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宮

    五品官員的府邸，西廂房內，雕花大床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正閉目休憩，她仿佛在夢裏經曆了什麽痛苦的事，眉頭緊皺，不停流淚。

    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端了臉盆進來，她一邊走近床簷，一邊焦急地自語:“小姐的病怎麽還沒好，明日就選秀了，如果趕不上老爺估計又要發火，這可怎麽好……”

    她堪堪走近，床上的女子驟然睜大了眼睛，扯住了她的手腕:“小芳。”

    被喚作小芳的丫鬟嚇了一跳，手裏的臉盆霎時打翻在地:“小姐，你醒了！”

    蘇慕容失神了片刻，醒了？她還活著？

    呸呸，小姐你說什麽，你當然還活著。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明天就選秀了，還好小姐你醒了過來……”

    原來蘇慕容不知不覺間將問題問了出口。

    選秀？”她看著自己的手，這是雙十四五歲小女孩的手，絕不屬於深宮中那個被折磨得形容枯槁的廢妃。蘇慕容目光上移，麵前的婢女似乎是小芳，又不是印象中的小芳，她好像年輕了……是了，這是三年前的小芳，活蹦亂跳沒有心機，尚是幼子，還沒有來得及被馮綠娥折磨至死。

    蘇慕容想了好久，才迎著小芳關切的目光微微一笑一笑，她笑得暢快，笑得有些古怪:“是啊，醒了。”

    終於醒了。

    蘇慕容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長得醒不過來一樣。夢裏她隻是無聲地流著淚，仿佛將一輩子的淚都流盡了。

    但她終於醒了過來，那些讓她痛徹心扉的人，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的陷害和侮辱，終於沒有徹底殺死她。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十五歲剛及笄不久的時候。蘇慕容幾乎有些感激地想，上天還是公平的，上一世她被折磨至死，這一世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她溫和地看著小芳，這個一心一意待她的丫鬟，她一定不會再讓她被人害了去。待她好的，她一定會加倍回報，欠了她的，她都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小芳尚且不知蘇慕容已經是地府裏走過一遭的人，她沉浸在蘇慕容醒來的狂喜裏，一把抱住蘇慕容，說到動情處有些哽咽:“小姐你嚇死我了！你病了好多天，小芳好擔心……”

    蘇慕容偏頭咳嗽了一聲，笑著安撫她:“擔心什麽，我這不是醒了麽。放手，放手，你想勒死我？”

    小芳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不好意思地站到一邊，有些嗔怪地道:“我這不是擔心你麽，小姐你怎麽總是打趣人家……”

    蘇慕容有些無奈地:“好，好，我錯了，不該打趣你，扶我起來，嗯？”

    小芳連忙上前照料蘇慕容起來。她手腳麻利，動作輕柔，片刻之間，已經把一地狼藉收拾妥當。

    蘇慕容穿戴齊整，坐在梳妝台前，正在描眉:“我病了這麽久，父親又氣瘋了吧。”

    鏡中少女柳眉微蹙，眼尾含愁，天然楚楚可憐的好相貌。

    小芳上前替蘇慕容挽發，猶猶豫豫:“老爺，老爺他……”

    蘇慕容淡淡笑道:“你也莫要傷腦筋了，實話實說，父親是什麽德行，我如何不知。”

    蘇父是五品官員，這個女兒對他從來隻有可利用的份，他們之間何來半點兒父慈女孝。

    小芳瞠目結舌，小姐病了一遭怎麽變得好大膽。她期期艾艾，“但小姐你不是醒了麽！小姐，你明日可以參加選秀了，老爺一定不會再生氣的！”

    蘇慕容渾不在意似的笑一笑。

    小芳轉念一想，又有些擔憂:“小姐，明日就選秀了，你病了這麽久，都來不及做準備，時間這樣倉促，可怎麽辦？”

    是啊，明日就要選秀了，眼下她也沒時間做其他準備，隻有打起精神先將選秀應付過去。

    蘇慕容撫弄著耳墜，思緒沉了下去，馮綠娥，莫海天，我要回來了，你們可千萬要做好準備啊。

    剛思及此，外麵忽然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有人在外麵催促，“小芳姐姐，馮小姐來看小姐了，我說小姐沒醒，她不信，我攔不住……”

    話未說完，門已哐當一聲被推開，馮綠娥衝了進來:“慕容，慕容？”

    念曹操曹操到，馮綠娥來得可真是時候。蘇慕容轉過身來，笑著應到:“綠娥，明日就進宮了，你怎麽還這麽毛躁？”

    馮綠娥沒料到蘇慕容已經醒來，她看著蘇慕容一副西子含愁的嬌弱模樣，心裏妒意橫生，明日的選秀蘇慕容是她最大的威脅，這個蠢女人怎麽不直接病死過去！

    馮綠娥眼中寒光閃爍，卻很快用笑遮蓋了過去:“你醒啦，你們丫鬟說你病了，原來是騙我。”

