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鬥塔快倒了，塞瑟斯心中冒出了這句話。

    隱隱的轟隆聲從塔基傳上來，伴隨著每一次的震顫，天花板便瀉下碎石，牆壁龜裂越來越嚴重。

    看來這些赤魂怪不僅吞噬活人，憑借它們的身軀，還能把建築擠爆，壓碎。塞瑟斯一邊想著，一邊順著盤旋的樓梯往上跑，而前麵隻有卡繆斯一人。這個在他看來一直是個廢物的皇子，今天卻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後麵的赤魂怪比塞瑟斯想象的要來得快，它們像是被拱上來的潮水般前仆後繼，一邊哭嘯著，一邊貪婪地吞噬著台階。不過它們終究比人要慢，於是塞瑟斯和它們逐漸變拉開了一定差距。現在塞瑟斯所擔心的便是這角鬥塔遲早要坍塌，他們必須趕在坍塌之前乘上奧術浮空艇。

    塞瑟斯琢磨了一下，再上多幾層樓便可抵達塔頂，隻要登上奧術浮空艇，這場鬧劇也就到此結束。然而一想到自己的三女愛麗絲很有可能永遠沉睡在這裏，他內心便添上了一絲黯然。現在想來，縱使自己征戰沙場二十幾年，殺伐果斷，視死如歸，見慣了生離死別，卻也難以接受這個寵了十四年的愛麗絲竟然會因這種事而離開人世，這讓他很後悔當時沒有繼續嚐試救出愛麗絲。

    這場禍害到底是誰的錯？因為十年前的那一場災難，他曾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他曾經的摯友完全背叛了他，而塞瑟斯也是一把火燒掉了這個人的一切。如今的這一場災難，卻要生生把自己最為寵愛的女兒從世界上抹去，這難道是報應麽？

    塞瑟斯寵愛愛麗絲，並不是因為愛麗絲有多優秀。那是因為長久以來，他需要將整個雷布帝國控製於掌心，幾十年如一日的他，總歸會疲於應對他人，也就隻有麵對愛麗絲那單純可愛的心時，能給他帶來一些慰藉。

    跑過一個拐角，接近一處新的樓梯口，塞瑟斯看到卡繆斯在樓梯口處停了下來。不是還沒到塔頂麽，這蠢貨為什麽要停下來？正當塞瑟斯感到疑惑，他靠近了卡繆斯，卻發現辛德也站在那裏。

    他知道，浮空艇啟動時間較長，且必須要啟動者從不間斷地往浮空艇的奧能石裏灌入奧能，若是斷開，將必須重新開始。

    如今辛德竟然沒去開啟浮空艇，若是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必死無疑。

    “辛德！”塞瑟斯怒吼道，“我可沒讓你下來幫忙，你這是要讓所有人都死在這裏嗎？”

    讓塞瑟斯驚訝的是，辛德聽了他這個雷布王的怒罵，竟然還紋絲不動地站著，若是換做往常，這憤怒指定能讓任何人嚇破膽。不僅如此，旁邊的卡繆斯也是反常地繃著臉看著他。

    “陛下，”辛德開口了，“您還真是一點防備都沒有。”

    辛德這話瞬間引起了塞瑟斯的警覺，他不由得抽出了泰坦，嘣地一聲跺在地上。此時，赤魂怪的哭嘯聲變得更大了。

    “你這是要造反嗎？”塞瑟斯冷冷看著辛德，“卡繆斯！到我身邊來。”

    卡繆斯竟然毫無反應地站在那裏。

    “卡繆斯！”塞瑟斯又是一吼。

    卡繆斯終於開口了，他一如反常地鎮靜，聲音毫不輕浮：“父王，你知道為什麽我十幾年來，劍術一直沒長進麽？”

    “給我閉了你那張嘴，廢物！好吃懶做，沒上進心，要不然你劍術能這麽差？現在情況這麽緊急，你還給我站在這胡扯？趕緊給我過來！”塞瑟斯暴怒地說道，他不明白卡繆斯在說什麽。而聽著後邊的聲音，他知道赤魂怪越來越接近了。

    “父王，今天可由不得你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也要造反麽？”塞瑟斯終於預感到了卡繆斯的反常，他反問道。

    “是的，父王。”卡繆斯麵無表情，他朝前走了幾步，直勾勾地看著塞瑟斯的臉，以前他從不敢這麽做。他接著問道：

    “你剛才說因為我是廢物，我的劍術才這麽差的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塞瑟斯怒道，他不耐煩了。

