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巫季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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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來,緩緩向塞瑟斯走去,“然而近三年,西部寒川、北部林地,東部山穀和中部平原皆瘟疫四起,狀況年年惡化,平民百姓苦不堪言,每一起瘟疫,都有女巫作祟,她們都是門迪卡薩奉命潛入的惡徒。”
愛瑪走到大台前,抬起她那完美的臉,絲毫不懼地看著正繃著臉的塞瑟斯,繼續道:
“二十一年前,是陛下您帶著六大族推翻沒落的薩拉格王朝,這是您的偉大功績,您不是叛徒,這首歌不應該是叛徒之歌,而是有一些人說的——歌頌陛下偉大功績之歌。”
接著愛瑪微微亮出手上的劍,說道:
“門迪卡薩不會就此罷息,就像八年戰爭時期,他們的魔爪侵蝕薩拉格王朝,讓它徹底變為傀儡。現在,待他們的女巫在雷布掀起瘟疫狂潮,便是他們越過山丘,進入雷布領地之時。我將這首樂曲獻給陛下,獻給在座的其他三大族人,便是誠懇請求各位,五年無戰爭,十年無大亂,暴風雨的前夕蒙蔽了我們的雙眼,不要忘了當年在麵對薩拉格帝國的那群瘋子和門迪卡薩的惡魔時,他們的邪惡和殘酷,還有我們的覺悟和勇武。”
“這話輪不到你來講,”塞瑟斯冷冷道,當年他征戰沙場的時候,愛瑪隻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孩,根本沒有資格就著那場戰爭頭頭是道。
“陛下,近一年,雷布帝國瘟疫不減反增,僅剩南部森林沒有受災,我相信不久之後,門迪卡薩的女巫如蛀蟲一般擴散,南部森林也將很快淪陷——。”
塞瑟斯打斷道:“女巫到底是不是罪魁禍首,你得拿出讓本王信得過的證據,愛瑪。”
“陛下,證據是有的。”
隻見愛瑪回頭看向白薔薇的坐席區,坐席上的白發女戰士點頭致意,站了起來,向塞瑟斯鞠了個躬,走出了大門。
很快,她便拉著一架囚車出現在了門口,她拖著囚車,向著大台而去。囚車的軲轆在紅毯上摩擦著,發出沉悶的聲響,囚車上的鐵鏈因為震動哢哢作響。
看到囚車上的女巫,在座的所有人都發出低沉的竊語,顯然對白薔薇家族的行為感到非常的震驚。
“愛瑪哥哥這是怎麽了,現在可是宴會啊,怎麽能……”愛麗絲對愛瑪的行為感到非常不解,宴會可不是談正事的地方,他甚至還把女巫帶進來,更是非常不合時宜。
囚車繞過水池,被白發戰士拉到愛瑪身邊,白發女戰士單膝跪下,塞瑟斯揮手讓她起身,她便起身。
隻聽愛瑪對著白發女戰士說道:“艾拉,把她帶出來吧。”
這位叫做艾拉的白發女戰士屈身致意,走到囚車前,打開囚門,撿起木地板上的一根鐵鏈,狠狠一拉,女巫悶聲一叫,被拉出來,滾到了紅毯上。
女巫衣衫襤褸,裸露的雙腿曲在紅毯上,皮膚雖然嫩白,卻到處掛著赤紅傷痕。女巫的臉和頭發看起來相當清秀,雖然沾滿汙跡,卻被她著力打理整齊了,似乎即便是死到臨頭,也要維持作為一位女性的尊嚴。女巫顫抖著身子,茫然看著紅毯,那並不是幹盡壞事之後的懊悔或瘋癲,那應該是對自己生死毫不在乎的堅定。
在迪倫看來,她並不像散布瘟疫的惡徒,也許是自己從沒見過散布瘟疫的惡徒?他如此想。
那女巫明顯虛弱不堪,為何不好好對待?即使她真的散播了瘟疫,現已到大難臨頭,要麽給她一個痛快,要麽好好對待她,留給死者最後的尊重,又有什麽不好?迪倫這麽想著,攥緊了拳頭。
這時艾拉發出他那中性的聲音,解釋道:“陛下,這是門迪卡薩的女巫,是我們從北境寒川的一個村鎮帶來的。我們抵達村鎮時,那裏早已被瘟疫覆蓋,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所幸的是我們在教堂發現了這名女巫,與境內其他早已死絕的瘟疫村鎮一樣,這名女巫散布瘟疫,得手之後打算自殺,得益於我們的及時阻止,才最終拿下這名女巫。這是我門半年以來抓獲的第一個活女巫。”
塞瑟斯不為所動,冷冷問道:“你可是有證據證明是她放的瘟疫?”
