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薩切與帕爾卡
字數:8416 加入書籤
秋天的雨總是飄忽不定,時而大時而小。剛才密集的雨點如今卻變得零星。
有一座小山丘,被雜草覆蓋成了一片淡綠色,四周隻有荒原,顯得廖無人煙,整個環境寂靜得隻有細細雨聲。一條蜿蜒的小路繞著山丘來回折返,最終到達丘頂。丘頂被山丘的凸起包圍著,隻留下一個小缺口。就在這缺口邊,站著一個灰衣人。
灰衣人紋絲不動地站著,他的風衣和風帽早已被雨水打濕。他右手拄著權杖,左手鬆弛下垂,在這小路的盡頭麵向缺口,遠眺山丘之外的風景。
落入視線的是一片荒原,荒原上孤單地立著一座城市——鋼堡。鋼堡的身影小而靜,讓人看得出來它離山丘有一段距離。鋼堡的城牆高大灰冷,襯上背景的烏雲,還顯得有些陰森。
從鋼堡一路延伸過來的這片荒原裏,一座房屋都沒有。牧民都沒有選擇在這裏紮根,興許是這一代帶過於荒涼,即使靠近鋼堡,也沒有多少發展價值。
灰衣人看著這荒涼的風景,內心卻在想著其他事情。
忽然遠處的空中吹來一陣狂風,許多黑色烏鴉隨風飛來,它們上下亂竄而節奏不一,卻方向相同而目標一致。
黑鴉們落到灰衣人身邊聚成一團,忽然生出一團黑霧蓋住了所有黑鴉。
黑霧很快消失,取代黑鴉的是另外一位灰衣人。
這新來的竟然和舊有的灰衣人一模一樣——不管是身高、胖瘦,還是衣服、權杖,都沒有任何差異。就算依靠細微的差別,也很難完全區分兩人。
新來的灰衣人掀開風帽朝舊灰衣人撲了過去,單手揪住他的衣領,用低沉的聲音斥責道:
“薩切,你看你都做了什麽?你竟然把那咒術孤兒給完全激發了!”
他扯住薩切的衣領,激烈推搡其身軀。
“這有什麽不對的?帕爾卡兄長?”薩切聲音略顯慌亂,他的風衣也因為推搡而脫落了下來,露出了他的頭部。
兩人的頭一模一樣——病態蒼白的皮膚帶著落位幾乎一樣的猙獰瘢痕,所剩無幾的白發一根根在頭頂孤單地豎立著,那勉強能稱之為發型的頭發也看不出來任何不一樣。總而言之一句話:兩顆頭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你去了灰牢廣場沒有?”帕爾卡繼續抖動衣領,質問道。
“有的……有的,那樣的場麵我怎麽能錯過?默菲斯托菲裏斯啊!”薩切舔了舔嘴巴,露出極度渴求的表情。
“你是瘋了嗎?!”帕爾卡猛地推了一下薩切,將他到土牆上,而後繼續上前,抓住他的衣領,說道,
“事情在按照計劃一步步前進,那咒術孤兒卻突然變成惡魔,你讓卡繆斯差點就死了!”
“這不有你在嗎?兄長。”薩切反駁道。
“你是想讓我把他殺了嗎?”帕爾卡咬牙切齒道。
“隻要兄長你發揮真正的實力,他不還得瞬間被你秒殺麽?”薩切怪異地笑了起來。
“他可是僅存的咒術孤兒,而且竟然還是默菲斯托菲裏斯,你這個混蛋竟然一句話也不說。”
“留這咒術孤兒活著到底有什麽用?”薩切激動起來,他推開帕爾卡,說道,“咒術孤兒早已是過去式!他如今能有什麽用?我們難道還能把他帶在身邊培養起來,而後讓他打著萊卡教的名號替我們去作亂嗎?”
“那你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激活他!你也知道,他養父是凱德,凱德正是我們的替罪羊……其實你早就預料到,他會在廣場上變成惡魔是嗎?”
“這難道不好嗎?兄長,惡魔的出現,讓卡繆斯的話變得更加可靠。”
“但是你成就了愛瑪,這反而讓卡繆斯在任何rén miàn前抬不起頭!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帕爾卡針鋒相對,毫不退讓。
“管他個混球怎麽樣,我覺得隻要結果不變就夠了。”
帕爾卡歎了口氣,放開了薩切。
他抖了抖自己的身子,讓褶皺的衣服平順下來,而後重新戴上風帽,說道:
“做事欠考慮的家夥,難怪以前議會裏總是把你稱之為怪胎。”
“別給我提以前的事!也別給我提那群又老不死又保守的家夥!”薩切激動起來,他攥緊了權杖,臉部肌肉在抽動。
“薩切,我這是在提醒你!別再犯錯,今天要不是我,卡繆斯早就被當做一個混球給辦了!如果真變成那樣,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將舉步維艱!”
“兄長,我什麽時候在關鍵時刻犯過錯?今天的事,我以為你會直接殺了那咒術孤兒,這樣的話不是更有利於那混球發展嗎?還是那句話,留這咒術孤兒活著到底有什麽用?”
