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公爵白色戰馬的悠揚之吠再次響起，宣示著那一抹光芒來到了廣場的中央，雷布的士兵退開了去，讓愛瑪、迪倫、四大家族的族人們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愛瑪和迪倫一樣，隻是單獨一人。

    戰馬止步，前足高高揚起，那一抹紅色赤發後仰，和披風一起，在半空中隨風飄揚。

    這一刻，愛瑪的眼神，再次和迪倫的眼神交匯。

    廣場之上，天雨縹緲，無形打濕著任何人。黑雲壓城，卻有疏漏，太陽光透過黑雲的間隙射下光柱，那光柱在雨滴的彌漫下，如萬劍穿心，刺向廣場中央，豎立於在迪倫和愛瑪之間。兩人眼神的交匯，便是透過這無數光柱完成的。

    迪倫和愛瑪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次真正對弈，也是在這一交匯的眼神之下拉開帷幕的。

    兩人在廣場的這一幕，精美得猶如壁畫，也許圍觀的吟遊詩人們會用那一句句精確優美的史詩記錄下這一幕前前後後，也許路過的畫家將會用他們的彩墨刷下關於這一次相遇的絲絲細節，但他們知道，還會有更讓人值得傳頌的一幕將在接下來的不遠時間裏發生。

    白馬前足最終重歸地麵，愛瑪的披風和赤發卻依舊飄揚。

    愛瑪發出了他細膩溫柔的聲音：

    “我敬愛的皇後殿下，還有四大家族的領主們，請吩咐你們的戰士們後退，不必再做無辜的犧牲了。”

    愛瑪緩緩將手伸入腰間，眼神裏滿是淡然，他又一次張合他美豔的嘴唇，說道：

    “我將會以我的天翼，結束這場罪惡的紛爭，就像我在門迪卡薩的萊卡城一樣，再次將默菲斯托菲裏斯斬落天空！”

    說完，啪地一聲！愛瑪抽出了他腰間的闊刃大劍——天翼。

    劍身出鞘，白色光芒四下散射，就連迪倫的黑眼也畏懼三分。

    辛德知道，這白色光芒不是普通光芒，它和自己的耀光係奧術所發出的光芒來自同一始祖。耀光係奧術來自遠古時代的耀光一族，在這個世界的遠古時代，在那個人類還不分種族不分異同的時代，耀光一族除了逐漸演化為洛亞一族，便有一小簇分支演化為劍魂一族。而這一小簇血脈，如今隻存留在白薔薇一族之內。

    辛德很清楚，天翼是一把絕世好劍。利用雷布皇鋼鑄造，劍柄鑲嵌有六顆奧能石，所有奧能石都加持了耀光奧術，加之白薔薇的耀光劍魂，艾瑪公爵手裏的天翼所發出的光芒是任何耀光奧術發出的光芒無可比擬的。耀光術是惡魔亡靈的最大克星，這也難怪，當年的萊卡城，愛瑪公爵隻身一人，便滅掉了吞完整座城市的赤魂怪。更甚者，當年的萊卡教會領袖和迪倫一樣，也化作了默菲斯托菲裏斯，愛瑪公爵和他大戰兩天兩夜，最終將其斬落天空。

    辛德更明白，迪倫如今已逃不過被艾瑪公爵斬落天空的命運。想到這裏，他不由得隱隱歎了口氣，迪倫化身惡魔是他完全始料未及的。對於他來說，他並不希望迪倫死在這裏，然而自迪倫化身默菲斯托菲裏斯起，迪倫便注定無法生存了。

    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他知道，艾瑪公爵很快就要展示他閃耀全世界的一幕。

    圍住迪倫的雷布軍退開了去，四大家族的族人也在一步步遠離迪倫和愛瑪。

    最終廣場隻剩下了迪倫和愛瑪。

    愛瑪眼睛微閉，緩緩移動右手的天翼，將其移到胸前，劍尖垂直向上。

    和天翼一樣，他的身體也開始發出白色光芒，那光芒比任何其他發光點都要閃耀，甚至在一步步加強，很快達到極致。

    光芒染白了所有圍觀者的瞳孔，刺痛了所有圍觀者的眼球，阻擋了所有圍觀者的視線。

    就在所有人都要別眼、閉眼時，那光芒又刹那間無聲褪去！

    所有人驚呼了。

    愛瑪公爵的背部悄然張開了兩片純白的翅膀。

    翅膀長而細，表麵的羽毛整齊劃一，毫無瑕疵。這翅膀和迪倫的比起來，便是白玉與朽木的區別。

    在吟遊詩人和畫家的眼裏，更讓人傳頌的一幕便是現在，因為在他們看來，如此鮮明的對比，是黑與白的衝突，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是又一次值得記載的史詩。