“陛下,您以為近三年瘟疫的起源是什麽?”愛瑪問道,接著看向艾拉。
艾拉點頭致意,繼續說道:
“陛下,經過我們薔薇軍半年的調查,近三年,境內的瘟疫絕大部分由一種巨型疫蟲引起,這種疫蟲寄生於女性腹腔內,成年後由下體而出,它們潛入森林,以樹果為生,時常會進入村鎮偷食農作物。被他們沾染過的農作物由村民食用之後便引發瘟疫感染,如沒有足夠的抗性或及時的治療,不出一周便會身體腐爛而死。染病的村民通過相互接觸也會傳染,而死後的屍體會散發出疫氣,也有一定可能傳染。非常特別的是,這些疫蟲並不產卵繁殖,它們似乎是人為種植於女性體內從而出生的,而我們剖開過許多瘟疫村鎮上女巫的屍體,她們均有過繁殖疫蟲的跡象。”
塞瑟斯聽罷,以帝王的眼神俯視女巫,命令道,“你,抬起頭看我。”
一股強悍的氣場湧向女巫,迫使她不得不從迷離地狀態中回過神來,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塞瑟斯,眼睛沒有悲傷,沒有畏懼,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諷。
“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女巫。”塞瑟斯道。
女巫沒有立即回答,腦裏不知有沒有思考過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很多人喜歡稱我們為女巫,而我們則稱自己為醫者,以醫為生。”
“真是胡說八道。”艾拉輕蔑地看著女巫,冷冷說道。
“什麽教會的。”塞瑟斯依舊淡然,不為所動。
“萊卡。”女巫平淡一答,頓時眾人嘩然,到處竊語,那聲音如許多螞蟻爬在迪倫心扉,讓他感到一陣不適。
“什麽是萊卡?”迪倫偷偷問道。
“萊卡……”愛麗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下去,然而臉上的眼神依舊非常擔心。
“萊卡教會,”羅克這是搶過來解釋道,“就是十年前覆滅的那個,被白薔薇軍和洛亞的星術師們合力消滅的教會,我們也叫它天災教會。”
“哼!”這時,艾拉冷冷一瞥,宣言道:“十年前的天災教會早已覆滅,國內的殘黨也被全麵搜剿了數十年,沒想今天竟然還有殘黨,而且還在四處散布瘟疫,唯恐天下不亂!”
女巫忽然歇斯底裏地解釋起來:“我們沒有散布瘟疫……聖神的萊卡教會一開始並不是天災教會,它的宗旨和目標是善良的,自從——”
“胡說!”艾拉打了她一巴掌,“十年前能放出那種東西,還真有臉說自己是善良的。”
這時眾人又是嘩然,一聽到那連名字都沒說出來的東西,竊語變得更激烈。
“那是什麽東西?”迪倫連萊卡教會都完全不了解,就更加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詫。
“這個……”愛麗絲皺起眉頭,搖了搖頭,她並不想去思考,雖然十年前她並沒有去門迪卡薩親眼目睹過那東西,卻也聽過宮廷教師講述過。
“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羅克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是什麽啊,真讓人一頭霧水,不說出來,怎麽去感受那種東西可怖?不過他們不說,迪倫也並沒有任何辦法。
艾拉屈腰,繼續道:“陛下,這下您應該很清楚,這些女巫到底是什麽來頭了——”
就在這時,女巫突然呻吟了起來,隻見她捂著肚子,嘴裏吐出了黃而濃的口沫。艾拉麵露喜色,看向愛瑪公爵。
然而眾人驚慌,“那是什麽!會傳染瘟疫嗎?”
