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番外5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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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自己選擇出宮, 他真的會殺了自己!李陵姮萬分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此刻, 她真正地將麵前之人, 與他人口中寬和大度的好皇帝分開了。
魏昭周身的氣勢越來越冷厲,他本就是親自上過戰場的皇帝, 一身從屍山血海中曆練出來的殺意, 能讓身經百戰的將軍伏倒在地,更別說李陵姮一個普通的世家女郎。
李陵姮覺得自己像是被猛獸盯住一樣, 她想起曾經被捕食的獵物, 在猛獸的利爪下無力掙紮,被對方的利齒咬破喉管, 鮮血噴湧而出,隨後漸漸沒了動靜,眼中失去光亮。
恐懼, 讓李陵姮瞳孔猛地縮小, 甚至她已經控製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少夫人莫怕, 好好選。”魏昭的聲音重新恢複溫和, 但李陵姮卻覺得這簡直是催命的響聲。
活著,還是死。李陵姮攥緊了衣袖, 張了張口,終究還是緩緩吐出我留下三個字。
她到此刻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這麽渴望活著。
魏昭嘖了一聲, 隨即朝李陵姮笑著說道:“想必少夫人也已經累了, 孤就不打擾少夫人了, 少夫人好好歇息,孤先走了。”
待魏昭的身影從門口消失後,李陵姮才陡然鬆了一口氣。她坐倒在床上,發現自己的手還在不停地抖,掌心裏一片濕濡,全是冷汗。
魏昭,這人,簡直就是個瘋子,喜怒無常。他剛剛那一聲嘖,裏麵竟然有些遺憾之情,仿佛比起自己留在宮裏,他更希望自己選擇後者。
但是!難道是自己想要進宮的嗎?明明是魏昭莫名其妙將自己擄進宮來,現在又嫌自己麻煩,不耐煩想要殺了自己!
李陵姮深吸口氣,平複剛才的恐懼和憋屈,隻覺得魏昭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偏偏他還是皇帝,手掌生殺大權。
他這人,聰明絕頂,但性格又如此乖張古怪,也不知道晉國有這樣一個皇帝,是福還是禍。想到這裏,李陵姮苦笑起來,她都自身難保了,居然還有心思去憂國憂民。
這一夜,李陵姮根本沒有睡著,一會兒魏昭狠辣冷厲的目光,一會兒是自己變成了猛獸爪下的兔子,即將被咬破喉管,更多的還是在擔憂自己今後的路要怎麽走。
這一夜,裴府裏同樣不得安寧。
“阿父,不行!我現在就要進宮!阿姮還在宮裏麵!”裴景思從府衙回家,就得知阿姮被留在宮裏了,還是以陪伴皇後為借口。他心裏急得不行,一得知這件事就想要出門去求見陛下,把阿姮接回來。但在裴父的勸阻下,他隻能耐著性子等待。
然而這一等再等,等到天都快黑了,宮裏也沒有把李陵姮送回來。裴景思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停下!”
裴景思沒有聽裴父的話,但被書房門口的仆人攔了下來。硬闖不能,他隻能轉過身焦急地朝阿父大喊:“父親,阿姮還在宮裏麵,天都快亮了!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之前裴父勸阻他的理由是,天還沒黑,說不準宮裏會把人送回來,他這樣大張旗鼓去宮門口要人,反倒會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候於李陵姮名聲有損。
和裴景思的急迫不同,裴父麵容沉穩,書房裏另外兩位裴家郎君,也是同樣的鎮定。
“三郎,天都快亮了,要發生點什麽,也已經完事了。你現在去,還有什麽用呢?”更何況,想要進宮,難道是那麽容易的事嗎?裴二郎君一邊想,一邊朝裴景思安慰道,隻是這話,比起安慰,更像是想讓他徹底死心。
裴景思並不愚鈍,之前隻是關心則亂,一時轉不過彎來,此刻聽到阿兄的話,他突然靈光一閃。
“阿父,阿兄,你們是——”他顫抖著聲音,說出心中的猜測,“故意的?”