    驚呼聲長久不息。

    在所有人的腦海裏共同閃過的一組名詞便是

    -

    「天使與惡魔」

    -

    “天使與惡魔的交輝，也不過如此吧。”愛莎抱著愛麗絲，略有失神地歎道。

    “這是愛瑪大哥的劍魂——天使之翼——的大招吧，”羅克激動地歎道，“他可是第一次在我麵前用大招，果真是極為壯觀！看來這惡魔是連逃走的機會都沒了。”

    “不，我不要這樣……”愛麗絲皺著眉頭，傷心地將眼睛埋在愛莎的手臂袖子上，選擇避而不看。在她心裏，兩個占有很大分量的人，如今卻要展開一場較量。她知道，這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論是誰死，她都不願意親眼目睹。當然在她看來，迪倫必死無疑。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愛麗絲不斷自語，她感覺自己的心仿若在流血。

    看著這樣的愛麗絲，愛莎歎了口氣，摸住了她的金發，輕撫著。她對愛麗絲滿是歉意，因為這樣的場麵，連她這個一國皇後也無法做到什麽，畢竟迪倫他在所有人眼裏——是一個千真萬確的惡魔。

    迪倫朝愛瑪猛揮一下獄鬼，發出一聲怒吼。惡魔的怒吼長嘯而來，在天空中不斷顫抖著，廣場上的殺氣從卡繆斯身上轉向了愛瑪。

    愛瑪不為所動，他又一次發出細膩而溫柔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堅定：

    “萬惡的默菲斯托菲裏斯，我的聖光會在這裏將你製裁。”

    迪倫又是一聲怒吼，黑白兩道光芒，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於天空劃出一道斜線，相匯於半空中。

    兩光相撞，獄鬼和天翼相觸，發出一聲當啷巨響！

    白光吞噬黑光，迪倫的怪力瞬間消失。同時迎來一股巨力，迪倫被猛地推向後上空。

    愛瑪閃電跟上，一劍刺向迪倫的心髒。迪倫側身，黑色翅膀前抵，夾住天翼，而後猛然轉身，將愛瑪甩向地麵。

    迪倫俯衝跟上，獄鬼前抵，刺向墜落的愛瑪。

    愛瑪白羽裹身，突然前張，身體發出高強白芒，靠近的迪倫瞬間被光芒刺酸眼睛，燒傷身體，黑翅上引燃了白色聖火。

    痛苦之下，迪倫向後上空退去。

    “太弱了！”

    愛瑪淡定地喊了一聲，拍動翅膀，前舉天翼，如一道閃電箭，刺向迪倫。

    微弱餘光之下，迪倫極力側移，卻不料愛瑪速度過快，隻聽一聲悶響。

    迪倫痛苦地長嘯：“啊！！！！！”

    長嘯響徹廣場，連地麵都為之震顫。

    隻見迪倫的左前臂被生生削了下來，飛向遠方。自身也因為劇痛，向廣場中央墜落而去。

    廣場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歡呼讓愛麗絲猛然抬頭看向迪倫。

    那一幕，刺痛著她的神經——迪倫如一頭死亡的獵鷹，翅膀毫無生氣地向上蜷縮著，一團團黑血在空中噴出，又在空中消散。

    迪倫的墜落，在他人看來無比令人振奮。而在愛麗絲看來，卻顯得無比落寞和悲哀。

    愛麗絲啜泣了起來。

    迪倫重重摔在地上，又一次引起了驚呼。

    翅膀之下，迪倫臉埋地麵，左臂黑血繼續如注流出。

    來自全身的劇痛讓迪倫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然而他的聽覺卻突然變得靈敏起來，他聽到了來自遠方謾罵和痛快的叫喊，還有無數歡呼雀躍。

    父親……

    憤怒的迪倫內心隻吐出了這個詞，他匍匐著，掙紮著，試圖爬起來。

    聖光在他的翅膀上蔓延開來，持續燒傷著他的羽翼，左臂的流血讓他在逐漸失去力量。

    父親……

    迪倫繼續在內心吐著這個詞。突然，凱德的背影在他腦海裏顯現開來，那是迪倫最後一次端詳過的背影，就在這灰牢的大門口，他在遠處奔跑著，在逐漸遠離迪倫。不，他已經離開了迪倫，迪倫永遠不可能追上他。