    蘇慕容看在眼中，笑意不減，“是病了，這不是才好麽。怎麽我完好無缺地在你麵前，你好似不開心？”

    馮綠娥當下愣住，蘇慕容怎麽話中有話的樣子？不應當啊，蘇慕容一向是孱弱的性子，應是她想多了。馮綠娥一邊打消念頭，一邊訕訕地笑:“這說的什麽話，我當然希望你好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

    馮綠娥舔了舔唇，湊上去神秘兮兮地道:“我聽說聖上最喜好聲樂，特意來知會你。明日你獻上一曲，討得聖心豈不是美事一樁？”

    小芳在一旁聽得大喜，抓住蘇慕容的手臂，“小姐小姐！這下有救了，你不是最擅長古箏麽？明日就彈奏一曲古箏好了！”

    馮綠娥也趁機附和，“是啊，蘇姐姐你最擅音律，聲音又好聽，明日你彈唱一曲，一定豔壓群芳。”

    蘇慕容仔細盯著馮綠娥瞧，心中冷笑連連，你馮綠娥豈會有這麽好心，當今的聖上，我們的夫君啊，他最厭惡便是樂器了。他愛的，是那些風雅之物，詩詞歌賦。上一世便是你馮綠娥便用這些話騙了我，讓我當眾彈唱，被莫海天羞辱為歌姬都不如的賤婢，而你自己卻違背諾言，獻詩一首博得滿堂彩。這一次又想用相同手段來害我了麽？妄想！

    馮綠娥被蘇慕容不依不饒直瞧得心虛，當下抹了一把臉，訕笑道，“蘇姐姐你這樣瞧著我作甚，可是覺得我說得沒道理？”

    蘇慕容這才不鹹不淡收回目光，裝出感動的模樣:“怎麽會，你說得對極了。綠娥，你待我可真好，我，我真不知要如何‘回報’你才好。”

    蘇慕容將回報二字念得分明，馮綠娥不疑有他，連忙道，“你我姐妹一場，何必這麽生分，說什麽回報。”

    她熱情攀住蘇慕容的手，“那就這樣說定了，你明日就彈奏古箏，日後你寵冠後宮，千萬別忘了妹妹我。”

    蘇慕容嫣然一笑，“綠娥說笑了，我怎麽能獨享聖寵，不如綠娥你明日也彈唱一首，我們共同討陛下歡心，如何？”

    馮綠娥當下笑容僵住，轉瞬又搪塞過去，“這是自然，蘇姐姐你不介意就好。”

    怎麽會，那就這樣說定了。小芳，還不快去請古箏老師過來，我太久沒彈，也不知現在技藝如何了，恐怕要連夜練習了。”

    馮綠娥一聽，臉上藏不住的喜色，“對，對，小芳你快去啊。”

    蘇慕容看著馮綠娥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心裏欲嘔，麵上卻不動聲色地笑。蘇慕容啊蘇慕容，你以前是瞎了眼麽。你沒見馮綠娥這幅蛇蠍麵龐上遮不住的虛偽惡心的笑，當初怎麽竟會被她騙過去？

    這樣想著，蘇慕容執住馮綠娥的手，“綠娥，我好緊張，你不如留下來陪我練習古箏。”

    馮綠娥心裏叫苦不迭，口裏卻道，“蘇姐姐你何需緊張！這大蕭國論美貌，誰不提一句蘇家小姐，論才情，更沒有及得上你。我話多，怕影響你，還是不打擾你練習了，我這就先回去了，蘇姐姐你好好準備啊……”

    誒，誒，馮妹妹，你等等啊——”說話間馮綠娥已經去遠了，蘇慕容臉上的笑容冷卻下來，哼，你想讓我出醜，我偏不如你的意，明日還不知鹿死誰手，你仔細瞧好了。

    小芳心切，不消片刻，古箏先生已經在廂房裏侯著了。

    蘇慕容卻將古箏先生晾在屏風後麵喝冷茶，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翻著詩集。

    小芳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小姐，明日就要演奏了，你怎的還不練習，在這翻這勞什子的詩集！真是辜負了馮小姐的美意！”

    她不知蘇慕容請古箏先生來隻是掩人耳目罷了。美意？這次她蘇慕容就是要好好地辜負辜負她馮綠娥，才好教她知道，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蘇慕容回頭見小芳似人熱螞蟻亂爬，心下好笑，隻好笑著安撫她:“小芳你莫急，你家小姐我自有打算。”

    小芳睜大眼睛，誇張道，“小姐！你有什麽打算，天快塌了，你看不見麽！”

    蘇慕容不再理她，隻專心看書。小芳無法，氣得一跺腳，“我真是……小姐你怎麽就不聽人勸呢！”

    這廂正鬧得不可開交，那頭又有丫鬟來通報，“小，小姐，五王爺來探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