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01(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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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附近在施工,一棟高樓平地而起。前幾天,敲擊金屬的聲音聽著還像千米開外消防隊的集合鈴聲,到今天仿佛就是斑鳩快要震碎耳邊的玻璃窗的撲棱,或者像監考老師走下講台,叩響桌子道:“答完卷了再檢查幾遍。”那麽近了。

    趙遠陽卻好似沒有聽見般,耳膜還有片刻的堵塞,水漫進教室窗戶,灌進鼻腔和嘴裏,水壓使他漸漸失去意識。

    他晃了下神,茫然地扭頭看向窗戶,哪有什麽水。

    他不是在海裏?

    趙遠陽死前的最後記憶,是無窮無盡的黑色海水,像一個黑洞般的漩渦,將他的身軀撕成了碎片。

    他低頭看向桌上的試卷,米白色的紙上印著幾個黑色大字:禹海一中開學分班考試·語文。

    現在距離交卷還剩十多分鍾,許多同學還在趕作文。可是趙遠陽卻在一個小時前就答完了試卷,並且試卷上寫得滿滿當當,每個空格都填滿了,忽略字跡,這是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在飛速答完題後,便安穩地趴課桌上睡覺了。

    這會兒老師一過來,站在他身旁看了會兒他的卷子,臉上才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這學生的試卷,怎麽完美到和標準答案都差不多了?

    可趙遠陽卻是想了起來,為什麽這份試卷會這麽完美。一中是整個禹海市最好的高中,進來必須至少具備兩個條件的其中之一,要麽你成績非常拔尖;要麽你家裏非常有錢,隻要錢到位,什麽都好說。

    趙遠陽是標準的後者,至於眼前這份完美的答卷,是因為他那“可親可敬”的周叔叔,周淳。考試前一周,周淳把考試的標答給了他,讓他全背下來,似乎為他著想般道:“遠陽啊,你爸媽才剛走……他們對你寄予了厚望,希望你出人頭地,長大後繼承公司。周叔叔也一樣,這次分班考試考高點,進入尖子班!以後好好學習!”

    當時的他,別提多感激周淳了,趙遠陽背了整整一周,一字不漏地把全部答案背了下來,拿到作文題目後,他還花錢請大學生替自己寫了一篇。結果考試時一個沒收住,全給答上了!接著趙遠陽以年級第一的成績進了一中的火箭班,人人都知道他的成績不正常,禹海市就這麽大,多的是知道他老底的,風言風語立刻就壓不住了。

    紙包不住火,班上開始傳他是作弊的,一眾優等生看他的眼光都不對了。沒辦法,趙遠陽隻能在之後的每堂考試都找周淳要答案,剛開始周淳不讚同,“你這樣不學好,以後怎麽繼承你爸媽的公司?”趙遠陽則笑嘻嘻道:“我不是那塊料,周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你來管就成了。”

    周淳聽後,斥責他道:“胡鬧!公司是你爸媽一輩子的心血,遠陽,叔叔可以暫時幫你照看著,等你長大了,這些東西都是要還給你的。”

    除此之外,他還跟老師申請不做作業,也不知是不是周淳打點得好,還是老師真的看他“聰明”,從不管他,上課睡覺不說他,他還從不上晚自習,下午放學後就直接溜掉,和朋友去酒吧或者俱樂部去打台球。他才不管別人怎麽想,他成績漂亮,別人眼紅也沒用。

    鈴聲一響,趙遠陽這才反應過來,他拿起筆,想把機讀卡上的答案擦掉,台上另一位監考老師卻眼尖地喝止了他:“同學!考試結束了!再動筆就算你作弊了!”

    趙遠陽沒聽見般,用2b鉛筆另一頭的橡皮擦把填好的機讀卡的選擇題答案擦個幹幹淨淨,動作一點不見著急,老師的嗬斥也不管用。

    “同學!”那監考老師見這學生不聽話,直接站起來,大步走到他身邊,“你這樣算你作弊聽見沒有!是沒有分數的!”

    趙遠陽無辜地笑笑,攤開手來,顯露出機讀卡上除了一堆橡皮使用過度的黑色泥屑,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老師皺著眉看看他被擦掉的機讀卡,又看看他那副無所謂的神情,懷疑道:“你為什麽擦掉選擇?”