    “我想說的是你錯了，父王。我資質確實一般，但我曾相信自己是可以成為一個強者的。”卡繆斯的眼瞬間變得陰狠起來，“但是我沒有，我之所以努力扮演一個廢物，是因為我恨你，我恨你恨到無法自拔，你的劍術，讓我極度作嘔，我是一丁點都不想再接受！這十幾年，我憋著，憋著，一直憋著，就是在等這一刻，我終於可以向你堂堂正正的對話了。”

    “恨我？十幾年養你這個廢物，讓你吃飽喝足，縱容你到處沾花惹草，你倒是恨起我來了！怎麽了？到底又是什麽讓你把我恨成這樣？”塞瑟斯抽動著臉，揮動泰坦，又是重重一下砸地。

    “還記得母後死的那一天嗎？你的表情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卡繆斯忽略了塞瑟斯的嘲諷，擺著惡狠狠地表情。

    塞瑟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卡繆斯會提起死了十幾年的生母，他暗暗揣度了一下，便說道：“你母親自己上吊而死，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是你逼他的！”卡繆斯變得歇斯底裏。

    “我給了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宮殿、權力、金錢、地位，要多少有多少，她卻一句話不說便上吊自殺，為什麽要說是我逼她——”

    “她的死都是因為你的背叛！”卡繆斯怒吼一聲，響徹整個大廳。而後他低下頭，身體顫抖著，解釋起來：“對於所有人來說，誰都知道，她是你的青梅竹馬，你們關係很好，最後她是因為發瘋才自殺的。但是——”

    卡繆斯沉默了，他悲痛地沉浸在回憶裏，一會兒才繼續道：“但是隻有我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她死之前，一直都在跟我說著以前的那個你，純真少年的你，年輕時候的你，意氣風發的你，霸氣側漏的你，帝王之相的你，還有……”

    卡繆斯又一次吼了出來：“殘酷無情的你！”

    “夠了！”塞瑟斯並不想聽到這些事，“快上去卡繆斯！再不上去，連其他人也要死在這裏！”

    塞瑟斯轉過身麵向辛德，他對這個信任了好幾年的首席宮廷奧術師相當絕望。他很清楚自己早已不如當年，辛德雖然殺不死他，卻可以把他完全牽製在這裏。為了其他人，他決定放下身段，他懇求道：

    “辛德，算我求你，快去開啟浮空艇，我以我的生命和一生的榮耀發誓，這件事過後我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沒用的，父王，你的生命和榮耀一文不值，”卡繆斯打斷道，“而且他現在和我是一路的，他的目標跟我一樣，就是讓你死。”

    “你？！”塞瑟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卡繆斯，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於是問道，“難道……這場災難也是——”

    卡繆斯冷笑一聲，說道：“沒錯，父王，就是我和他主導的。”

    “你個混賬！”

    “混賬的是你才對，你這個叛徒！”卡繆斯吼了回去，“母後她從小是多麽愛你，愛你愛到生不如死，然而你就這麽離她而去！就算你給她再多宮殿、再多財富、再多地位，那也是白費！她在自己的房裏鬱鬱寡歡，都不奢望和你一起生活，哪怕是見你一麵她也算心願了卻了……”卡繆斯突然抽搐起來，“然而在她自殺前，你竟然一次都沒去看過她！你是有多狠，這我可好好學到了。”

    “所以，逼她上吊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大家所說的她瘋了！”卡繆斯又一次陰狠起來。

    塞瑟斯聽罷，冷冷問道：“所以你現在是要親手殺了我嗎？”。

    “不，”卡繆斯踱起步來，“我沒那能力，其實就連辛德也沒辦法輕易殺死你，但是你老了，父王，你老了！你的注意力已經不集中了，你已經到了連自身的安危都顧及不了的地步了！現在辛德完全可以讓你沒辦法離開這裏，等到赤魂怪上來，你就完了。”說罷，卡繆斯大聲奸笑起來。

    “哼！”塞瑟斯舉起泰坦，“那就來試試！”

    正當塞瑟斯發動劍魂時，身體上突然伸出幾十根粗大的紅色魂鞭，啪啪啪幾聲粘住了地上，讓他完全動彈不得。

    “惡靈鞭！”塞瑟斯吃驚地看了看這些鞭子，又看向辛德，說道，“沒想到你竟然會咒術，難怪這裏會引發釋魂咒！”

    “陛下，這都是您平時對我沒防備，我才能偷偷在您身體上種下惡靈鞭，這惡靈鞭若是放在最強時的您，恐怕是一點用處都沒有，而我也不可能趁您不注意對您施放咒術，然而如今的您早已身衰力竭，這點效果在下還是能辦到的。”

