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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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前一日,李陵姮的嫁妝便已經抬往大丞相府。

    自前朝起,便盛行奢靡的婚禮之風。李陵姮出身顯赫,不管是李希宗和崔氏都不願少了她嫁妝,更何況還有那些陸陸續續來晉陽參加李陵姮婚禮的親朋好友,都紛紛為她添妝。

    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從長史府出發,在晉陽城中繞了一圈,然後朝著大丞相府而去。送妝的隊伍浩浩湯湯,綿延數十裏。放在箱子裏的金銀首飾,各式擺件,眾人看不到,但光是瞧著露在外麵的黃花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酸枝美人榻,嵌螺鈿黃花梨金錢櫃等等木器家具,就能看出這場婚禮有多麽豪富。

    “這怕是要將娘家都搬空了吧。”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不敢置信。

    旁人看不過去,嗤笑一聲道:“這位李四娘子出身世家大族,多少代傳下來了,怎麽可能和我們一樣。更何況,李四娘才名遠揚,又生得花容月貌,偏偏嫁給了……父母當然隻能從嫁妝上多疼愛幾分了。”

    第二日卯時,李陵姮就被婢女輕聲叫醒。彼時,窗外的天還是青蒙蒙的,李陵姮沐浴洗漱完畢後,挽著被擦得半幹的頭發,坐到鏡台前,由出身滎陽鄭氏的康樂伯夫人為其梳發。

    梳完頭,李陵姮繼續坐在鏡台前由婢女們為自己梳妝。開麵,上妝,等到李陵姮站起身換上以玄纁二色為主的深衣時,窗外天色已經大亮。

    李陵姮一直出嫁在外的同母阿姊李陵娥和崔氏一同前來。李陵娥比李陵姮年長五歲,長相明豔,她製止住想要起身的妹妹,走到她身後,為她完成婚禮梳妝的最重要一步。一根玄色絲纓束住李陵姮的發辮,隻等今晚由夫君將其解下。

    “阿姮也要出嫁了。”李陵娥看著銅鏡中眉目如畫,風姿綽約的妹妹,眼眶忽地有些發熱。而崔氏,早已忍不住拿手帕擦拭著眼角的淚。

    對於上輩子已經嫁過一次的李陵姮來說,這場婚禮算不得什麽。但此刻,她心裏也添上了幾分傷感。她起身,抱住阿姊,又抱了抱崔氏。

    崔氏一把摟住李陵姮,再也抑製不住淚流滿麵。一旁的婢女仆婦見狀,也紛紛紅了眼圈。

    “哎呀,這是幹什麽?今天是四娘子出門的大好日子,快把眼淚擦擦。”喜婆忍不住出聲相勸。

    恰在此時,外麵的下人匆匆趕過來,說是新郎已經到門口了,讓快些梳妝。

    崔氏急忙放開女兒,又拿錦帕為她擦了擦眼,催著婢女替女兒補妝,然後將一旁的玄紗蓋在她頭上。

    隻能看到模模糊糊影子的李陵姮在婢女的引導下,一路走到長史府門口。一隻男子的手伸到她麵前,李陵姮在心裏吸了口氣,壓下突如其來的緊張,將右手搭在那隻手上。

    她看不清魏昭今日的打扮,隻能看到他深衣下那雙赤舃。罩著玄紗的轎子裏放著一具馬鞍,李陵姮坐在馬鞍上,由著轎子將她載往大丞相府。

    李陵姮總覺得時間還沒過多久,就已經到了大丞相府。又是那隻微熱幹燥的手將她從轎子裏接出來。

    “小心前麵的馬鞍。”李陵姮聽到身邊人輕聲的提醒。果然,大丞相府門口也有一具馬鞍,鞍者,安也,欲其安穩同載者也。

    跨過馬鞍,她順著特製的氈席一路走到大丞相府西南角的青廬,即以青布幔搭成的帳篷。李陵姮坐在青廬裏,由陪嫁的婢女陪著。她聽著遠處隱隱約約傳過來的熱鬧聲音,安靜等著黃昏到來。

    獨自坐在青廬裏,無所事事的李陵姮忍不住開始想成親之後的生活。她記得,上輩子,大丞相魏崢是在興和四年,也就是兩年後過世。大丞相過世後,世子魏暄繼承其職位,然後又兩年,魏暄遇刺身亡,魏昭雷厲風行控製住局麵。魏昭掌權後的第二年,強迫天子禪位,魏昭登基為皇帝。

    皇後之位雖然尊貴,但李陵姮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皇後。她算了算,最多五年,她就可以在魏昭登基之前與他和離。北朝對女子十分寬容,和離之風頗盛。李陵姮並不擔心自己和離後會有什麽問題。

    想著想著,喧鬧聲離青廬越來越近。一起等候的婢女急忙過來為李陵姮重新整理衣服。

    青廬交拜成雙美,白首團圓到百年。

    迎入新房後,一對新人坐在婚床帳中,由一起湧入新房的諸位夫人笑鬧著將五色同心花果撒向他們。

    “快接呀!多接點!”