    他還是在笑,不以為然道:“不想考太高。”他說話時頭仰著,眼睛裏是誠實的,但嘴角的笑卻是玩笑般的燦爛。

    他說的是實話,可那監考老師壓根不相信,隻覺得這個學生肯定有問題!那副懷疑的神色卻讓趙遠陽笑得更開,眼睛都眯起來,你看,他說的明明是實話,人們卻不肯相信。

    等他離開教室,兩個收卷的老師才把趙遠陽的試卷單獨抽出來,開始談論:“你看他這個答案,是不是和標答一樣的?這試卷是宋老師你出的吧?你來看看。”

    宋老師隻掃了一眼,“要麽他以前做過這套題,要麽他……”他盯著趙遠陽被擦掉的機讀卡區域,還殘留著黑色的鉛筆印記,他認真地研究了一番,接著不可思議道:“連這些選擇題也是全對,他為什麽擦掉?”

    “是吧?你也懷疑他作弊?剛才考試時我注意過,他一直埋頭答題,速度非常快。擦掉選擇,可能真的是怕考太高?”那老師說完,自己都露出了荒唐的神色。

    宋老師低頭凝視著考生的名字,思索兩秒,“這樣,回頭我查一下他進來的分數,下午咱們多注意一下這個考生!”

    隨著考試結束,趙遠陽跟著浪潮往校門口走,周淳就在保衛室那裏等他,他人一出來,周淳就叫住了他,“遠陽,周叔叔在這兒!”

    周淳是他父母公司的第二股東,也是趙父最好的兄弟,父母對趙遠陽疏於照顧,於是周淳便顯得可親了起來,就連這種考試,都要來親自接他。

    “今天你曹阿姨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鼓汁鳳爪、鬆鼠桂魚……”他人長得麵善,笑容和藹,一口一個遠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趙遠陽的爸爸!

    但趙遠陽看見他時,眼底的厭惡濃鬱得都快溢出來了,那股厭惡不加掩飾,在周淳手臂伸過來時,趙遠陽就一拳頭過去了。一拳正中周淳的鼻梁,大庭廣眾下打人這種事,他沒少幹,他做事從不顧忌後果。這一拳頭砸過去,周淳整個人都傻住了,他嗅到一股血腥味,伸手一抹,一手刺目的血。

    他讓趙遠陽一拳打得暈乎乎的,眼前出現三個重影來。

    周圍人多,一有人尋釁滋事,人群便慌張失措地自動散開,學校的保安抽出警棍,大喊一聲:“怎麽回事!”

    周淳壓根沒能反應過來,心裏除了日狗就是懵逼,趙遠陽吃錯藥了?!他下意識要還手,手都抬起來了,最後想到了什麽,硬生生凝固在半空中,臉上的怒色壓下去,勉強地擠出一個寬容的笑來,“遠陽你有什麽跟叔叔好好說……”他的手掌攥住了趙遠陽的手腕,就是這個動作,讓趙遠陽渾身一僵。

    他死的時候,周淳就是這麽拽著他跳海的。手臂上的觸感像冰冷的蛇,讓他頭皮都發麻,海水一瞬間鋪天蓋地地襲來,闖進鼻腔、嘴巴、大腦,頃刻間,鹹的海水從他的身軀裏走了一遭,替換了他身體裏那些溫熱的血液。

    “別他媽叫這麽親!”趙遠陽不耐煩地打斷他,眼中狠厲乍現,“滾,別讓我看見你。”說完,他便撥開圍觀人群,周淳一句“考得怎麽樣”還堵在嗓子眼的,就看見趙遠陽順著人潮,快速擠了出去,招手攔了輛出租就上去了。

    旁邊有人遞給這個老板派頭的男人一包紙,讓他擦擦血,校園保安過來問他情況,周淳卻擺手說:“家裏孩子鬧脾氣。”他一邊擦血一邊回到車上打電話,開口就問:“趙遠陽是不是知道了什麽?!誰他媽嘴上沒把門!”

    上了出租,司機問他到哪兒時,趙遠陽半晌想不出來,最後他報了家裏的地址。

    他精神還有些恍惚,車上在放一首老歌,他腦子裏斷斷續續浮現出舊時的記憶。十年前的禹海市,在許多地產投資者眼裏,是一塊大肥肉,房價瞬息萬變,一飛衝天。在這裏紮根的趙父趙母,到這一年時,已經累積下驚人的財富了。

    趙遠陽是未成年人,雙親去世,一群親戚虎視眈眈,要搶他的監護權。可是不知為何,幾個月過去了,他的監護權卻始終被拖著,沒個定論。就好像有位高權重的人刻意拖著,不讓他的監護權輕易移交出去。

    當時他一聽周叔叔願意收養他,心裏非常感動。周淳家裏還有一對子女,妹妹和趙遠陽年齡相仿,但是兩個孩子性格不和,每當周思思和他鬧矛盾時,周淳都是站在他這邊的,父女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好不熱鬧。

    他還記得,他的監護權問題拖了近四個月時間,結果突然出現一個可以說是陌生人的男人,要來接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