    塞瑟斯極力想動彈，然而毫無效果。到了這一步，他才清楚自己已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悲痛頓時自內心衝起。然而塞瑟斯並不是怕死，對於他來說，死隻是一瞬間而已，在戰場上他有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過，他連眼都不眨一下。

    真正讓他悲傷是卡繆斯。他雖然嘴上不承認是自己害死了卡繆斯的生母，在內心卻是承認的。他沒想到自己曾經的過錯竟然會對卡繆斯產生這麽大的影響，這十幾年卡繆斯從沒向他表露過多少恨意，就算有，塞瑟斯也隻是把其當成了年少的叛逆。

    而到了現在卡繆斯這如雷轟頂般的爆發，直接釀成了這場殘酷的悲劇，讓塞瑟斯又驚又悔。他想到了觀眾台上被吞噬掉的大部分人，角鬥場上、灰牢裏的大部分奴隸，甚至還有愛麗絲！

    “卡繆斯，”塞瑟斯的聲音變得無比冰冷，他有史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兒子抱有仇恨，“就為了這件事，你竟然拉上了數萬人過來陪葬，這接下來還有整個鋼堡也要遭殃，難道不會於心不安嗎？”

    “於心不安？”卡繆斯又是奸笑起來，他說道，“不至於，我也不打算毀掉鋼堡，這怪物我會讓人給清了，這一點父王請放心。不過整個灰牢被毀掉肯定是沒法避免的，再說了，全雷布帝國這麽多人，死這麽點人到底算什麽？對於父王來說，有這麽多人瞬間陪你去死，這可是曆代帝王從沒有過的待遇啊。而對於陪葬的人來說，這不也是無上的榮耀嗎？”

    “哼！薩拉格的末代帝王也不過如此。”塞瑟斯又冷道。

    “你是說那個瘋子？你是在說我是瘋子？”卡繆斯突然臉色鐵青，“你不也是瘋子嗎？全雷布的貴族們和有錢人不都是瘋子嗎？你看這灰牢地下埋了多少屍體，這些屍體到底是誰殺死的？沒有這屍體，難道還會發生這種災難嗎？”

    “你在角鬥塔裏觀賞他們自相殘殺，你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難道在別人看來，你就不是瘋子嗎父王？”卡繆斯連聲問了起來。

    “父王，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正常，倒不如說，這個世界的不正常就是正常的，對於你即將被我殺死這件事，請你不要太過於驚訝，因為這是再正常不過了啊！當年你不也是這麽把母後給殺了麽？”卡繆斯抽出了劍，奸笑起來。

    “父王，我改變主意了。”卡繆斯一步步走向塞瑟斯，劍拖著石磚哢哢作響。他的步伐看起來非常荒誕，不像一個正常人，“不需要赤魂怪動手，我自己來動手，讓我親手把你的頭割下來，還請父王準許。”

    “卡繆斯！住手，你能力不夠，沒有人會擁護你為王，你殺了我，繼承王位，不單單雷布家臣不服，雷布其餘四大家族，特別是白薔薇家族，也將會讓我們家族陷入覆滅，到時候後悔的便是你自己！”塞瑟斯嘶吼道，他知道自己完全沒辦法動彈，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父王，請你不用擔心孩兒的事，”在走向塞瑟斯的過程中，卡繆斯說道，

    “我雖然打架不行，但我還不至於傻到連這都看不清。這一切早就已經設計好了，我是不會讓他們將矛頭指向我的。因為我對於這個世界的期許，就是讓它變得混亂不堪，讓它完全迷失方向，還有讓所有像你這樣的畜生永遠墮入深淵之中！”

    說完這話，卡繆斯已經走到了塞瑟斯的身邊，眼神裏充滿了虛偽的使命感。他的黃金盔甲凜凜閃耀著金光，和塞瑟斯的盔甲比起來，多了冷酷和拒絕；他那年輕的臉，俊氣得堪稱完美，卻洋溢著殺氣和憎恨；他那飄逸的頭發，正氣陽光，卻少了滄桑感，多了魯莽。

    至於塞瑟斯，他的盔甲雖然嶄新，卻看起來暗淡無光；他的臉部皮膚早已布滿皺紋，金毛獅頭雖然整齊，卻滿是衰敗，缺乏光澤。他手上那把隨他征戰多年的黑色巨劍：泰坦，雖然烏亮高冷，卻夾在地麵和塞瑟斯的手之間，孤單寂寞地豎立著，毫無作為。

    卡繆斯舉起了獅吼。

    塞瑟斯仰天大叫：

    “卡繆斯！！！！！！！！！”

    哢嚓！

    卡繆斯手起刀落。

    一代君王就此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