    我就這樣放棄了麽……

    迪倫內心突然出現了這句話。

    不！我要報仇！迪倫在內心怒吼著，還沒有完！我還有力氣！

    力量再一次灌注入迪倫的身體。他彈離地麵，又一次衝向愛瑪。隨著黑影的騰空，左臂的黑血向地麵飛灑著。

    “徒勞無功的可憐人，你的力量比上一任要弱太多了，你還不夠資格成為默菲斯托菲裏斯。”愛瑪淡淡斥責道。

    迪倫再一次和愛瑪接觸，卻被愛瑪一腳重新踢向地麵。少了一隻手臂的迪倫，已經完全沒辦法再和愛瑪抗衡。倒不如說，他從來就沒有過機會和愛瑪抗衡。愛瑪完全沒說錯，他太過於弱了，他完全不堪一擊。

    “懦弱不堪的惡魔，讓我賜你最後一劍，送你到地獄裏去安息吧！”愛瑪最後變得義正言辭。

    說著，他抬起天翼，俯身衝向迪倫。光芒向下飛去的時間，在所有人看來便是迪倫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時間。

    仰臥著的迪倫，手上的獄鬼、皮膚上的厚繭和肩部的翅膀都在逐漸化作萬千碎屑，隨風飄向空中。他試圖掙紮著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了。

    看著愛瑪的耀眼光芒向著他而來，迪倫的視線模糊，眼珠黑得可怕，留下的淚水卻是透明潔淨，帶著不屈與不甘。

    他明知道自己已經死到臨頭，卻還是一心想著fù chóu。對於他來說，自己的生死早已無所謂，他想要卡繆斯死，所有擋道的人，幫助他殺死父親的人，他都想將他們殺死，他想要讓卡繆斯的一切在這個世界上灰飛煙滅。

    “卡繆斯！！！”迪倫用盡最後的力氣，嚐試最後的掙紮，然而力氣不足，他連身都起不來。

    光芒逐步刺向迪倫。

    就在即將刺中的一刹那，一聲哭泣著的呼喊驟然響起：

    “愛瑪哥哥！請住手！！！”

    聽到這聲呼喊，愛瑪猛然側開天翼，天翼刺入迪倫旁邊的石磚，一聲爆響，無數碎塊自地麵衝起。

    愛瑪重新飛回空中，尋著聲音看去。

    隻見愛麗絲奔跑在無人的廣場上，淚光在眼睛裏不斷飄出來。

    她不斷央求著：“放過他！愛瑪哥哥，快放過他……”

    愛莎剛被愛麗絲的掙脫吃了一驚，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愛麗絲跑到廣場上時，她才叫道：

    “卡思嘉！”

    卡思嘉喊了一聲是，衝向愛麗絲，沒想到之前受了迪倫一推，雙腿到現在還有些作痛，她不由得踉蹌了幾步。

    “愛瑪哥哥，快放過迪倫，不要殺他。”愛麗絲晃動身軀，一邊叫喊著，一邊孱弱地奔跑著。

    最後，卡思嘉還是靠近了愛麗絲。她雙手鉗住愛麗絲的身軀，製住愛麗絲不讓其再往前半步。

    此時，愛瑪在半空中柔聲說道：

    “愛麗絲殿下，他可是惡魔，恕我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可是他救了我！他……”愛麗絲低下頭，聲音低沉而顫抖，“他總是能及時把我從危急之中救下來，他不是壞人，他是個好人！”愛麗絲的聲音到最後變成了激動的傾訴。

    “愛麗絲，我理解你。”愛瑪用劍指著迪倫殘廢的身軀，“即使如此，他是惡魔這個事實並不會改變，你看他的身體，那猙獰醜陋的翅膀，如果讓它繼續留下來禍害人間的話——”

    “不，請不要殺他，愛瑪哥哥……請你別殺他，”愛麗絲打斷愛瑪，開始央求起來，她沒任何更好的辦法去反駁愛瑪，她唯一能做的隻是央求，“請別殺他，要不然，我會恨你的。”

    愛瑪沉默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愛麗絲，任何人都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對不起，愛麗絲殿下，”愛瑪搖了搖頭，這一搖頭讓愛麗絲失神了，愛瑪最後說道：“我必須給民眾一個交代。”

    說完，愛瑪又一次俯衝了下去。

    愛麗絲絕望了，她繼續失神地看著愛瑪衝向迪倫，去給迪倫最後一擊，她已經沒法再做到什麽，她知道自己再怎麽央求，都沒用。

    “愛瑪公爵！請留一步說話！！！”