故意讓阿姮留在宮裏過夜,故意讓陛下有機可乘。就算阿姮當真是清白的,這一夜過去,也已經什麽都說不清了。
裴父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已經涼了,涼透之後的茶味道有些古怪,讓他忍不住皺了眉。他放下茶盞看向小兒子,在幾個兒子裏,小兒子其實最聰明,隻可惜性情軟弱,優柔寡斷,又沉溺兒女私情。
“三郎,裴氏如今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接下來是盛極而衰,大廈將傾,還是能夠繼續昌盛下去,就要看我們的了。”
裴父目光炯炯有神,蘊藏精光。作為範陽裴氏的族長,他早就看出魏昭對世家的想法。魏昭是個很有野心的皇帝,雄心勃勃,他不會容許世家一直龐大下去,與皇權分庭抗禮。他原先隻覺得魏昭是不知者不畏,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自從世家形成以來,想要對世家下手的皇帝不止他一個,但沒有一人成功。
然而,東西二梁分裂,天下四分五裂,這樣的亂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世家的能量,而魏昭建立晉國後,手腕高超,不過兩三年功夫,靠著他手底下的人以及竇家的實力,將大半軍權都收斂到他自己手中。他又廣開言路,提拔庶族文人,分走世家的權力。
這種隱藏在水麵下的衝突,遲早會爆發出來。要保全世家,維持裴氏的地位,必須把魏昭拉下來,換上一個由世家支持的皇帝。
之前,他們這些人還在考慮要如何將魏昭從皇位上趕下去,畢竟他為帝三年,勤政愛民,開疆拓土,任用賢臣,將晉國治理得井井有條。
沒想到,他們還沒出手,魏昭自己就先做出了荒唐事。
一個裴家新婦,換世家的安危,這筆生意,不虧。
“阿父!你們這樣,置阿姮於何處!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世家的興衰,與她一個普通女郎有何幹係?!”
裴景思完全無法接受父親和兄長們這樣的做法,他本身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習慣於照顧柔弱的女子,更何況,現在被犧牲的是他深愛的妻子!
裴景思眼中滿是痛苦,他顫抖著身體,朝父親和兄長們喊道:“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
堂堂裴氏三郎,被皇帝搶了女人!
麵對兒子的軟弱和反對,裴父目光漸漸冷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裴景思了解父親,他既然這麽說了,就不可能再更改。他想把阿姮接回來,但光憑他一人之力,隻怕無法辦到。
對了,李氏!他可以去找李氏族長幫忙!
裴景思臉上神情一變,裴父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他冷笑一聲,“你以為李進然不知道嗎?”身為世家子弟,在這種時候,就該為世家奉獻自己。
李進然正是趙郡李氏的族長。
裴景思臉上一下子覆蓋上一層灰氣,神情頓時變得頹喪起來。
“不過是個女郎,你想要什麽樣的沒有。”
裴景思不知所措地嚅囁著,漸漸垂下了頭。
裴氏三少夫人被陛下看中,留宿皇宮,這樣的流言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了鄴城整個上層圈子。那些參加了昨日春宴的夫人們,個個心中感歎不已。昨日那麽多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任陛下挑選,誰料陛下居然看上了已經嫁做人婦的裴少夫人。
比起那些夫人,宮中的馮太後更早一步知道這件事。
“你說什麽?!”
正坐在鏡台前由婢女梳頭的馮太後猛地睜大眼睛,轉頭看向剛剛稟報的宮人。馮太後突然轉頭,梳頭宮女放手不及,幾根頭發纏在梳子上,硬生生扯斷,嚇得小宮女急忙跪地求饒。
馮太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沒有理會請罪的宮女和那斷了的頭發,隻一心盯著帶來消息的宮人。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陛下,陛下昨日將裴家三少夫人擄進宮,將人留在清寧殿留了一夜。”宮人說到這,又急忙補了一句,“不過陛下昨日並未留宿清寧殿。”
馮太後一拍梳妝台,鏡台上放著的珠寶都震了震,所有宮人都立刻跪了下來。
沒有留宿,沒有留宿有什麽用呢?!他把人帶到宮裏,不管有沒有臨幸,這罪名都洗不白了!
“馬上給我梳妝,去昭陽殿!”
昭陽殿裏,魏昭正在用早膳。聽聞馮太後前來,他卻依舊不慌不忙,繼續用膳。
“太後殿下駕到!”
魏昭拿帕子擦了擦嘴,剛想起身給馮太後行禮,就聽見馮太後一聲怒罵,“二郎,你是昏頭了不成!”
這一聲罵,直接打消了魏昭起身行禮的念頭。他坐在椅子上,麵容冷淡,看著馮太後。他對生母,本就沒有多少親近之情,馮太後老老實實待著,他願意給她太後的尊貴,但她若是想做點什麽,他卻不願奉陪。
馮太後沒有察覺出魏昭的心思,她仍是痛心疾首地朝魏昭喊道:“二郎啊,你看上什麽人不好,看上一個已經嫁人的婦人!你這是自己留下一個把柄,要毀了自己啊!再者,你搶的還是範陽裴氏族長的兒媳,你讓裴氏怎麽想?!”
範陽裴氏,範陽裴氏,一個兩個都拿範陽裴氏來說嘴!他身為晉國天子,卻要害怕得罪裴氏,得罪大臣!魏昭心中騰起一陣暴躁和狠戾。
魏昭深吸一口氣,朝著還在喋喋不休的馮太後冷聲道:“這麽擔心?不如你去裴家賠禮道歉,跪下來,求裴氏原諒?”
話音一落,他也不看馮太後,直接起身離開了昭陽殿。
被留在昭陽殿裏的馮太後氣到說不出話來,指著魏昭背影的手指不停顫抖。混賬,逆子!混賬東西!好半天,她才緩過神來,朝著宮人吩咐,“去清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