“我看你是把阿撒拉朵給徹底忘了。”
“我確實健忘,但是我絕不會忘了她。”
“那你怎麽還想著咒術孤兒去死?阿撒拉朵說了,咒術孤兒是我們的關鍵。”
“阿撒拉朵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萊卡教已經覆滅了!你留著咒術孤兒,隻會讓這個世界的矛頭重新對準我們!你難道要讓我們重蹈萊卡教的覆轍嗎?”薩切激動地揮起手臂,歇斯底裏地喊著。
帕爾卡衝了過去,又一次揪住薩切的衣領。風帽掩住了他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卻可以從沉悶欲爆的語氣看出他的暴怒:
“我的弟弟啊,你最好把態度放尊重點。”
薩切瞪著風帽裏的一片漆黑,不屈不撓地說道:“兄長,你難道還愛著她嗎?都十年了,而且我們早已成了老不死,不再是那種——”
“薩切!”帕爾卡怒吼一聲,風帽裏突然亮起兩抹猩烈的紅光,他繼續說道:
“阿撒拉朵的意誌就是我們的意誌!她說過了,咒術孤兒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機會,就算我們真的把現在的事情辦成了,我們以後還是會著手創造它們!地獄之門會向這個世界敞開,而咒術孤兒便是這門的鑰匙!”
薩切慌了,他眼睛瞪大了看著紅光,說道:“兄長……兄長,我知道了,我跟你絕對是一夥的,你別生氣。”
紅光消失了,帕爾卡鬆開薩切的衣領,再一次恢複了平靜。
“薩切,我從沒懷疑過你,我也知道你從沒在關鍵時刻犯過什麽錯。”
“我知道,”薩切理了理風衣,也重新蓋上了風帽,他錯開話題問道:
“兄長,話說回來,在廣場上,你最後的做法到底是為了什麽?你所做的並不能救那咒術孤兒。”
“最後的做法隻是為了讓那混球和雷布家族能好過一點,畢竟要是什麽都不做,功勞就全落在愛瑪身上,我說過這並不是我要的結果。”
“這樣的話,咒術孤兒就——”薩切說著,帕爾卡決然打斷了他:
“說句實話,從他變成默菲斯托菲裏斯開始,我就對那咒術孤兒不抱什麽期望了。他如今已被扔到荒原裏,腎髒被我刺穿,還掉了半隻手一並流著血,沒人去救他,算是死定了。”
薩切低頭嘀咕了一下,說道:“要不我去把他救回來得了,兄長不是希望他活下來嗎?”
帕爾卡緩緩轉身看向鋼堡,搖了搖頭,看似有些失望,他繼續說道:
“就算救他回來,不死也是個半殘,這樣的咒術孤兒留著有什麽用?還是讓他去死吧。”
“就算是默菲斯托菲裏斯?”
帕爾卡沉默不語,他紋絲不動地看著鋼堡。
“就算是阿撒拉朵的下一任?”
帕爾卡還是沉默不語。
“那就妥了,讓他死吧,反正也是個殘廢沒用的默菲斯托菲裏斯。”薩切怪笑一聲。
就在這時山丘之下傳來一陣馬步聲,聲音急促,由小漸漸大。
帕爾卡反應過來,他朝薩切說道:“他到了,你快走吧,我不能消失太久,你快去頂我位置,馬就在鋼堡北部的主路一側停著,你騎著他回卡繆斯身邊。”
薩切又是一聲怪笑,說道:“遵命,兄長大人。”
薩切接著念起咒語,一陣黑霧自他身上繚繞開來。黑霧消失,狂風又起,他便化作許多黑鴉飛上了天空。
遠眺著黑鴉在天空中逐漸化作點點黑斑,最後消失無蹤,帕爾卡轉過身,麵向山丘的來路。
一位騎士出現在遠處的轉角——純白戰馬,白銀盔甲,無雙美顏,赤紅秀發。他的高貴形象和這片簡陋的山丘及其不配。
騎士的白馬踏著輕快地步伐,仰著淡漠的臉,來到了帕爾卡身邊。
“愛瑪公爵,花可不會永不凋謝。”帕爾卡看著白馬頭上的一朵嶄新的白薔薇,淡然說道。
“多謝你的提醒,辛德大人,但願它能像你一樣長壽,雖然隻是我自私的願望。”愛瑪柔聲回應,接著安穩下坐騎,繼續道:
“剛才一路過來,我都在注意路邊的野草,沒想到偶然發現它正美麗綻放著,所以就摘了過來。”
“這一帶的白薔薇可不多。”帕爾卡化身辛德,說道。
“像辛德大人這樣高明的咒奧術雙修罕見天才也是不多呢。”愛瑪笑道,辛德看不出他是在讚揚還是另有其意。
“愛瑪公爵,我老了,腦子不靈光,沒你想的那麽高明。”
“是麽?”愛瑪又是柔聲一笑,說道:“沒能看到我親手殺了那默菲斯托菲裏斯,吟遊詩人可能已經大失所望了。今天那惡魔,想必你也可以輕易將他製裁吧?為何給我送一個這麽大的禮物,卻又在最後將它再次收入自己囊中?如果大人不高明,那就是我太過於愚蠢了。”
“愛瑪公爵,結果還是一樣的,您是有什麽不滿的地方麽?”辛德故意提高音量,以表自己的不快。
