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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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茹茹公主行了禮, 卻沒有開口問好。她身旁的婢女俯身一拜, 恭敬道:“我家娘子不通華言,請夫人見諒。”

    這名婢女是特意挑出來照顧茹茹公主的, 為人十分機靈,見剛才那些下仆都隻喊皇後殿下夫人,便知道她是不想暴露身份。

    李陵姮頷首, “不過是件小事。落座用膳吧。”

    兩方人各自坐下。

    茹茹公主用膳前,不易察覺地仔細看了李陵姮幾眼。

    原來那位大晉陛下放在心尖上的皇後是這個樣子的呀。

    那天的晚宴上,雖然李陵姮就坐在魏昭身旁, 魏昭還多次仔細照顧她,但茹茹公主那時並沒有太在意她。這樣的帝後之情,能有多少是真的,不過是在外人麵前裝出來做樣子的罷了。

    她被賜婚給大晉的常山王後,一大車一大車的禮物送進那些個大臣家中, 叔父才得知, 原來大晉帝後居然是真心相愛,大晉皇帝正是為了皇後, 才不肯娶她。

    茹茹公主用餘光打量著另一桌上的大晉皇後,容貌妍麗、氣質端莊大氣,隻是吃穿用度上似乎有些挑剔。她看著一名婢女將餐具用滾燙的熱水衝過兩遍之後再放到皇後麵前,同時布菜的仆人要仔仔細細洗兩次手後才能給皇後布菜, 心裏皺眉。

    “娘子請用膳。”

    茹茹公主身邊的婢女用茹茹語提醒了她一句。茹茹公主回神, 將心思放到用膳上。罷了, 大晉皇帝和皇後之間的感情如何, 與她無關,她既然已經被賜婚給常山王,將來當好常山王王後,替茹茹與大晉維持好關係才是正事,茹茹公主如此想到。

    茹茹公主雖然覺得自己的觀察十分小心翼翼,但實際上李陵姮感覺得一清二楚。等茹茹公主收回目光,她也回望了茹茹公主一眼。

    茹茹公主神色矜持,帶著幾分與茹茹使臣團如出一轍的高傲,然而李陵姮卻忽地想到之前她跪在佛像前,麵色憂愁的模樣。

    雖然茹茹公主上輩子是魏昭後宮一員,但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是這輩子,李陵姮將兩者分得很清楚。想到魏昭這輩子早已答應她不納後妃,李陵姮也就收回了目光,不再關注茹茹公主。

    用完素齋後,李陵姮重新回到大雄寶殿。

    大殿裏,結跏趺坐的佛祖金身莊嚴肅穆,盤旋成塔的線香掛在半空中,輕煙嫋嫋。旃檀與沉水混合的獨特佛香,讓人心神寧靜,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李陵姮跪在佛祖麵前,雙手合十,心中祈求默念。

    “信女李氏陵姮,今於佛前至心發誓,願供奉香火三萬錢,求佛祖保佑信女夫婿一生平安順遂。”

    為魏昭祈福的念頭,是從得知他為了自己將馮太後囚禁起來開始的。她上輩子也曾被裴夫人刁難過,甚至比馮太後之前那一次還要過分。

    那時她和裴景思成親不過三年,尚未得知他背叛自己之事。

    她於子嗣上有些艱難,上輩子成親三年,未曾誕下麟兒,裴夫人想給裴景思納妾,卻被她拖著拒絕。裴夫人對她的不滿日益加劇,以孝道壓人,處處為難她。

    她既被名聲所困,又心有愧疚,對裴夫人的刁難,全都默默承受下來。起初她還會和裴景思訴苦,但裴景思每回去找裴夫人求情,回來後卻為裴夫人說好話,他總是相信裴夫人的話,多過相信自己。從那以後,她便斷了從裴景思那裏尋求安慰的心思。

    她沒想到,同樣的事,魏昭卻能夠明辨是非,不偏袒長輩,甚至願意為她做到這一步。

    聯想到在晉陽時,魏昭也曾自己出麵,去找馮太後拒絕納妃提議,李陵姮便忍不住也想為他做些什麽。

    權勢富貴,他都已握在手中。李陵姮想到明年他就要四處討伐各國,開疆拓土,她上輩子早早過世,並不知道魏昭未來如何。一想到他在戰場上可能受傷,可能命懸一線,李陵姮的心便緊緊絞了起來。

    三萬錢的供奉,再加一盞兩萬斤油的長明燈,這一趟,竟是將李陵姮陪嫁裏的現錢用去了三分之一。她的陪嫁,大多是各種奇珍異寶,並不能直接變換成錢幣。

    但李陵姮卻絲毫不後悔,一點也不心疼。

    在燈樓點燈時,李陵姮發現還有一位比丘也在點燈。李陵姮望了一眼那盞蓮花燈,發現燈前木牌上的文字陌生又有些熟悉。她似乎在哪裏見過。

    李陵姮心生好奇,朝那位比丘問道:“請問上師,這盞燈是誰點的?”