    果子多,得子多。早就對這些習俗很清楚的李陵姮用衣裾盛著花果,由著那些夫人打趣。

    撒完帳,觀禮的夫人們全都退了出去,房裏隻剩下李陵姮和魏昭,連婢女們都退下去了。李陵姮頭上的玄紗被掀開,正對上魏昭舉到她麵前的合巹酒匏。

    看到揭開玄紗後的李陵姮時,魏昭忍不住心生驚豔之感。這位李四娘子生得好,他是知道的,但沒想到今日竟能如此美麗。

    女郎出嫁時畫的妝容比較濃重,一身婚服又是暗沉的玄色,一個不好就會顯得新娘老氣。但李陵姮的氣質卻恰恰和今日的妝容服飾十分相配。她膚色白皙,穿著玄色深衣,黑白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黛眉絳唇雪膚,莊重之外,又顯得明豔動人。

    但魏昭心誌堅定,很快就收起了驚豔之情,飲完合巹酒,摘下李陵姮發辮上的絲纓,他想了想對著李陵姮說道:“外屋的飯菜已經冷了,我讓人給你重新置辦一桌吧。”

    聞言,李陵姮有些驚訝。她以為知道自己不願與他洞房,遲早會與他和離後,魏昭對自己應該是疏離平淡的態度,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體貼地關心自己。李陵姮再次覺得,魏昭的性子是當真好。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魏昭對自己關心體貼,李陵姮心裏也改了一開始的決定,打算好好和他相處。

    “不必了,我隨意用一點就可以了。”李陵姮聲音柔和下來,朝魏昭道謝後說道。

    魏昭一眼便看出李陵姮的驚訝。沒李陵姮想的那麽好,他隻是覺得既然李陵姮對自己有用,他不介意做些表麵功夫來交好她。瞧,這不是挺有用的嗎?他看著李陵姮柔和下來的臉龐,心裏淡淡地想。

    “時候已經不早,太原公今日也累了一天。不必等我,先去安置吧。”李陵姮說著,從婚床上下來,床上一共有兩床被子,她將一床被子和枕頭搬到屋裏的貴妃榻上,然後替魏昭鋪好床。

    “晚上太原公睡床,我睡榻即可。”她站在床邊,朝著魏昭淺笑。

    “叫我二郎。”

    李陵姮從善如流地改口,“那二郎以後叫我阿姮吧。”

    兩人說了幾句,魏昭去東淨沐浴,李陵姮則去外屋吃了東西。飯菜確實都涼了,李陵姮吃不下,隻稍稍撿了幾塊從長史府帶過來的糕點填了填肚子。

    回來的時候,魏昭已經沐浴完畢,穿著白色中衣靠在貴妃榻上看書。聽見李陵姮的腳步聲,他沒有抬頭,直接說道:“你睡床。”

    李陵姮說不出什麽,她隻是忽然覺得,這五年應該比她想得更容易度過。

    待李陵姮也沐浴完畢回房後,魏昭已經睡下了。她輕輕吹滅燭火,隻留下兩盞燈,也睡到了床上。

    聽到房間裏另一個呼吸聲逐漸變輕變緩後,魏昭睜開了眼,眼中一片清明。他不習慣屋裏有其他人存在,過了半晌,他才漸漸入睡。

    換了地方,李陵姮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起床,看到睡在榻上的魏昭時,不禁皺了皺眉。貴妃榻狹小,魏昭身量又高。李陵姮打定主意,今晚還是換她睡榻。

    李陵姮一走出內室,魏昭便睜開了眼。

    “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重新回屋的李陵姮驚訝地看著坐起來的魏昭。魏昭搖搖頭,“時間差不多了,待會兒還要去拜見阿父阿母。你讓人進來伺候吧。”

    大丞相府雖然頂著府的名字,但實際上是宮的規製。兩人帶著仆從朝魏崢和馮氏所住的正院走去,那些婢女仆從都極有眼色地落後幾步,給兩人留出空間。除了知道這樁婚事真相的五枝和俞期,其他下仆都想著郎君和女郎二人肯定是在講親昵的話。

    事實上,兩人確實在講話,但魏昭講的卻是李陵姮即將見到的魏崢和馮氏以及府中其他親眷。

    正院裏已經有好些人在了。除了魏崢和馮氏,李陵姮還看到了魏崢的側妃們以及魏昭的兄弟姊妹們,密密麻麻坐了一屋子人。

    李陵姮和魏昭剛到正院,屋外又進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