“眾人莫慌,”愛瑪發出高昂卻溫柔的聲音,“她本身並沒有染上瘟疫,女巫是不會染上瘟疫的,這是因為她們非常了解瘟疫,她們更是瘟疫的始作俑者。”
愛瑪看向艾拉,示意他繼續。艾拉昂起頭道,“這女巫體下腹孕有疫蟲,早在十天之前,疫蟲便要出產,為了能讓陛下目睹真相,我們特地封住了她的下腹,強行讓疫蟲繼續留在裏麵,現在她這症狀,便是疫蟲想要再次出來的跡象。”
“什麽!”迪倫低聲驚叫,孕婦生產時會有多痛,這一點連未見世麵的迪倫都略知一二,更不要說把一隻拚命要出來的疫蟲堵在腹內會給人帶來多大痛苦了!看著艾瑪公爵的臉,迪倫沒想到像他這樣高貴優雅的人,竟也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來,他不由得思考起坎普是不是真沒說錯話。
接著艾拉將女巫掀翻在地上,將其下體對準塞瑟斯,說道:“陛下,請看。”說著她拔出劍,用劍尖從下腹裏挑出一條白布,隻聽女巫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其下腹很快發出了嘶嘶聲響。
“那是什麽?”愛麗絲著急地問道,由於視角的問題,這一帶都看不到女巫的下腹。
塞瑟斯的眼神出現了淡淡變化,他顯然有些吃驚。而其他能看見女巫下腹的人更是驚聲議論起來。
女巫驚聲尖叫起來,像極了孕婦生小孩時的情景,而這情景竟然當著雷布帝國這麽多重磅人物的麵發生了。
尖叫持續了一段時間,終於從女巫下腹飛出一巨大的黃色飛蟲,足足有人頭般大。那飛蟲全身沾滿體液,拍動翅膀飛到空中盤旋起來。發出嘶嘶響聲的正是它那瘋狂拍動的翅膀和頭部正不斷閉合的嘴。
眾人驚慌之時,艾拉闊劍一揮,劍刃發出一道白光,精準打中飛蟲。嘶嘶聲戛然而止,飛蟲被劈成兩半,啪地一聲掉落在紅毯上。
廳堂裏頓時鴉雀無聲。這裏不單單有久經沙場的劍士,還有各大家族的婦孺幼小,如愛麗絲這樣從沒見過怪物的少女。這些人第一次見到疫蟲,自然都被驚呆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愛麗絲?”迪倫看著呆呆地站在那裏的愛麗絲,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愛麗絲卻出神地歎道:“我還以為愛瑪哥哥是開玩笑,原來是真的。”
場麵變得相當尷尬,這麽好的宴會,竟然變成了一場怪物的出生秀,對於興致勃勃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掃興的事了。
事已至此,愛瑪單膝跪下,低著頭,溫柔而堅定的訴說道:
“陛下,這場宴會本意是歡迎我和我的那些戰士們,我卻偏要把這些惹人不快的東西帶上來,實在是愧疚不已……這兩年走遍北境,看到一座座因瘟疫而覆滅的村鎮,我心如刀絞。五年和平,換來的是瘟疫四起。五大家族如今齊齊相聚,是難得一見的場麵,如不讓在座各位看清門迪卡薩的醜惡臉孔,我夜不能寐,如果陛下覺得我不可原諒,請用我的劍將我的頭砍下來,我無怨無悔……如果陛下覺得我的話句句真言,請原諒我的意氣用事,我實是為雷布帝國的基業著想。”
塞瑟斯猛然站起來,吼道:“愛瑪!你是要把本王的王位奪過嗎?!”他早已忍無可忍,在他看來,愛瑪雖然年輕氣盛,但這宴會本是氣氛喜慶,卻因他這一舉動生生變成了緊張驚恐。就算再是為帝國著想,這也完全是不把他這個雷布帝王看在眼裏的表現。
然而塞瑟斯掃了一眼五大家族,布林頓的人默不作聲,表現得一如既往地保守中立;風鷹家族的人被愛瑪的激勵得躍躍欲試,和他們向來的激進非常契合;希伯利家族的人早已義憤填膺,因為他們就身處北方,他們的子民飽受瘟疫的困擾,雖不至於致命,卻也讓他們每年的糧食減收不少。
“陛下!愛瑪絕無此意,隻有一心為帝國著想的忠誠!”愛瑪又一次連同劍鞘一起拿出自己的大劍,平托過頭,以表忠誠。
塞瑟斯臉部肌肉在抽動,他雖然極度氣憤,卻不得不極力讓自己緩和下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老了,五十多歲的年齡,麵對這個曾經在門迪卡薩滅了狂極一時的萊卡教的愛瑪,也是要畏懼三分。更不用說,如今除了雷布家族和白薔薇家族本身,其餘三大家族有兩個早已被愛瑪的激勵所感染,如果塞瑟斯真砍下愛瑪的頭,恐將引起公憤;還有更可怕的一個理由,愛瑪公爵早已是皇長女伊莉絲的未婚夫,這是整個雷布帝國無人不曉的事實,是大家公認的絕配,如果隻因這件事當眾殺掉愛瑪公爵,雷布家族將引得全國百姓恥笑,更可能還有吟遊詩人作詩作曲,將這種恥辱代代流傳下來。這可是塞瑟斯完全不想見到的,這等於在他從前偉大的功名前添上一筆巨大的笑話。。
“罷了!”塞瑟斯猛然甩動自己的披風,大步流星往一側的出口走去,隨著一陣轟隆隆,最後由一聲關門的巨響結束了這場鬧戲,留下了所有驚訝得不知所措的人——愛莎的重重憂慮、愛麗絲的一臉無知,還有許多板著臉嚴肅不已的雷布和布林頓家臣。這當中,卡繆斯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獰笑。在他看來,那總是拿自己出氣的父王,在今天卻被一個小他超出一半的年輕人給生生羞辱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