    這一次，愛瑪的身軀直接停下來，轉身看向聲音的出處。

    隻見辛德從人堆裏走了出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穩重而快速地走向愛瑪。

    愛麗絲被卡思嘉強製往回帶去。

    辛德走過空曠的廣場，和愛麗絲擦身而過，隻見愛麗絲眼裏充滿希望地看著辛德，說道：

    “辛德，快救救他。”

    愛麗絲本以為辛德是來幫他，辛德卻是搖了搖頭。這一舉動，讓愛麗絲絕望地捂住了臉。

    來到了迪倫身邊，辛德大聲說道：

    “公爵大人，公主殿下的話並不假，這童奴之前被愛麗絲收為未來的侍從，確實是救過公主殿下的命，而今天也正是他，才讓公主殿下得以幸存，這一點任何圍觀民眾都是親眼目睹過的。”

    愛瑪禮貌地回道：“大人，我很感激他能救下公主殿下，但是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這和殺不殺他並無關係。”

    “公爵大人，在下並沒有救他的意思，但是這事關乎雷布家族的聲譽，如果讓這事傳出去，說雷布家是如此對待盡忠之人和救命恩人的，恐怕會招來諸多壞事。”

    “大人，他是一個惡魔，沒人會認為雷布家如此對待惡魔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愛瑪反駁道。

    “您說的是，然而您也知道，這世間的事，往往並不這麽直接和簡單。也許在一些人口中，他就不是一個惡魔了。就算沒人會這麽說——因其是惡魔，就算救過公主一命，也要格殺勿論——這也並不是什麽好事，要做，我們就要把效果做到最好。”

    愛瑪沉默了片刻，繼續道：“那還請問辛德大人可是有什麽好方法，可以讓這事利於雷布家？”

    辛德壓低了聲音，確保除了愛瑪，其他人都聽不到：

    “在下有一好方法，我們不必在這裏殺他，隻需重傷他一劍，讓他不至於當場而死。而後向所有人宣示，念在他對公主殿下的盡忠和救命之恩，放他一條生路，我們將會把他驅逐出鋼堡，投到鋼堡郊野，放他一條生路。大人您也知道，他重傷而不得動彈，卻是沒人會去救一個惡魔的，他隻會在不久之後成為一具屍體，而很快就會有人看到這具屍體，傳給大家這樣一個訊息，這個惡魔已經死了。這樣，既能留住雷布家族的名聲，也能讓大家安心起來。”

    愛瑪聽罷，又是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大人，雷布家可承受得起放過惡魔的壞名？”

    辛德搖搖頭，說道：

    “放過惡魔確實是一不怎麽好的名聲，然而如果在前麵加上一條件——因為先前有過救命之恩而放過惡魔，也就完全不一樣了，相比放過惡魔，尊重盡忠和救命之人這一美名反而會讓雷布家得信天下。”

    愛瑪聽罷，問道：“皇後殿下可是同意了？”

    “那是自然，我已經事先問過了。”辛德說著，轉頭看向遠處的愛莎，點了點頭，隻見愛莎也是點了點頭。

    愛瑪聽罷，輕輕一笑，暗暗說道：“辛德，你還真是舍得為他下功夫。”這一句話，除了辛德，沒人能聽得見。

    辛德仿若也沒聽見，隻是說道：

    “那麽，公爵大人，重傷他這一事，讓在下來做吧，不用操勞大人。“

    說著，辛德緩緩走到躺在地上的迪倫麵前。此時迪倫已經恢複成了人樣。隻見他渾身是血，身體上存留有大麵積的燒傷，被砍去一半的左臂依舊血流如注。那張臉，因為頭部流血而蓋上了一層赤紅。

    辛德揪著迪倫的脖子，提了起來，和迪倫眼對著眼。

    迪倫還殘留著意識，他抬起無力的右手，嚐試擊打辛德的胸口，然而那比羽毛還輕的力度顯得毫無意義。

    一根細石柱拔地而起，穿入迪倫的側腹部，又從迪倫背部穿出。

    迪倫悶聲一叫，瞳孔收縮，意識逐漸喪失。

    盡管如此，他的右手還在擊打辛德的胸口，他依舊在盡自己最後一口氣反抗，他連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的都用在了fù chóu上……

    …………

    鋼堡的郊野，一輛馬車駛過。

    一個人走了下來。

    他從馬車的後xiāng zǐ裏拖出了迪倫。

    撲通一聲，迪倫被扔到了草叢裏。

    他重新上了馬車。

    在馬車的門口，他看了迪倫一眼，沉默了片刻，沉沉地說道：

    “咒術孤兒，你可要清楚，是我給了你最後一個機會，我已經做得夠多了，如果你大難不死，你要記住，是我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