    點燈的比丘朝李陵姮念了聲佛號,“這盞燈是一位檀越,為祈求其父能夠早日病愈點的,。”

    見比丘不願透露那人身份,李陵姮收起心思,不再多問。

    下山比上山快,回到山腳時,李陵姮驚訝地發現她居然又碰上了茹茹公主。對方正欲上車,見到從山上下來的李陵姮,停住步子行禮。

    李陵姮朝對方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抹客氣的笑容。

    坐上馬車後,李陵姮忽然想起那盞長明燈木牌上的字,她在哪裏見過了!

    之前魏昭請李夫人進宮陪她,李夫人與她說起茹茹時,曾特意寫了幾個茹茹字給她看。茹茹字字形很有特色,剛剛那塊木牌上和她當初見過的字,整體模樣非常相近!

    為父祈福早日病愈,想到這件事背後所藏的深意,李陵姮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離開幽居寺,李陵姮一心想盡快回宮,但沒想到進城後沒多久,車駕就被堵住了。

    鄴城裏有條翠雲街,從街頭到街尾,大半是樂坊舞坊。李陵姮想抄近路,才讓車夫往翠雲街過,沒想到,翠雲街還沒走完一半,就被人群堵住了。

    人群裏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堵牆。李陵姮掀開簾子瞧了瞧,發現這群人一時半會兒散不去之後,隻能無奈讓車夫掉頭原路返回。

    車夫拉動韁繩掉頭,掉完頭剛想駕車離開,忽然聽到車廂裏傳來一聲等一下!

    這次出行一共有兩輛車,大多數仆從都坐在另一輛車上。這輛車裏,隻有李陵姮、九真和另一名伺候李陵姮的婢女。

    那名婢女見急著回宮的皇後殿下突然間又命人停了車,心裏有些不解,眼中也不自覺流露出幾分困惑之色。

    坐在她對麵的九真,卻猜到了李陵姮突然停下來的原因。

    就在剛才,被團團圍住的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夠了!”

    若是沒聽錯的話,那個男聲應該是裴郎君的聲音。

    似乎是沒想到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郎君會突然間發怒,喧鬧的人群有一瞬間的安靜。這一瞬間的安靜,使另一個聲音格外清晰。

    “裴子遷,你莫要欺人太甚!”

    這個女聲也很耳熟。九真仔細想了想,立刻回憶出這是穆娘子的聲音。一個裴小郎君,一個穆娘子,這兩人不是夫妻嗎?她還記得當初穆娘子對裴小郎君一往情深,經常喜歡針對她家娘子。現在這兩人,怎麽在這種地方吵起來了?

    裴小郎君當初作出那種事,穆娘子又老是為難娘子,不管他們為何吵起來,總歸是失了體統,讓人看笑話。真是活該!九真幸災樂禍地想,心裏替李陵姮感到高興。

    但當她抬眼去看李陵姮時,卻發現她神色平靜,不悲不喜。

    “夫人,是否讓奴下去打聽一番。”另一名宮女此刻已經看出,李陵姮突然停下來,和人群中的那對男女有關係。

    李陵姮搖了搖頭,朝車夫吩咐了一聲啟程,接著才對宮女說了聲不用了。

    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能有什麽事?上輩子裴景思又不是沒和樂妓私通過,不過是她沒有往外鬧而已,很顯然,穆元穎與她性格不同,選擇了另一種處理方法。

    李陵姮回到和寧殿不久,就有侍衛去向魏昭稟報皇後今日一天的情況。繞路翠雲街,卻正好撞上裴郎君夫妻爭執一事,自然不會漏下。

    當時,李陵姮雖然沒讓人去打聽,但為了向魏昭稟報,侍衛們依舊打聽清楚了。

    正如李陵姮猜的那樣,確實是因為穆元穎發現裴景思和翠雲街一家樂坊裏的樂妓關係密切,特地跟蹤他,才鬧起來的。對待女子,裴景思一向脾氣軟和,這回也不例外,一開始任穆元穎指責,未曾辯駁爭執。

    但一來,他並不愛穆元穎,雖然最初有一些好感,礙於穆元穎本性驕傲,掌控欲強,時間一久,那一點點好感也已消失,再加上這回他不滿穆元穎跟蹤自己,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侍衛稟報的時候,魏昭並未停下批奏章的動作,似乎對這件事渾然不在意。但侍衛稟報完剛剛走出皇信堂大門,就聽到裏麵傳來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