自己試一試。
魏昭對李陵姮今天來的目的更加好奇了,他朝鍾浦和俞期點了點頭,兩人朝著門外走去。一直跟在李陵姮身後的五枝也避到門外。
“太原公應該已經知道你我之間的婚事了吧。”
難道她不願意嫁給自己,想讓自己開口去找阿父退婚?巧捷萬端的魏昭一聽李陵姮的話,就有了這個猜測。明麵上,他繼續裝著木訥的樣子,點頭疑惑地看著李陵姮,心底卻泛起譏諷。早在無奈選擇裝瘋賣傻之時,魏昭就已經預料到,未來妻子會瞧不上自己,不願嫁給自己,但他沒想到李陵姮會比他想象的,更……不堪。
李陵姮直直地看著魏昭,“能成為太原公您的夫人,姮深感榮幸。”
魏昭心裏嘲諷一笑,他居然從李陵姮這句話裏聽出了滿滿的真誠。他並不知道,李陵姮是真的這樣想的,畢竟魏昭的妻子,是未來北晉的皇後,而魏昭本人也是性情寬和淳厚,又足智多謀的英雄天子。
想來,她的下一句是“隻是”了吧。魏昭幾乎能夠猜到李陵姮接下來想要說什麽。
“隻是,我早已在佛祖麵前發下誓願,此生以身侍奉佛祖,絕不嫁人。”李陵姮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請求出格又自私,因此她索性將一些事刪減一二全部告知魏昭。
包括她和裴景思逐漸疏遠,以及取得父母同意,能夠晚嫁之事。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李陵姮臉上現出羞愧之色,“我曾試著勸說父母婉拒這門親事,但——”
魏昭心知肚明,很顯然,失敗了,否則李陵姮也不會坐在這裏。
“我自知這個請求不合情理,但看在年初,我曾幫過太原公的份上,希望太原公能夠答應我。”李陵姮鋪墊了這麽久,終於說出了自己最終的請求,“成親之後,我會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所有事,隻是希望我們能夠……不圓房。並且,在合適的時機,太原公能夠給我一份和離書。”
一向聰明絕頂的魏昭居然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李陵姮到底說了什麽。待回過神來之後,他不禁覺得李陵姮這個小娘子當真膽子大。北梁女郎雖然奔放,但他還從沒聽說有小娘子婚前和夫婿約定不圓房的。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李陵姮的膽子還能更大。
“作為交換,我會勸說阿父在必要之時站在太原公這一方。” 不是世子魏暄,而是太原公魏昭。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李陵姮咬咬牙,說出最後的話。
話出口的一瞬間,李陵姮渾身一冷,仿佛被什麽猛獸盯上一樣,充滿危險。但很快,這種感覺就消失了。她心裏奇怪,卻並未將這種陰冷狠辣的感覺和魏昭聯係起來。
“太原公意下如何?”
魏昭臉上的木訥之色慢慢收了起來,他麵無表情地問道:“我很好奇,四娘子直接說出這種話,有想過會有什麽後果嗎?”他雖然想留著李陵姮知道她背後之人的消息,但並不代表李陵姮拿著他的秘密四處招搖,他不會殺了她。
和魏昭設想的截然相反,麵對他隱含威脅的提問,李陵姮粲然一笑。
“我想過。但我相信以太原公這樣寬厚平和的性子,不會做出殺人滅口之事。”李陵姮說得篤定,上輩子,她親眼見過有大臣將魏昭下達的決策批得一無是處,他也隻是忍著氣,采納了對方的意見。正是因為魏昭本性敦厚老實,她才敢來求魏昭這件事。
然而,李陵姮並不知道,上輩子,一年之後的同一日,那名大臣落水而亡。明麵上是因為醉酒失足,實際上正是因為魏昭插手。
魏昭定定地看了李陵姮幾眼,她眼中一片赤誠。魏昭相信自己的觀察力,李陵姮是真的覺得自己性格寬厚平和,不會殺人滅口。他心裏覺得這件事真是又離奇又好笑,臉上卻順著她的話,擺出寬厚平和的模樣。
“太原公考慮的怎麽樣了?”
早在魏昭再一次放棄殺李陵姮滅口之時,這件事便已沒有異議。
“既然李四娘子一心向佛,我自然願意成全。”不管李陵姮到底是為了佛,還是為了其他,都和他無關。阿父為他娶李四娘,本質上是為了拉攏漢族士族。而且,在眾人眼中,他是魏暄的跟班,他的妻族其實是為魏暄效力的。雖然是個名不副實的夫人,但至少,李陵姮表露出來的意思是願意帶著李氏投靠他本人。不過他並不會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李陵姮身上。
“隻是,希望四娘子能夠說到做到。”他試著咧開嘴微笑,配著他微黑的膚色,顯得格外醇厚老實。
李陵姮欣喜若狂,“太原公放心!”這事雖然也難,但她肯定能想到辦法的。
離開太平樓後,李陵姮直接回了長史府。剛剛進門,她就見到了阿兄。解決掉一樁心事的李陵姮心情大好,“這麽巧,阿兄你也剛剛回府嗎?”
李陵升苦笑,“不是巧,我是專門來等你的。”
李陵姮了然,阿兄估計也是來和自己說她和魏昭婚事的。她笑著說道:“阿兄放心,我已經決定聽從阿父的意思。阿父也是為了我,為了李氏好。阿兄,我還有事,先回江蕪苑去了。”盡管她理解阿父阿兄的做法,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
李陵升看著妹妹的背影,目瞪口呆。昨天她還鬧著不肯嫁,今天怎麽就變成這樣了。阿父讓他來勸勸阿姮,看樣子,完全不需要他了?
另一邊,同樣離開太平樓回府的魏昭,對著房中的銅鏡仔細端詳自己。果然,因為皮膚顏色深,他隻要稍微改變一下表情,就顯得十分敦厚寬和。
“敦厚寬和。”魏昭對著鏡中自己,輕聲念到。似乎很不錯,他相信,那些效忠支持他的官員,比起陰鷙冷酷的主公,應該更喜歡敦厚寬和的主子。魏昭聲音依舊帶著幾分冷意,偏偏麵上老實淳厚,顯得格外詭異。
一旁默默看著的俞期見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兩家的婚事談得很快,婚期定在明年九月二十一,秋高氣爽之時,而且請治平寺的方丈測算出來,這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和魏昭談妥後,李陵姮已經不再擔憂婚事。放鬆下來的她,也有心思去參加晉陽城貴女們的茶會了。
然而,李陵姮隻去了一次,便再沒有去過。她實在不想看見那些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眼神。又因為她之前出了好幾次名,現在在晉陽城才名隱隱排在第一,好些貴女都看不慣她。知道她將嫁給魏昭後,許多人都借此明麵上安慰,實際上嘲笑她。
不管是安慰還是嘲笑,李陵姮都不想要。自從魏昭答應她的請求後,李陵姮對魏昭的好感就變得非常高。在這種情況下,種種針對魏昭的偏見,隻讓她覺得不耐厭煩。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李陵姮重生後的第二個新年已經過去了。重新變得不愛出門的她,跟著阿母熟悉處理中饋,時不時在自己的嫁衣上繡上幾針,大多數時候則是自己搗鼓香料,研究棋譜。李陵姮脫下春裝,換上輕薄透氣的夏裝,然後又慢慢增加衣物。
天高雲淡,桂子飄香,秋陽杲杲。
九月二十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