“當然沒有,倒不如說,我還是能沾上點光的,隻不過……”愛瑪笑著頓了頓,繼續道:
“一隻美麗的蝴蝶在你眼前飛來飛去,勾引著你去將它收入囊中,當你真放手去抓時,它卻悄然無聲地飛走了,我不希望總是麵對這種遺憾,因為那太讓人傷心。”
“愛瑪公爵,你無權命令我該怎麽做,你要清楚,我們兩隻是合作關係,你拿你的,我拿我的,各取所需。”
“我們的所需,不都是同一個東西麽?”愛瑪反問道。
“但我們遲早得站邊,遲早會變得不同。”
“就因為你是門迪卡薩派到雷布家族身邊的臥底麽?”愛瑪笑意滿麵,說出來的話卻帶著殺氣,“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臥底,我隻在乎你到底能不能被信任。”
“你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上。”辛德沉沉說道。
“你也別忘了,我們家素來被傳有屠殺門迪卡薩人的行徑,再多一個,也壞不到哪去,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懂才對。”
“再說,”愛瑪又是溫柔一笑,說道:“大人你才是要擔心自己的處境才對,畢竟這裏不是門迪卡薩。”
愛瑪的話壓製住了辛德,這愛瑪還不知比辛德年輕了多少歲。辛德風帽裏的臉早已氣青了,他沒想到愛瑪竟然會因為惡魔這件事而針鋒相對。不過他很清楚,愛瑪在他的計劃之中屬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然這等簡單的威脅無法難倒愛瑪,他也沒必要繼續威脅下去。
隻見辛德淡然說道:“愛瑪大人,廢話不多說,您約我到這裏來,是有何話要說?”
愛瑪又是笑了一笑,說道:“並沒有什麽要事。”
什麽?辛德氣炸了,他忍著怒意說道:“這天氣可不怎麽好。”
“讓大人不高興,還請別介意,我來這裏,隻是想問清楚關於默菲斯托菲裏斯的事。”愛瑪此時將白馬轉過頭,看著小路的前方,一副想要離開的樣子。
愛瑪繼續道:“那是萊卡教的產物吧?”
“沒錯。”辛德答道。到目前為止,愛瑪隻知道辛德是一位來自門迪卡薩的臥底,一般很可能是大教會派來的臥底。當然他錯了,辛德實際並不屬於門迪卡薩。經過這次事件,默菲斯托菲裏斯突然出現在愛瑪眼前並和辛德扯上關係,辛德知道愛瑪一定會產生懷疑,便沒有太過於驚訝。
“我可沒聽說這是計劃之中的事,還是說……”愛瑪甩動赤發,回過頭,用鋒利的眼神盯著辛德,接著道,
-
“大人跟萊卡教有什麽關係?”
-
“愛瑪公爵,”辛德當即掀開風帽,再次露出他蒼白的頭,淡定地看著愛瑪,說道:“世間並不缺偶然,你我之間的合作,不也來自於一次宴會上的偶然相遇麽?”
“我怎麽聽說好酒需要長年陳釀?”愛瑪也是淡然問道。
辛德沒有理會愛瑪,接著說道:“那惡魔隻是個偶然,連我都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灰牢內。”
愛瑪聽罷,轉過頭,臉上笑意又起,他說道:
“我剛才說過了,你是不是門迪卡薩的臥底,我並不在意,自然也無所謂你到底是門迪卡薩哪個教會的臥底。”
說著,他踢了一下馬肚,白馬吠了一聲,向著前方快步前進。
看著愛瑪遠去的背影,辛德想到了十年前。他親眼目睹了當時愛瑪十六歲的身影。相比十年前,如今二十六歲的愛瑪看起來要更加雄姿挺拔,也更顯陰柔一些。
走到半道,愛瑪高聲道:“大人,請你好好作為,接下來才是主戲。”
說著,愛瑪的身影拐過轉角,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隻見辛德臉部扭曲著,眼裏布滿了血絲。
待愛瑪完全離開了山丘,他將權杖重重砸了一下地麵,罵道:
“這該死的變態狂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來?”
一想到十年前萊卡城的那場災難,他的臉便瞬間陰狠了下來,他咬牙切齒,手緊緊攥著權杖,手上蒼白的皮膚被擠壓得通紅。
“愛瑪·白薔薇!”辛德帶著巨大的仇恨低聲吼道,
“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親口嚐一嚐什麽叫做大難臨頭!”
說罷,他重新蓋上風帽,念起咒語,黑霧裹住了他的身體。黑霧很快消失,狂風驟起,他化作許多黑鴉,雷厲風行地朝鋼堡的方向尖叫飛去。